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唐九城这边笑开了怀，靠在沙发上摸了摸满是胡渣的下巴，“还真是个急脾气，我话还没说完，她先把电话挂了。”轻轻将话筒扣了下去。
老付在一旁提醒道，“九爷，您在楼下坐半天了，是不是该回楼上歇着了？金医生不是说要你多躺着吗？这么动来动去的，万一扯动了伤口，怕是又要多遭几天的罪，前几天的辛苦也白挨了。”
唐九城冲他一笑，“你跟着我多年，怎么现在只听老金的话？他们那些做医生的，唯恐天下不乱，最好天天都有缺胳膊少腿的人登门，他们好能多赚点儿黑心的钱。”一想到金宪霖刻薄古板的嘴脸，笑得更是开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了，你放心，我现在好多了，后背也没之前那么痒，应该是伤口开始长合了，只要不和人动手，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
老付盯着他，不卑不亢地说道，“金医生医术精湛，又是四爷的知交，是绝对信得过的，他的话九爷还是往心里去，身子好全了，您心里也舒坦。”
唐九城不置可否，跷起了二郎腿，“小春子在外面吗？”
老付点了点头，“在呢。”
“你把他叫进来，我有事情要问他。”唐九城交代完，又多加了句，“让后厨泡壶茶送来。”
老付一阵踌躇，“九爷早上的饭还没吃，空腹喝茶不大好吧？”虽是询问，但态度却异常强硬，明显是不打算照办的。
唐九城忍不住无奈起来，也知道老付是担心自己，只能苦笑着说道，“那就送壶温水。”
老付这才高兴地转身吩咐去了。不一会儿小春子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他只有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个子不高却很强健，麻利地走到唐九城的身边，谨慎地看了他一眼，“九爷有什么吩咐？”
唐九城认真看着他，“在水一方重新开张那天，你跟着去了没有？”
小春子眨了眨眼，“不是九爷让我跟着去的吗？怕出什么事儿，让我一直跟在五爷身边儿保护他的安全。”
唐九城白了他一眼，“我后背上有伤，又不是脑子也坏掉了，自己说过的话还能不记着？我是问你，那天来了那么多的人，发生了什么状况没有？”
小春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九爷是问这个。”他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咱们都听九爷的安排，除了地面上一直护着五爷的人之外，在水一方周围几个至高建筑上也都埋伏了狙击手，只要敢有起刺的，保管他手还没抬起来，人先倒在血泊里了。不过后来有个兄弟过来跟我说在人群里看到火龙帮的阿晟了。”
“阿晟？”唐九城一听说‘火龙帮’三个字，眉头明显蹙在了一起。恰巧桃蕊端着茶盘快步走了过来，将热水稳稳放在了茶几上，“九爷，您要的温水。我听付总管说您早上起来什么都没吃，怕您胃不舒服，就自作主张的在水里少放了一点儿糖浆，您喝着看合不合胃口，若是不喜欢，我再给您换。”
唐九城现在哪还有心情想这些，一听说在水一方重新开张时有火龙帮的人混了过来，就不免有些紧张，冲桃蕊挥了挥手，“嗯，放这儿吧。”
桃蕊微微一怔，恭敬地退开了。
小春子见她走远了，就继续说道，“九爷没听过他的名字不奇怪，这小子是近两年才在火龙帮起来的，听说下手又狠又准，之前跟在周大当家的身边儿，没少出力，有两次遇伏，他还跳出来帮周大当家挡了两个枪子。自那之后，周大当家的对他格外看重，当亲儿子似的，有什么事儿都带在身边……”
他刚说到这里，就给唐九城拦了下来，“当时同化饭店里可有他？”
小春子点了点头，“有，一直守在门外面，出了事儿之后一直追着九爷开枪的就是他。”
这么一说，唐九城就有些印象了。当时他由窗口爬到包厢里，周深一听到动静，顿时警觉，刚要出声，他已经开了枪。周深一歪脖子，当场就死了。这时候外面吃饭的人听了枪声，顿时乱成了一团，男人的尖叫、女人的哭喊都传了进来……五哥当时也完全傻住了，看着一桌面飞溅的血浆，颤抖地转头望着他。还不等反应，包厢的房门就被踢开了，唐九城想也不想的开了两枪，慌乱中自然也没办法瞄准，一个打穿了肩膀，另一个只打到了腹部，他急忙冲五哥伸出一只手，示意他赶紧靠过来。好在五哥阅历丰厚，这些年大风大浪见过了不少，当时就镇定下来，趁着外面乱成一团，急忙靠到了窗边。只是这些年日子好过多了，他又是在水一方面上的大老板，少不得要出面应酬，人也胖了不少，行动也不似从前那般敏捷。十分吃力地爬到窗外，人已是一头的热汗。就这短短的几秒钟，门口忽然跳出一个年轻人来，脸色苍白，眼神漆黑，想也不想的对着窗口放了几枪，若不是唐九城反应够快，非给一枪打死不可。他急忙闪避到一旁，为了给五哥争取时间，回手又开了两枪，哪知那人竟然不闪不避，迎面又开了几枪过来，做得竟然是同归于尽的打算。唐九城微微一愣，对上那阴沉漆黑得双眸之后，冷笑了一声，看五哥已经到了外面安全的位置，转身轻轻一跃，从二楼直接飞跃到了楼下，早安排好的车子就在一旁接应，他们才能全身而退。
唐九城三岁就在黄浦江边跟着哥哥们混日子讨生活，即便上面有八个哥哥一路小心呵护，仍旧经历了不少事儿，好几次死里逃生，也就注定让他比旁人脾气更为古怪难测，手段也更狠。
他不死，你就要死，两相一比，自然还是自己活着别人死更好一些。
火龙帮做大烟的生意本身就犯了他的忌讳，合作不成又安排人埋伏他，若不是仗着一股拼死一搏的气势，当时死的人可能就是他了。就是这样，五哥竟然还出面摆了一桌和谈酒，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呵呵……
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儿，他唐九城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即便有大老板出面调停也不行，否则传出去，他唐九城还怎么在上海滩混，手下跟着他的兄弟又怎么抬得起头？
他到底年纪轻，想事情没那么成熟，当时又在气头上，接了跟在五哥身边的人打来的电话后，撇下鱼莹就出了门。部署交代，当晚就领着人去了同化饭店。周深虽然没什么脑子，却也不是笨蛋，就怕着了唐家哥俩的道，因此赴约时格外防备，同化饭店自一楼到二楼的包厢门口，安排了不知多少人留守。小春子当时也跟着自己，在一旁紧张地问道，“九爷，怎么办？五爷还在楼上，咱们直接从一楼冲上去，怕对五爷不利。”
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哥哥，他当然不能让五哥再有事儿。眼神把同化饭店上上下下的看了几遍，当下就做出了决定，“我从窗口爬上去，你们在楼下接应，别回头给火龙帮的人拦住了去路。一会儿听到枪声，火龙帮留在一楼的人若是一股脑往楼上跑，你们就不必动手，若是敢往饭店外面走，就一枪一个，都给我干掉。”
小春子靠了过来，“那我跟九爷上去。”
“不用，人多了声音太大，容易坏事儿。”
“二楼的位置太险，听到枪声，火龙帮的那些人肯定要冲出来，五爷身边没带几个人，万一打起来，我可以给两位爷挡枪子。”小春子一脸决绝。
唐九城嘿地一声，对着他的脑门弹了个暴栗，“你小子没什么好话，少咒我，你爷儿才不会中枪子呢，用不着你挡，你在楼下待命，回头也好接应我们。”小春子这才没多说别的。
历历在目的画面虽然过去了许久，却仍旧清晰的仿佛就发生在刚刚。唐九城此刻坐在沙发里，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悸。他实在太过冲动，考虑事情也不周全，当时五哥还在楼上，若是出了一星半点的差错，把五哥丢入险境，他又怎么能独活？
想到此节，脸色也白了起来。
小春子却不知他在想什么，还自顾着说道，“听说火龙帮的周二当家的把当时跟周大当家去同化饭店的人都处决了，尸体全部装进麻袋里丢到了黄浦江，因为尸体多，都飘到吴淞口一带了。”
唐九城点了点头，他之前就听说过火龙帮的大当家是个草包，扶不上墙。但这个二当家却是个极难对付的狠角，如今背负着杀兄之仇仍能按兵不动，可见头脑极其冷静，厉害非常，看来以后要多防备他才行。
小春子继续道，“九爷，阿晟当时可也是跟着周大当家的，为什么别人都死了，周二当家却独独留了他一个？”
唐九城见小春子一脸紧张与担忧，忍不住挑着嘴角笑了笑，“大概……是因为他长得好，周二当家的舍不得？”
小春子的嘴角顿时一抽，“九爷……我和你说正事儿呢……”
唐九城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杀了他也是一条命，留着他也是一条命，横竖就是一条命，干嘛不留着为周大当家的报仇呢？”
小春子脸色一凛，“九爷，要不要我找人偷偷干掉阿晟以绝后患？”
这后患可没这么容易绝……
唐九城淡淡摇了摇头，“刚起了周大当家的事儿，火龙帮现在人人自危，行事必然格外谨慎小心，这个时候动手，不但讨不着好，还容易引火烧身。周二当家都能忍下这口气，咱们也顺势消停些吧。你一会儿出门吩咐咱们手下的兄弟，最近都警觉些，出门办事带这家伙，抱着帮走，可别着了人家的暗箭，成了泻火的工具。”
“是。”小春子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唐九城指了指桌子上的温水，“你说了半天的话，拿去喝了润润嗓子吧，我最烦甜的东西了。”
小春子一愣，不解地看着他背对着自己挥了挥手，奔着厨房去了。
九爷到底怎么了？
唐九城心里想得却是另外一码子事儿。
火龙帮不过是近两年才靠大烟起家的，周家的哥俩又是从外地过来的，没背景没人，能在短时间内让火龙帮有如今的规模，后面一定有厉害的人物震着。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还能和在水一方的幕后大老板说上话，让他出面调和……
唐九城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