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国之君,他也未必能够随心所欲吧,就像他想保护自己,却也不得不故意疏远自己一样。
听得出这话中的温软与诚心,不似以往的敷衍和疏离,成元帝身躯一震,双眸中云雾谴绻,直直起身绕过龙案,声音微微颤抖:“月儿,你……”
“月儿……月儿让父皇为难了!”玉潇然看着面目动容的成元帝,心中的某个地方,一点点温软下去,有爹爹保护的感觉,不一样。
“不,不为难!不为难!”成元帝喜出望外,声音全无以往的威严,反而因为来自女儿意外的理解和惊喜,而面色微红,有些语无伦次。
玉潇然抬首浅笑,看着身材高大的成元帝:“父皇,能不能告诉我娘亲的事?”
成元帝身形一顿,沉默良久,欣喜之色刹那间退却,声音深沉:“你肯这样对父皇,就因为这个?”
玉潇然不可否认,自己的确有这个心思,对于娘亲之事,他一直都缄口不言,万不得已,她才出此下策。
但是,那一刹那的悸动,并非作家,她是真的觉得,这个不可一世心在天下的男人,也会老。
年华不再,容颜易老,他的眼神,凌厉威严中满是风霜。
成元帝沉默良久,一声无声的叹息:“月儿可知,若你娘亲在此,也只希望你安稳一生!”
“父皇,十六岁之前,我可安稳一生,可是明知娘亲生死有疑而置之不理,是为不孝!月儿不想自己这一生,都在梦魇中缅怀,都在悔恨中惶惶不可终日!父皇!”玉潇然神色哀痛,声音激动,他在怕,他到底在怕什么!
“父皇只告诉你,这件事,三大国都有参与!”成元帝又沉寂许久,仿佛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声音沉重。
浑身一颤,果然如此!
这天下,能让成元帝望而却步的,除却其余三大国,还能有谁!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你聪明睿智,必然知道天下看似平和,其实随时都可以是决堤的洪水一触即崩!四大国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各国不断厉兵秣马,哪个不虎视眈眈的侍机而动,但谁也不愿意背负着历史的骂名而率先出兵,父皇本就无心逐鹿天下,更不愿看战乱四起民不聊生。月儿,你明白吗?你生在皇家,你的事,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天下人的事!”成元帝说到最后,无奈之色一览无余。
成元帝说得这些,玉潇然自然都懂,然懂归懂,她却不以为然,她的声音却坚定而又尖锐:“父皇,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历史主流不可逆,如若注定终有一战,何不气势凌云大方坦然地面对呢!父皇一味逃避退却,可知到最后只会退无可退!”
其言振振有词,其声慷慨激昂,其势步步紧逼。
惊得成元帝浑身一震,本是平静的面容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第一次开始正式以一种政治家的眼光来审视面前的这个女儿,她此刻姿容素淡,眉目清朗,精致灵秀的五官之间却有掩不尽的高贵傲骨和灼灼风华,她如此大胆坦然道出天下之志,绝非是逞一时之气,显然是已将天下大势看得通通透透,就连他这个身居高位指点江山的一国之主也遥遥不及。
她一句话,点醒步步退缩的君王。
他本无心天下,但若早通如此,也不惧为妻女得罪天下,他只一味地堆天下心怀慈悲,缺不了对自己和妻女残忍如斯。
然他已经,错过了英雄义气的最佳年华。
早已失尽了,心怀天下的斗志。
成元帝幽幽一叹,复哈哈大笑,笑得步伐不稳步步后退,笑得两眼泛出盈盈珠露:“枉我自负聪明,却不如你看得通透,哈哈,迟了……迟了……迟了啊!”
的确是迟了,若他早醒十六年,哪里还用得着妻离子散日夜隐忍,十六年啊!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妻女,还有终其一生也无法补回的守护与承诺。
如今,白云苍狗,青丝寸雪,又去哪里寻得那时血气方刚的青春年华。
一子下错,满盘皆输。
“父皇!”玉潇然看着步步后退的成元帝,自知失言,战争岂是儿戏,自己又怎能仓促说出,为人君者,必然要为苍生考虑,如若自己这番话传出,那势必天下大乱,连连上前一把扶住成元帝,“皇儿信口胡诌,父皇莫放在心上!”
“不不不!”成元帝连连摆手,目光如炬,“你说得没错,一点也没错!你比父皇果决,你比父皇看得清楚啊!”
玉潇然不解:“父皇!”
成元帝靠在软塌上,英锐的双眸雾浪翻卷,许久才道:“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父皇会在暗中支持你的!”
“当真?”玉潇然喜出望外,有些不可置信。
“当真!”成元帝语气沉重,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而后剑眉紧拧,“只是,事隔多年,许多蛛丝马迹也早已烟消云散了!”
“只要父皇不再阻拦,月儿就有信心!”玉潇然声音笃定。
抬眼看着姿容灵秀的女儿,她与记忆中的人很像,一样的固执一样的聪慧,不同的是,两个相似的容颜下,面前这个女子,隐约间却透出一种仿佛万事俱握在手中的自信与坚毅,让本是精秀的五官衬得愈发神采飞扬,整个人看起来愈加英姿勃发。
成元帝言行动容之后面色平复,心中却依旧浪飞云卷,敛去眼中光芒:“父皇相信月儿!”
一身利落戎装,玉潇然再一次踏入黄甲军。
出乎意料地,三军将士,一个也不少,整齐有序地排列在校场,身形立如铁杵,目光却不离那步步踏上高台的身影。
还是那纤细单薄的背影,沉着坚定的脚步,还是那半钗青丝的发式,不失英瑞,英挺如初。
待转过身来,却是更加绝美精致的容颜。
美得令人窒息。
也意气风发地令人窒息。
一瞬间,惊艳过后便是深深的疑惑,这是我们的将军吗?
高台之上纤瘦的人影像是在回答他们的疑问似的,精致的唇角挂一抹他们熟悉的痞笑,如墨染的双目微微眯起,一手高举呈五指擎天状,一手指着不远处拉来的几十车美酒,脱口而出的话刹那间让疑惑的黄甲军找到了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