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风凌才带着柯百灵的尸体回到了“鸟语林”。
金忘筌早已等得脖子都长了。
狄雁儿更是显得忧心忡忡。
风凌放下柯百灵的尸体，笑了笑，道：“我虽然回来得晚了一点儿，但总算还是活着回来了。”
狄雁儿大声道：“晚了一点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足足晚了两个时辰？”
风凌道：“知道。”
狄雁儿道：“在这两个时辰里你都做了些什么？”
风凌叹了口气，道：“在这两个时辰里，我不但喝了一大碗美味的鸡粥，还听一位老人家讲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
狄雁儿吃惊的看着风凌，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是不是被适才的那个葬礼给吓疯了？”
风凌淡淡的道：“不是疯了，是饿了。我此刻饿得简直可以把你一口就吞进肚子里。”
金忘筌笑了，道：“你舍得么？”
风凌故意叹了口气，道：“的确有一点儿舍不得。”
狄雁儿也笑了，道：“那你想吃什么？”
风凌道：“鸡粥。”
狄雁儿怔了怔，道：“又是鸡粥？”
风凌道：“是的。”
狄雁儿道：“其实鸡粥的确也蛮好喝的，就是不知道‘望海楼’上有没有得卖？”
风凌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去‘望海楼’吃，我打算去另外一个地方。”
狄雁儿道：“什么地方？”
风凌道：“黄金船。”
狄雁儿叹了口气，道：“你的花样儿真多。好吧！回到‘黄金船’上我就煮鸡粥给你吃。”
“黄金船”上的晚饭果然是鸡粥，里面居然还点缀着许多玫瑰花瓣儿。
金忘筌只喝了小半碗。
——他讨厌玫瑰花。
风凌却喝光了整整三大碗，才满足的叹了口气，道：“好香的‘玫瑰鸡粥’！”
狄雁儿微笑着道：“当然了。最近几年来我一直都在偷偷的苦练厨艺。”
风凌道：“为什么？”
狄雁儿道：“因为我干爹曾经教过我一个非常有用的道理。”
风凌道：“什么道理？”
狄雁儿道：“他老人家告诉我，如果想要留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设法留住他的胃。”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居然一点儿都没有红。
风凌笑了，道：“这是一句老话，老话通常都很有道理。”
赛黄金却淡淡的道：“只可惜就算她能够留得住你的胃，也绝对留不住你的人。”
风凌道：“为什么？”
赛黄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的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风凌道：“我知道。”
赛黄金道：“她是谁？”
风凌道：“她是岳阳‘昙花圣教’的圣处女，是‘三世韦陀’狄云青的独生女儿。”
——“昙花圣教”是江湖上的第一大教，财雄势大，教中高手林立。
——教主狄云青号称“三世韦陀”，以一手“梵昙一现、韦驮神功”威震武林，纵横宇内四十余年罕逢敌手，黑白两道都忌他三分。
赛黄金微微一怔，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风凌道：“因为今天我见过她出手，她用的是‘昙花素女功’。”
赛黄金道：“今天她与什么人交过手？”
风凌道：“九命刑天。”
赛黄金皱了皱眉，道：“九命刑天？”
风凌道：“是的。我还亲眼见到她一掌就把‘九命刑天’打得口吐鲜血，半死不活。”
赛黄金脸上的神情古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带来的那具尸体是不是柯百灵？”
——他怎么会知道风凌带来了一具尸体？
风凌却笑了，道：“是的。”
赛黄金道：“他为什么还没有入土为安？”
风凌道：“因为他还有话要说。”
赛黄金道：“他已经是一个死人，难道死人还能够说话？”
风凌淡淡的道：“其实死人有时候也是可以说话的。不但可以说话，而且说的一定都是真话。”
赛黄金也笑了，道：“不错！他至少可以告诉齐阿九，‘魔针’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暗器。这就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不是？”
风凌道：“是的。”
赛黄金道：“齐阿九想必已经见过柯百灵的尸体了？”
风凌道：“还没有。”
赛黄金目光闪动，道：“为什么？”
风凌道：“因为我想先让你来看一看。”
赛黄金道：“看什么？”
风凌道：“伤口与纹身。”
狄雁儿轻轻的拍了拍手，就有两名精壮的水手将柯百灵的尸体抬了进来，放在赛黄金的面前。
赛黄金看了看柯百灵前胸上的伤口，神情居然很平静，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风凌道：“你看出了什么？”
赛黄金淡淡的道：“我看出齐阿九这一次输定了。他不但会把‘鸟语林’输给我，就连他自己的那一条性命恐怕都得输掉。”
风凌叹了口气，俯身翻过了柯百灵的尸体。
看到那个“小鬼纹身”，赛黄金的脸色就已经有些变了。
风凌道：“你又看出了什么？”
赛黄金沉默了一会儿，道：“劫数。”
风凌怔了怔，道：“劫数？”
赛黄金道：“是的。佛观世界一生一灭，就是一劫。成、住、坏、空，均为定数，正所谓‘在劫难逃’。”
风凌道：“你这一次遇到的劫是‘好劫’还是‘坏劫’？”
赛黄金叹息着摇了摇头，道：“劫哪里还会有什么好坏之分？何况人世间有因福招祸，也有绝处逢生。唉！是好是坏，总要经过了之后才能够知道。”
风凌想了想，道：“有道理。”
赛黄金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向那两名水手道：“先将尸体抬到后舱去藏好，再送几碟小菜和一坛‘女儿红’进来。”
狄雁儿奇道：“送几碟小菜和一坛‘女儿红’进来做什么？”
赛黄金笑了笑，道：“无酒无菜，只有鸡粥与尸体，又岂是敬客之道？”
狄雁儿道：“‘黄金船’上有客人要来么？”
赛黄金道：“是的。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的客人很快就要到了。”
风凌道：“什么客人？”
赛黄金笑了，道：“‘黄金船’上的客人通常就只有一种。”
风凌道：“哪一种？”
赛黄金淡淡的道：“嗜赌如命的那一种。”
赛黄金没有猜错。
“黄金船”上果然来了五位客人。
为首之人身材高大，面如锅底，三绺长髯黑得发亮，头戴奇形铁冠，身穿大红衣服，胸口处却绣着一只黑虎。
他身后还跟着四个黄衣人。
一个手捧玉匣，一个怀抱金盆，一个肩头搭着布袋，还有一个腰上挂着铁算盘。
赛黄金就向着那为首之人笑了笑，道：“你是来找我赌钱的么？”
为首之人也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
赛黄金道：“因为我嗅到了你身上的气息。”
为首之人道：“我身上有什么气息？”
赛黄金淡淡的道：“赌徒的气息。”
为首之人却摇了摇头，道：“你错了！我不是赌徒。”
赛黄金道：“不是赌徒是什么？”
为首之人道：“‘财神’！”
赛黄金怔了怔，道：“你是‘财神’？”
为首之人道：“是的。”
赛黄金道：“如果你是‘财神’，你身后的那四位朋友又是什么人？”
“财神”道：“捧玉匣的叫做赵招财，抱金盆的叫做钱进宝，搭布袋的叫做孙纳珍，挂算盘的叫做李利市，他们都是我的部下。”
赛黄金想了想，道：“招财、进宝、纳珍、利市，看来你真的是‘财神’。”
“财神”道：“当然是真的。”
赛黄金道：“‘财神’也喜欢赌钱？”
“财神”道：“‘财神’只喜欢与一种人赌钱。”
赛黄金道：“哪一种人？”
“财神”淡淡的道：“比‘财神’更有钱的人。”
赛黄金道：“我就是比‘财神’更有钱的人？”
“财神”道：“是的。”
赛黄金叹了口气，道：“你想赌什么？”
“财神”干咳一声，赵招财就微笑着打开了玉匣。
名贵的玉匣里居然只有一张纸片。
时间：三月初六，申时。
地点：“望海楼”前。
决斗人：齐梓轩、里希夷。
决斗项目：暗器。
盘口：以二博一。
赛黄金向那张纸片瞥了一眼，道：“你也想与我赌这一战的结果？”
“财神”道：“难道还有别人也想与你赌？”
赛黄金道：“是的。”
“财神”道：“谁？”
赛黄金道：“就是那个齐梓轩。”
“财神”道：“是他？他买谁赢？”
赛黄金笑了，道：“当然是买他自己赢。”
“财神”也笑了，道：“你呢？你买谁赢？”
赛黄金道：“无论我买谁赢，你都肯与我赌？”
“财神”道：“当然。”
赛黄金道：“你想赌多少？”
“财神”道：“黄金一百万两！”
赛黄金又笑了，道：“你有一百万两黄金？”
“财神”淡淡的道：“别忘了我是‘财神’，‘财神’又怎么会连一百万两黄金都没有？”
赛黄金道：“可惜我不信。”
“财神”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他摸出的竟是一条龙。
一条半尺长的金龙！
赛黄金盯着那条金龙，道：“‘关外飞龙’里百鸣的‘金龙令’？”
“财神”点了点头，道：“此刻你是不是已经相信我有一百万两黄金了？”
赛黄金沉吟着道：“是的。可是‘关外飞龙’里百鸣死后，‘金龙令’当然就应该传给了他的独子里希夷，又怎么会落在你的手上？”
“财神”淡淡的道：“如果里希夷也曾经与我赌过一局，如果他不幸将‘关外飞龙’留给他的所有东西都输光了呢？”
赛黄金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他居然肯拿自己的地盘、权力与万贯家财来孤注一掷。”
“财神”笑道：“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赌徒，当然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赛黄金道：“看来他的确是的。”
“财神”微笑着道：“此刻你是不是已经可以告诉我，你买谁赢？”
赛黄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今天是三月初几？”
“财神”道：“三月初五。”
赛黄金道：“好。”
“财神”道：“三月初五有什么好？”
赛黄金淡淡的道：“我至少还有时间可以仔细的想一想究竟应该去买谁赢？”
“财神”皱了皱眉，道：“你还要考虑多久？”
赛黄金道：“当然不会太久。三月初六那一天，你会不会到‘鸟语林’去观战？”
“财神”道：“那么精彩的决斗，我当然不会错过。你呢？你会不会去？”
赛黄金道：“不会。”
“财神”道：“为什么？”
赛黄金叹了口气，轻轻的掀开了那块盖在腿上的狐狸皮褥子，道：“一个没有腿的人，还能够到哪里去？”
“财神”向狐狸皮褥子下面望了一眼，居然神色不变，道：“你的腿呢？”
赛黄金淡淡的道：“三十年前输给别人了。”
“财神”居然笑了，道：“幸好赌钱不用腿。”
赛黄金也笑了，道：“幸好你与我赌的是黄金，不是腿。”
“财神”点了点头，道：“你究竟要考虑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决定去买谁赢？”
赛黄金道：“三月初六申时之前，我一定会让我的宝贝干女儿到‘鸟语林’去找你。”
“财神”怔了怔，道：“你要等到决战之前才肯把答案告诉我？”
赛黄金道：“是的。如果你不肯答应，此刻不赌也还来得及。”
“财神”笑了，指着狄雁儿，道：“她就是你的宝贝干女儿？”
赛黄金道：“是的。”
“财神”想了想，道：“好！我答应你！”
赛黄金微笑着道：“你信得过我？”
“财神”淡淡的道：“输钱赔钱，输腿赔腿。你的赌品这么好，我又怎么会信不过？”
几碟小菜很精致。
“女儿红”也足足有四十年陈。
“财神”却连一根菜都没有吃，一滴酒都没有喝，就带着赵招财、钱进宝、孙纳珍与李利市离开了“黄金船”。
赛黄金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道：“看来一个人真的不能够太富有。”
狄雁儿道：“为什么？”
赛黄金道：“因为一个人如果太富有，就连‘财神’都会看他不顺眼。”
狄雁儿笑了，道：“所以‘财神’才会来找你赌钱？”
赛黄金道：“是的。可是一个人在赌钱的时候也不能够太自负。”
狄雁儿道：“为什么？”
赛黄金淡淡的道：“因为一个人如果在赌钱的时候太自负，就算他真的是‘财神’，也同样会输得两袖清风，一贫如洗。”
狄雁儿笑道：“‘财神’也会输？”
赛黄金道：“是的。”
狄雁儿道：“你呢？你会不会输？”
赛黄金叹了口气，道：“我是一个赌徒。天下间绝对没有永远不输的赌徒。”
狄雁儿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赌？”
赛黄金道：“因为我还活着。”
狄雁儿怔了怔，道：“只要活着，就必须继续赌下去？”
赛黄金道：“是的。”
狄雁儿道：“为什么？”
赛黄金道：“因为在我眼中看来，人生其实本来就是一场豪赌。”
狄雁儿道：“可是就算人生如赌局，也是有赌未为输啊！”
赛黄金笑了，道：“你有没有见过输得精光的赌徒？”
狄雁儿道：“当然见过。”
赛黄金道：“那么你有没有注意过他们离开赌场时那种垂头丧气的样子？”
狄雁儿点了点头，道：“其实他们也只不过是不愿意离开而已。”
赛黄金道：“他们为什么不愿意离开？”
狄雁儿道：“因为他们还想翻本。”
赛黄金道：“可是他们已经输得一无所有，还拿什么去翻本？”
狄雁儿道：“难道他们不会向朋友借钱？”
赛黄金叹了口气，道：“朋友？当他们向朋友借钱的时候也许就会发现，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朋友！”
狄雁儿道：“所以他们只好离开？”
赛黄金淡淡的道：“是的。赌徒们经常说‘人生如赌局，有赌未为输。’其实人生本来就是一个不死不休的赌局，每个人都在这个赌局中。就算你不想去赌，也必须得赌下去；就算你不愿意离开，最后也必须得离开。”
狄雁儿想了想，道：“我懂了！”
赛黄金道：“你懂了什么？”
狄雁儿叹了口气，道：“其实在这个赌局里，每个人赌到最后都会变成输家，是不是？”
赛黄金笑了笑，道：“是的。”
金忘筌忽然道：“你有没有赌到最后？”
赛黄金道：“还没有。”
金忘筌点了点头，道：“那么这一次你准备买谁赢？”
赛黄金道：“如果我没有见过柯百灵的尸体，这一次我也许会买齐梓轩赢。”
金忘筌道：“可惜此刻你已经见过了柯百灵的尸体。所以你也已经知道了里希夷的‘魔针’究竟有多么可怕。”
赛黄金叹了口气，道：“的确很可惜。”
金忘筌目光闪动，道：“所以这一次你会买里希夷赢，是不是？”
赛黄金笑了，低声道：“你说呢？”
他的声音很神秘。
他笑得真像一只老狐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