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江湖热泪盈眶,很意外,也很惊喜,她想过有一天他求婚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是童话故事里单膝下跪的王子,是漫天飘洒的樱花树下白衣的大长腿,或是站在这个城市最高的大厦顶层,穿着蕾丝晚礼服的她匿在他的怀抱里,而他对着满天星河光尘,许下终生爱她,要娶她的誓言……她想,无论是哪个,似乎都很特别,却从未想过在这样的时刻,在她穿着格子衫,牛仔裤,扎着马尾辫,浑身充斥着一股泥土气息,而温良的他,甚至光着脚,袜子、鞋子还整整齐齐的摆在一边,面前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池塘,太阳沉沉挂在天边,温温的、暖暖的。
这一切,都让她禁不住,掉下泪来。
江湖看着那枚戒指,上面没有鸽子蛋,甚至没有繁复的花纹,只是枚简单略显陈旧的指环,是个意义非凡的戒指吧,泪花滚落,她小声的道:“我手小,怕戴了掉。”
“我让工匠店改过了,按照你的小尺寸来的。”陆致隅擦掉她眼角蓄起的泪花,捧着她的小脸蛋,问道:“怎么哭成这样……”
这话问的江湖心底一凉,她吸吸鼻子,虽感动异常,却埋下头,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
起先陆致隅没有明白她摇头的意思,待她一直低头不再搭理他的话时,他才明白,小丫头拒绝了他的求婚。
他大掌抚上她的小脑瓜,垮着身子尽力与她平视,小声安抚到:“不愿意就不愿意,咱们这事儿不急,看把你给吓的。”
江湖能感觉到拖着她下巴的大掌上的满腹老茧,质感分明,粗重厚实,微抬眼眸看着面前的他,那深邃眸子里一闪而逝的落寞,眼底泪花翻腾,说道:“叔……我愿意,我是怕你不愿意。”
听到她应下来,陆致隅莫名心悸,却又惊异于她的话,问道:“是我要娶你,我怎么会不愿意。”
她伸手摸了一下那个指环,瞳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继而平静的说道:“这个指环,是很早就有的了吧?”
看着有些年代,款式老旧,并且很可能时常在手里把玩,才有这样的色泽与质感。
陆致隅似乎有些懂了她这简单的一句话里所表达的意思,笑着问道:“很早就有了,但是,是为你准备的。”
咦……江湖不解的望进他深沉虔诚的眼睛里,小声说道:“看着不像是新的果然真的是旧的。”
她这次回到寇县,再次见到童年挚友方小同以后,得知了一件足以让盲目崇拜的她对这份坚定不移的爱情动摇的事情。
方小同是温思思的朋友兼医生,所以,对那些过往,知道的不甚详尽,她见过叔叔的前任女朋友,是温思思的姐姐,陆家领养的大女儿,崔氏集团的长孙媳妇儿——温卿卿。
而偏偏,方小同知道当初这对羡煞旁人的情侣分分合合的一些悲伤过往。江湖是不在意这些的,她早就明白,三十岁的叔叔,不可能感情空白至今,一直等着她这个小不点的到来。
直到,她听说了温卿卿被陆爸爸收为养女以后,便与叔叔相恋,而陆家,一直把温卿卿当儿媳妇儿对待。直到,她知晓,那个未曾谋面的温卿卿,与陆致隅是深爱对方,被人从中作梗拆散。直到,她意识到,那个温姐姐偶尔会避开叔叔,去陆宅甚至寇县爷爷家探望温思思的时候。
江湖终于明白,当初叔叔为什么愿意堵上一切,求她帮忙,应该不止是为了救养妹温思思吧。
她想,或许,他们依然深爱对方吧。
那么,她算不算插足?
此刻,看着这枚半旧的改造过的戒指,她终于绝望,如果,这枚戒指的主人,本来就是那位貌若天仙的温思思的姐姐呢?
这拗口的别扭话语,听的陆致隅一愣,捏着她脸颊上好不容易长起来的小肉嘟,亲了亲她因为满腹心肠而下意识撅起来的小嘴,柔声解释道:“这个指环,是我妈留给我的,我弟那里还有一只,母亲她病重,放心不下我们弟兄两个……给我们留下了很多很珍贵的东西。”
看着她高扬着的小脸上,由傲娇转化为隐隐不觉的不安,他心下早就被她刚才委身给他拖鞋的小动作温暖充斥的满满当当,更加温良柔和,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些别人,这是专门留给你的。”
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误会了陆致隅,江湖把埋在他大掌里的小脸摇的如同拨浪鼓,小声说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让陆致隅想到了已经去世的母亲,她突然茫然,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陆致隅继续捏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儿,不让她转移视线,一如他当初告白时般满目情深,温吞嗓音低沉如嵌落湖底的玉石般,解说道:“我不跟你提及那些过去,是想让你宽心,与其你从别人那里听来胡思乱想,不如我一一告知你,我曾经年少的时候,爱过一个人,我们都以为那会是一生,可后来经历了许多的事情,绝望过,好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现在,她有她的生活,而我,遇见了你。我不会否定我的过去,同样的,我也不会否定我的未来。”
他裤腿挽起,在略显冰凉的水湾里,愈加的触感清晰,让他心下一片清明。看着捧在掌心的小丫头,眉目如画,樱唇素颜,小脸颊染着一抹娇羞,惹人怜爱,挑动着他心底最温暖地方的琴弦。
喁喁讲述,那段早就放下的过往。
当年,深爱,而今,时过境迁,他早已坦然。
池塘边的梧桐树下,侧躺着一只警觉的德国黑背,听到细微响动,都会翻身而起,四处观察一番,再度懒洋洋的躺下。
而陆致隅,抱着他的小姑娘,讲着曾经的故事,直至夕阳西下。
祝家村是个富足的小村庄,畔山而居,自给自足,是寇县有名的大姓村庄。
陆致隅再度被江道赶了出来,无奈之下,只好先回县城里的旅店住。刚出了大门,却被从院子里冲出来的江湖一把拦下,陆致隅不明所以,却见江湖拉着他走到回到院子里,土坯墙院只有半人高,天未黑,围着一群来看热闹的邻居,大人小孩们聚在一起,小声谈论着。江湖跑到屋子里拿了一把椅子出来,放在屋檐下,留给陆致隅坐,又麻溜的跑到瓦片房下,拿出一捆手工绑织的薰草,放到离陆致隅不远的地方,拿出一支打火机想要点火,无奈,打火机放置太久,早就坏掉,怎么也打不出火来。
一系列动作井然有序,看的陆致隅心底更加的暖,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掏出随手携带的打火机,啪一下,点燃了薰草。
江湖吐吐舌头,小声说道:“这个草驱蚊子特别好,我爷爷辫的,你在这里坐一会儿等我,我去里面跟我爷爷说几句话。”
陆致隅应承下来,抓着她的小手,小声安抚:“好,有事叫我。”
老爷子的拐杖可从来不容情面,陆致隅怕小姑娘挨打,可老爷子对这件事又极端反对,他进去又怕惹火老爷子。
江湖刚走进去屋里,不一会儿,方小同拉着温思思出来了,陆致垣一直也守在这边,晚上可以去镇子上的旅店住,不是很远,走上二三十分钟就过去了。围墙外有认识方小同的,纷纷打招呼喊着:“方丫头,这俩俊哥儿什么人哪?”
方小同是江老爷子养大的,土生土长在这里的,对周围邻居也不陌生,翻了个白眼,对最八卦、半个身子快要翻墙进来的大妈喊道:“齐勇妈妈,你家孙子哭的声这么大,你还趴在这里?不用回去看看?”
大妈以为能套到什么大八卦呢,听到这话,一拍脑门,想起来大胖孙子还在家嗷嗷待脯呢,嘴里念叨着“坏了坏了,该喂奶了……”,人拉着身边的小女孩扭头就跑。
待得齐勇妈妈散开,又有个四十多年纪的大伯,人比较滑头,灿笑着问:“小同,你家这住进来的囡女儿打哪儿来的?咋个生的这么漂亮啊?”
小同看着坐在屋檐下稳坐不动却略显尴尬的陆家兄妹,一口呛回去:“人家生的再漂亮也不会给你家呆头做儿媳妇的,孙爸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一群围观的村里人不死心,这个被打退,那个跟上,一拨又一拨,饶是阅历比起方小同富富有余的陆致隅,也完全不敌。
方小同舌战群村民,时不时的回头对他们兄妹解说两句:“我们村人就是热情,你们别介意。”
陆致隅便向那些闻风望过来的村民们点点头,投以微笑。
好在这里的民风淳朴,大家也只是好奇来参观这孤口一人的江家突然增添的这俊男靓女而已,七嘴八舌的趴在墙头聊了起来。
江湖坐在屋子里,对外面的围观的人山人海的村民茫然不知,她只想和老爷子谈一谈,才开口说了句:“江老道……”,就被老爷子一个拐杖砸了过来。
吓得她一蹦三尺高,躲开了一大步,才堪堪没被砸到。
“你这是要砸死我啊!”江湖开口大声质问。
“就你这囡女儿,砸死你我还省心了呢!”老爷子是真的生气,外面那俩愣头小子当初为了求他给温丫头看病,差点把他家这门槛踏破,他能不知道那俩小子肚子里装的什么小九九吗?现在倒好,用他的宝贝孙女儿换给他家温丫头治病,这还了得!
江湖正愁不知道怎么发作呢,听到老爷子这声骂,赶紧使劲挤眼泪,嘴里嚎啕大哭:“我就知道……呜呜呜……你从小就不疼我……有了大白兔奶糖……都、都分给小同和老二,从来不管……不管我……呜呜……可怜我……从小爸妈不要,爷爷……也不疼我……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啊呜呜哇哇……”
还没说几句话呢,她就哭的肝肠寸断,听得老爷子不甚烦躁,拐杖一扔,骂道:“你哭!哭也没用!老头儿我一把年纪!早练出这本事来了!我不听你哭!哼!”
言罢,就要一挽袖子,甩手走人。
江湖眼明手快,等老爷子路过的时候,一把抱住江道的大腿,哭的更加起劲,断断续续的嚎啕着控诉:“我……为什么……从小,妈妈不疼,爸爸不爱的啊……你不喜欢我爸,闹着……非、非要和我妈断绝关系……我妈又心疼你一个糟老头子……狠下心来让我给你做伴儿……把我给强送了来……现在好了……你看人小同和思思姐都住下了……你就不疼我了……哎呦……亲孙女你都不疼……亲闺女江为竭也不要了……我一个人……哎呦呦……古代有那孟姜女哭长城,窦娥冤,七月雪,这要是真的有灵的……这外头该下刀子雨!呜呜呜……”管她三七二十一,她拣最狗血的说。
江老道爱好除了草药就是听戏,江湖随口拈来几个悲情大戏,配合的抽噎着,哭的快要喘不来气,江老道知道她在撒泼耍赖,可到底是亲手养大的孙儿,从小宝贝疙瘩的舍不得磕着碰着,看她哭的酣畅,一把老泪也是抑制不住,拖着她坐起来,回到炕上,吼道:“哭什么哭!没一点儿出息!”
江湖是在演戏,可哭却是真的,此刻自己也停不下来了,气息不接,一抽一抽的囔声问道:“你肯见你孙女婿了?”
“不见!”江老爷子对这句孙女婿的称呼极度排斥,一口回绝。
江湖仰天就要再度大哭出声:“哇呜呜……老天无眼,怎么不下刀子雨啊!”泪眼朦胧中斜眯着猫了眼老爷子的表情,有些软化,她继续扯着嗓子哭:“哎呦……不下刀子,下点儿冰雹子啊!咳咳……”
哭的太使劲,一个气血不顺,卡住了嗓子,开始咳了起来,这下好,咳的脸都发黑了,这可把老爷子心疼坏了,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外面早就按耐不住的陆致隅已经迈步冲了进来,伫立在门边,门槛略低,他不得不低着头,姿态谦恭有礼。
老爷子哪儿还顾得上这个,他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对着杵在门口的小伙子怒声骂道:“还站着干什么!给我孙女倒杯水来!”
陆致隅四顾,发现了最角落的小方桌上放着的绿色暖水瓶和水杯,赶紧走过去,倒了一杯水,暖瓶里的水很烫,他也一时找不见房间里的凉水在什么地方,只好拿起桌子上的另一只杯子,两只口杯将开水颠来倒去,不时的吹吹凉气,等摸着水杯口的温度合适了,才急急走回炕边,递给江湖。
他站的不近不远,距离刚好,递水的刹那,看到江湖眼里闪着异样光芒,陆致隅心下明了,这鬼丫头精的很,正使眼色给他呢。正在猜测她咳的岔气有几分真时,小丫头一只手过来,就着他的大掌的姿态,伸头过来喝了一大口,然后深吸口气,身边的老爷子看不惯小年轻的这种亲昵,刚要骂出声来,江湖合适宜的小声再度咳了两下。
“再喝两口。”陆致隅温声说道。
“嗯。”江湖很听话的就着陆致隅的大手,附在杯沿那里,小口嘬两下,再心满意足的坐回去。指着炕头边上放着的大高脚凳子说道:“大隅,你坐这里。”
老爷子竟然没有反对,陆致隅顺势坐下来,手里还端着那杯渐渐凉下来的开水。
江湖摇着江道的胳膊小声说道:“爷爷,我们家大隅对我可好了,你先看看再说嘛!”
江老道不屑的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再抡起拐杖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