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居民区中有间饭馆，二楼靠窗的桌前，坐着两个男人。
“真是可笑，这就是联邦希望看到的？”张子文冷笑着对萧杰说道：“在我看来，在军事基地内建立平民安置点根本就是在肠胃里埋地雷，早晚惹出事来……”
“他们毕竟是联邦人，我们打这场仗不就是为了拯救他们？”萧杰反驳道。
“错！我从来没当他们是联邦人。”张子文盯着萧杰补充道：“而且联邦之所以要打这场仗，也不是为了拯救这些人——更不是为了那群不开窍的猴子，或者什么资源之类……”
“那是为什么？”萧杰问道。
“你这些年一直在首都星，有什么感受？”张子文反问道。
“感受？”萧杰想了想，说道：“谈不上什么感受，战争打了几十年，虽然新闻还是天天在报道，真正关心的人其实没有多少，毕竟大家都有事情要忙……你问这个干什么？”
“看来你注意到了，却没看透本质。”张子文耐心的说道：“你说人们很忙，没有多少闲心关注战争打得怎么样，我问你，他们在忙什么？”
“还能忙什么？孩子要上学，大人要工作，人总是要生活的嘛……”
“是啊，人是要生活的。”张子文笑道：“这么说吧，我小时候这场战争就在打，那时候我和我的父母每天都在看电视，周围的人也差不多……我们为什么有闲心关心一场发生在另一个星系中的战争？因为我们没有事做。我的父母在我懂事的那天起就没有工作过，他们不需要工作，因为联邦的福利政策实在太好了，小孩子也不用每天去上学，有钱人家或者聘请私人教师，或者干脆花大价钱给孩子做芯片移植手术，像我们这些普通家庭的孩子，就借助网上函授自学，也不在乎掌握多少知识，能完成义务教育，获得领取社会福利的资格就行了。剩下的时间，不是在游乐城疯玩儿，就是呆在家里吃零食看电视……”
“你们那一代人可真幸福……”萧杰羡慕的说道。
“你错了。”张子文摇了摇头：“那时代的人并不幸福，甚至可以说很可悲，你难道不认为无所事事的活着，到死的时候回想起来，自己一辈子都是在吃喝拉撒玩和领取福利金中度过的，才是最可悲的生活？”
“在过去的近千年里，各种发明创造层出不穷，但是真正的科学突破寥寥无几，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生活太安逸了。你是学生物学的，那我问你，一个种群如果失去了任何外界威胁和前进的动力，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概……会灭亡吧……”萧杰不确定的回答道。
“会不会灭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样下去联邦总有一天会变成一座大坟墓，一座太空中的活死人墓。”张子文斩钉截铁的说道。
“难道这就是这场战争的真正原因？”萧杰皱眉问道。
“不，这只是过程。”张子文摇了摇头，沉吟片刻道：“战争的出现让联邦中的一些人认识到了这些顽疾的致命性，所以才开始有目的的操纵和利用它，但这并不是战争爆发的原因……事实上，我和你父亲一直很怀疑那段历史的真实性，”张子文话锋一转，问道：“你前几天跟我视察过南部山区，也见识过北原星的武装势力，你有什么感想？”
萧杰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但还是回答道：“无论装备还是战术素养都和联邦军队没有可比性，战术运用更是一塌糊涂……”
“的确如此。”张子文点着头，不以为然的说道：“我跟他们打了十年交道，要不是我刻意放水，他们能活到现在除非发生奇迹。”说到这里，他突然问道：“可你知道他们十年前是什么样子吗？”
不等萧杰回答，张子文继续说道：“十年前，他们还是一群拿着长矛砍刀，只知道硬碰硬的疯狗，而现在不但有枪有炮，战斗时候也不再一味冲锋，甚至懂得打埋伏和简单的小队配合……”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毕竟是人，是人都会学习，会进步……”萧杰不解的问道。
张子文打断萧杰的话，说道：“问题就在这里。十年里，我虽然一直放水，却也没让他们过一天安稳日子，更没让他们打一场胜仗，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就是一群圈养的猪罢了。可是他们的装备又从何而来？我可以肯定，他们的武器中的绝大部分，都不是缴获到的，而他们也没有制造武器的技术和条件……”
“也许他们只是示弱，实际上已经掌握了相关制造技术呢？”
“是不是还要加上一个神秘的地下基地？”张子文摇头道：“如果真是那样，我反倒不用担心了。”他说着掏出一把手枪，丢给萧杰：“这把枪就是从对方手里缴获的，我已经找人确认过了，绝对是联邦制造。”
“……”萧杰把玩着那把枪，他虽出身军人世家，却对军事一窍不通，自然没有什么发言权。萧杰刚出生便被送回首都星和外祖母一起生活，从未接触过联邦部队，这次学校组织学生到北原星开展考察活动，还是他第一次离开首都星。没想到负责保障他们安全的部队的首长，竟是父亲昔日的副官，对他格外关照，甚至派了两个警卫员对他贴身保护，当真让他受宠若惊……而又不胜其扰。
萧杰是个生物学硕士研究生，他解剖起兔子青蛙小白鼠并不会手软，但是和一群把杀人当成家常便饭的大兵在一起还是会浑身不自在。因为家庭原因，他甚至对军方有些抵触，却无法拒绝张上校的热情。
是的，张子文身为红环基地的最高指挥官，却一直没能挂上将星，这显然与该部队的历史有关，但这对他的声望并无妨碍。事实上，作为北原星上赫赫有名的“屠夫上校”，张子文的大名在联邦可是路人皆知，也只有萧杰这种书呆子才会对他感到陌生。在飞船降落前，萧杰的导师对一群学生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千万不要在张上校的地盘惹事，当时萧杰还问过张上校是谁这种蠢话，岂料飞船刚一着陆，张上校就亲自到场，和颜悦色的将萧杰请上自己的座驾扬长而去，震的一众学生导师目瞪口呆，纷纷暗骂这小子深藏不露。
天知道萧杰也是花了好几天才稍微整理出了个头绪，不管张子文是不是爱屋及乌，总归对他关怀备至，他总不好跟对方说因为你的热情，我连泡妞都没机会了吧？
抵达北原星一个多星期，萧杰连跟美女学姐丽丝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找到，每天不是被张子文叫去听他讲父亲的光辉事迹，就是被导师叫去接受“悉心关怀”，这样的日子，还真让萧杰欲哭无泪。
萧杰虽然对张子文口中的政治军事不感兴趣，但还是表现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这和他的性格有关。他性格孤僻怯懦而又缺乏主见，很不擅长人际交往，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修习并不算热门的生物学。和动物植物微生物打交道，总比和人打交道要来得轻松多了。
萧杰同时还很敏感，大抵活得小心翼翼的人都会格外敏感吧，总而言之，他觉得今天的张叔有点奇怪，他跟自己说这些话题，究竟有什么用意呢？
“很显然，联邦中有些人在刻意帮助北原人。”张子文的话还在继续：“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现在看来，这种程度的帮助对联邦没有多大威胁，甚至是有利的，倒像是在配合军方和政府……我调查了十年，围绕你父亲的死有很多疑团，其中就有这个神秘势力的影子，但我却查不到更多……”
“你都查不到，跟我说有什么用。”萧杰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
“我不是要你去查。”仿佛看穿了萧杰的想法，张子文说道：“以我在军方的关系网都查不出对方的身份，你自然更做不到，我只是希望……”张子文顿了顿，郑重的说道：“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好我手下这帮人。”
“什么？”萧杰猛地抬起头，错愕的看向张子文，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我有种预感，当那个势力浮出水面的时候，联邦必将面临一场巨变。”张子文自顾自的说道：“联邦不是说垮就垮的，更何况那群人未必就要整垮联邦，但是军队终归是冲在最前线的，无论怎样，我都不希望我手下的这帮军人出什么意外……”张子文盯着萧杰，一字一句的说道：“他们是你父亲的兵，也是你的兵，你有义务保护好他们。”
“为什么？他的兵与我何干？”萧杰被张子文的话砸蒙了，难得的反驳道。
“我是你父亲的副官，他的为人如何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张子文没有回答萧杰的问题，而是说道：“当年的小红帽事件，我一直不相信是你父亲主导的，尽管他在法**也承认了，但我依旧不相信。我们毕竟是军人，不是杀人狂。”张子文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略显破旧的小牛皮日记本，递给萧杰，说道：“事实证明，这并不是我的一厢情愿。这是你父亲的日记，我两年前无意中得到，可以肯定是他的字迹，你看过以后，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张子文说完，起身便要离开。
“等等！”萧杰叫道：“你……难道……”
“别胡思乱想。”张子文转身笑道：“你张叔身子骨硬朗的很，也不打算做蠢事，在你成长起来之前，这位子暂时还得我坐着。不过这位置终究是你萧家的，你可不要让我等的太久啊……”
“对了，”张子文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们那个考察团过几天就要出发了吧？我那两个警卫身手不错，有他们跟着你，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这几天注意休息，我就不来打搅你了，免得你说我这老头不通情理。”张子文说到这里，诡异一笑，道：“说起来，你们萧家爷们儿的眼光还真是不赖，哈哈哈哈……”
张子文笑着走下楼去，萧杰嘴张了张，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