家明深邃的眼眸里就有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痛楚和愧疚,他轻轻地抚摸着亦绾那如鸦青色一般的乌黑发端,声音嘶哑而温柔,“傻丫头,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山上的信号不好,我寻遍了整个山头也找不到一处有信号的地方,你知道你这样一个人在深夜里划船过来,我会更加担心,以后再不许做傻事了,知道吗?亦绾,其实,你只要安静地等在原地,我就会一直站在你的身后,护你周全。”
眼泪无声无息地滴落在家明白色衬衫的肩头,一圈一圈地洇染开来,像狭长绵延的海岸线上盛放的一朵朵哀艳的水仙。
家明忽然将藏在裤兜里的盛有最后一只萤火虫的玻璃瓶拿了出来,轻盈地放在亦绾的手掌心,一种奇异的熨贴触感从掌心一直温暖到心里。
小小的萤火虫像一滴从云端轻轻滑落的蓝色雨珠,在如葡萄紫丝绒般的幽暗深夜里熠熠地闪烁着微弱却丰盈的光芒,而那只系着紫色蝴蝶结的玻璃瓶在月色里却像是一只五彩缤纷的水晶樽,优美而轻纤的剪影轮廓在沉寂的山林里划过一道道璀璨夺目的精致弧线。
亦绾破涕而笑,纤细的手指在玻璃瓶上缓缓地摩挲着。漫天的星子像人世间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眸子,她忽然从家明肩头扬起的嘴唇不经意间却刚好碰触到家明低下头来的温烫湿润的唇。
刚刚好,不偏不倚,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天荒地老。
四目相对的时候,亦绾忽然瞪大了眼珠子,虽然亦绾今年已经十六岁,但毕竟是初吻,第一次他的唇瓣轻巧地落在她的唇上,带着心疼的小心翼翼和年少轻狂之间互相试探的蠢蠢欲动。
亦绾的心里就像有无数只小鹿在丰沛肥沃的森林里乱撞,扑通扑通,扑通扑通,脸上脖根也羞红了一大片,身后是大片大片盛开的紫黝黝的黑夜,漫天璀璨的星子和如水的月色成了舞台的布景,而亦绾和家明成了彼此生命里寻寻觅觅的主角。
而当聚光灯打在脸上的那一刻,亦绾忽然觉得手心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抓不住,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让她感到害怕,也许是一切幸福都来得太快,也许是那晚的月亮实在是太过灿烂美好,像一出低迴婉转的折子戏,一线流光,水袖翩舞,大红的幔布缓缓扯起……
当握在手心里的最后一只萤火虫缓缓跌落草丛的那一瞬间,亦绾忽然幡然醒悟,整整两年时光的失之交臂和电话那端娇俏甜美的声音,她很想尝试着努力去忘记,却发现心口早已被磨蚀出了一个巨大的无法弥补的大洞,莽莽的寒风吹过来,她觉得空荡荡地疼,那个伤口,原来一直都来不及痊愈就已经开始在溃烂。
亦绾忽然用尽力气去推开家明的胸膛,她看到家明眼里转瞬即逝的失落和意料之中的孤注一掷,她看见家明倔强而清冽的嘴唇转变成了暗淡垂危的灰白色,在冰凉的月色里,他的眼珠发出泠泠的玻璃一样的光辉,她的心在隐隐作痛。
家明忽然低下头,声音嘶哑而凛冽,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他说,“亦绾,你始终都不肯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