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的心思全在袁藤受伤的元神上,元神受伤不轻,一定是被那个狐狸精掳走,自己费力,却给他占了便宜,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心急,恨不得立刻找到花狸,夺回冤魂,再将他打成烂泥。
他在地上连转了几个圈,目光重新落到地上的小孩身上,心里忽然一动,道:“这小子有些古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古墓里?即便是普通人,也跟那狐狸精脱不了关系。”
无妄扭头看着鼎玄,道:“现在最好……”忽然停住不说了。
鼎玄心思一转,便猜出无妄公子想要说的话是什么,心想,目前看来,要想追查到妖猿的下落,只有这样做。
无妄见鼎玄不吭声,便走上前去,明白道:“为今之计,只有先将这小子弄醒,审问个明白。”
无言将手中禅杖一摆,站在无妄和小孩之间,叫道:“万万不可。”
无妄一愣道:“怎么?你不想查找袁藤的下落?”
无言道:“想。”
无妄道:“想就滚一边去。”
无言道:“不行。这孩子快死,你不说先想法救他,却想弄醒他审问。这孩子这么倒霉,还不都是因为我们。”
无妄冷笑道:“只能怨他自己命不好。死在我手里说不定还能落个全尸,要是碰到虎狼,只怕连骨头也找不到一块。”
说着话就要走过去。
无言将飞龙禅杖往地下一顿,高声叫道:“有我在,决不允许你动这孩子一指头。”
无妄眼中绿光一闪,沉声道:“你真的要为这脏小子出头?”
无言道:“正是如此。”
无妄见无妄态度坚决,毫无回旋余地,便扭头看着鼎玄,冷冷道:“你怎么说?”
鼎玄觉得无妄的话有道理,本门秘笈当然比一个颟顸村童的性命更重要,但是无言态度如此坚决,要他当面说出要经不要命的话,那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更不要说阴鬼无妄语带威吓,自己一点顺着他说,岂不是表示自己在向他示弱。
鼎玄一笑道:“大家稍安勿躁。元神已逃,即便是现在知道方向,怕也追不上,不如从长计议。”
无妄见状,以为他们佛道一家,自己以一敌二,无论如何讨不了好去。便怪声怪气地道:“从长计议,本座没有那个耐心。”
他反手一掌,啪,打在石壁上,直打得整个墓穴都在颤动。
无言只当他要跟自己动手,天龙禅杖一举,就要当头打过去。
只听阴鬼无妄恨恨道:“本座还有要事在身。这笔账我权且记下,来日一定加倍讨还。”
说完身形一闪,倏忽不见。
啪嗒一声,那条断尾掉在了洞口。
两个人从墓穴中飞出来,鼎玄怀里抱着那个小孩,无言手里提着那条花白断尾。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那些高飞的乌鸦,似乎也知道危险已过,慢慢降低了高度,在古墓上空来回飞旋,呀呀鸣叫。
鼎玄在一块石碑上将孩子躺着放好,回身掐诀一指,一片淡淡的银光从古墓上飞起,翻转飞过来,倏地钻进鼎玄的袖中不见了。
无言见状,也伸手向空中一招,空中的那片红云立刻飞坠下来,到了头顶,恢复成一件烈火袈裟,披在他的身上。
鼎玄对无言点头赞许,无言合十回敬。
无言放下禅杖,拿出一块滤水用的灰布,从腰间解下葫芦,拔掉塞子,往滤布上倒了点水,俯身去擦孩子脸上的血污。
血污抹去,露出一张俊俏的脸,脸庞瘦削,面色苍白泛青,仍掩不住英挺的秀气。
两个人不约而同对着孩子产生了喜爱之情。
这时几个乌鸦飞下来,落在不远处的断碑上,歪着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躺在石碑上的小孩。
等小孩的脸完全擦干净的时候,周围的几只乌鸦一齐拍着翅膀,连叫了好几声。
鼎玄道:“这些乌鸦跟孩子这么亲近,看来这孩子在这里非止一日,不然怎能做到人鸟无猜?”
无言道:“罪过罪过。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没人收留呢?”
鼎玄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世事不如意者常常十有八九,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无言看看鼎玄,再看看小孩,问道:“师兄,这个……现在该怎么办?”
鼎玄道:“如果能带回山中救治,当然最好。只是这孩子全身经脉皆伤,五脏移位。阴鬼说得不错,他可以说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只怕挨不了那么长时间。”
“再说空中飞行罡风凛冽,路上行走又太过颠簸,他这副模样如何承受得住?最好在这里先行施治,如果侥幸能够先保住内脏,稳住伤情,再设法回山,便多一点把握。”
无言将大头连点了好几下,道:“师兄说得有理。现在就治,就在这里。”
鼎玄向旁移了半步,侧身让道:“大师乃灵鹫峰高僧,自然手到病除,就请大师慈悲吧。”
无言急忙后退两步,双手乱摆,连声道:“不不不,我……除了念经,打坐,别的什么都不会。全仗师兄妙手回春了。”
鼎玄道:“我几个师兄弟都是医道圣手,说来惭愧,只有我生性愚钝,做事没有恒心,做什么都是浅尝辄止。所以虽然也曾涉猎医道,也只是略懂一点皮毛,妙手回春绝谈不上。”
无言道:“阿弥陀佛,师兄不必谦让,怎么也比老朽强百倍。请师兄快些给这孩子医治。”
鼎玄微微一笑,在石碑旁边盘膝坐好。
他两眼盯着孩子道:“贫道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出手救治,自己也不知道对他来讲是福是祸。生死只差一线,只看他的造化了。”
无言欲言又止,本来想说两句让鼎玄宽慰的话,又怕自己一语成谶,给孩子带来坏运气,终于还是闭住口。
鼎玄闭目端坐,垂帘内视,默运玄功。
无言在一边紧盯着鼎玄,使劲搓着双手,神情十分紧张。
鼎玄将真气在体内运转,缓缓行了一个周天,感觉心神澄净,不再有杂念,睁开双眼,慢慢伸出右手手掌,五指轻拢,掌心向下,放到孩子胸口上方一尺高的地方,静止不动。
此时夕阳衔山,丹霞满天,将古墓映照得一片通红。
无言从侧面看去,只见鼎玄右掌和小孩胸口之间,隐隐有云气缭绕氤氲。
这种内家真气本来淡淡的,若有若无,不大容易看出来。只是这时阳光从西面斜射过来,正好照在上面,便给那无形的真气涂上了色彩,醒目了许多。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小孩的脸渐渐地变得红润起来。
无言心中一喜,没想到见效这么快,心里充满了对鼎玄的敬佩。
再过一会儿,孩子的小脸越来越红,颜色越来越重,到后来变成了紫红,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大赤炭。
无言正在疑惑,忽见小孩的一个鼻孔里淌出血来。
那血是黑紫色的,从脸上流下来,分成了好几道。
接着另一个鼻孔里也淌出了黑血。
无言吃了一惊,急忙去看鼎玄。
却见鼎玄也在看着小孩,神色平静,似乎还有些兴奋。
无言心里疑惑,嘴里不敢问,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再下来,小孩的嘴里,眼睛里,甚至耳朵里,都流出血来。
七窍流血。
那张苍白的小脸,变成了大花脸,布满了一条条血道。
无言长大了嘴巴合不拢,眼看着鼎玄脸现喜色,心中疑虑重重,却又不敢去打扰。
再过一会儿,流出的血渐渐减少,而且血的颜色也变得鲜亮起来。
无言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心里不再那么沉重。
但是小孩子流了这么多的血,不知他能不能承受得了。
终于,孩子的七窍中不再往外流血。
鼎玄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缓缓收回右掌。
无言急忙低声问:“怎么样?好了吗?”
鼎玄微微一笑,道:“谈何容易。”
无言道:“怎么?”
鼎玄道:“孩子被大力震伤,经脉尽皆损伤,五脏也都移动了位置。这些损伤的地方都积存了大量的淤血,将经脉堵塞,要想治疗,就必须先将淤血清除,才能用功用药。”
无言听了一阵怃然,问道:“那……现在怎么做?”
鼎玄道:“清淤只是第一步,经脉畅通之后,就该用药。”
说着话,鼎玄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玉瓶,倒出两粒黄豆大小的紫色药丸,托在手掌上。
无言立刻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道:“逍遥夺命丸?”
鼎玄笑着摇摇头道:“逍遥夺命丸是师祖们联手炼制的,即便是本派弟子,没有重伤,也难得见上一粒,我如何能有这许多。”
“这是我自己没事炼的丹药,虽然没有逍遥夺命丸的功力,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无言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也带有疗伤的药,道:“我这里也有。”说着便伸手去怀里掏。
鼎玄止住无言,笑道:“不必。药不是越多越好,最重要的是对症。这孩子受伤太重,脏腑皆伤,用药过多过猛,只怕他消受不了。”
无言道:“是是是。”急忙从怀里抽回手。
鼎玄道:“禅师不要误会。这紫灵丹是我自己炼制的,所以对药理功效比较了解,所以用起来方便。”
无言道:“对对对,应该如此,应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