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宜求官、开市、嫁娶。
这显然是一个好日子。
所以，狄雁儿跑进“鸟语林”的时候，脸上也是笑眯眯的。
风凌正独自站在一个鸟笼前，教鹦鹉说话。
他已经教了很久，可惜鹦鹉还是学不会。
狄雁儿就微笑着道：“看来这只鹦鹉好像没有你聪明。”
风凌叹了口气，道：“所以它的麻烦也总是比我少。”
狄雁儿眨了眨大眼睛，道：“你有麻烦？”
风凌道：“是的。不但有麻烦，而且麻烦就在今天。”
狄雁儿道：“皇历上说，今天可是一个好日子，宜求官、开市、嫁娶，怎么会有麻烦？”
风凌淡淡的道：“因为皇历上说，今天宜求官、开市、嫁娶，也宜讨债。”
狄雁儿笑了，道：“不错！所以今天我就准备去讨债。”
风凌道：“这里有人欠债？”
狄雁儿道：“有。”
风凌道：“谁？”
狄雁儿道：“就是你。”
风凌怔了怔，道：“我欠了什么债？”
狄雁儿柔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答应过我，无论布娃娃想去看什么，木偶都会抱着它去看。”
风凌点了点头，道：“这也算是债？”
狄雁儿道：“当然！一个男人如果对一个女人说过那样的话，就表示这个男人已经欠了那个女人一笔债。这笔债不但大得无法形容，而且永远都还不清。”
风凌终于笑了。
苦笑。
他叹了口气，道：“这种债就是传说中的‘情债’？”
狄雁儿笑道：“是的。这种债虽然要还一辈子，幸好还可以还得很优雅，甚至很温馨。不过，另外一种债好像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风凌道：“什么债？”
狄雁儿道：“赌债。”
风凌道：“‘财神’的赌债？”
狄雁儿道：“是的。”
风凌道：“你准备替你干爹去找‘财神’讨债？”
狄雁儿道：“当然。一百万两黄金，难道就这样算了？”
风凌皱了皱眉，道：“你干爹有没有告诉你‘财神’是谁？”
狄雁儿道：“没有。”
风凌道：“他有没有告诉你到哪里才能够找到‘财神’？”
狄雁儿道：“也没有。”
风凌道：“那你怎么去替他讨债？”
狄雁儿笑了笑，道：“他说你一定可以带我去找‘财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风凌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是真的。”
狄雁儿道：“你知道‘财神’是谁么？”
风凌道：“我知道。”
狄雁儿道：“‘财神’是谁？”
风凌道：“‘财神’就是‘中原大侠’公孙鹏的师叔，‘铁枪震八方’杨光野。”
狄雁儿道：“他此刻在哪里？”
风凌道：“就在‘望海楼’上。”
狄雁儿怔了怔，道：“他在‘望海楼’上做什么？”
风凌淡淡的道：“吃饭。”
杨光野身材高大，虽然已经是一个老人，却依然精神健旺，满头白发梳理得也很整齐。
此刻，他真的正在“望海楼”上吃饭。
他吃的是肉包子。
吃得真多，吃相真难看。
他的四名得意弟子笔直的站在他的身后，替他抬着那杆曾经横扫洛阳八寨的五十四斤零六两重的大铁枪。
狄雁儿皱了皱眉，低声道：“他真的就是杨光野？”
风凌点了点头，道：“‘铁枪震八方’就只有一个。”
风凌的声音也很低，杨光野却已经听见了。
他“咕噜”一声将嘴里的肉包子咽下肚去，抬起头来望着风凌，哈哈大笑道：“说得好！你这位小兄弟面熟得紧，好像在哪里见过。”
风凌淡淡的笑了笑，道：“不错！你从前的确曾经见过我。不但见过，而且还见过两次。”
杨光野怔了怔，道：“两次？”
风凌道：“是的。第一次是在长安的‘第一庄’里。”
杨光野目光闪动，道：“第二次呢？第二次是在哪里？”
风凌一字一字的道：“‘黄金船’上。”
杨光野不动声色，道：“你真的在‘黄金船’上见过我？”
风凌笑道：“真的。只不过当时你身后那四位仁兄手上拿着的不是大铁枪，而是玉匣、金盆、布袋与算盘；你手上拿着的也不是肉包子，而是‘关外飞龙’的‘金龙令’。我还记得捧玉匣的叫做赵招财，抱金盆的叫做钱进宝，搭布袋的叫做孙纳珍，挂算盘的叫做李利市……”
杨光野居然点了点头，道：“所以，你认为我就是‘财神’？”
风凌道：“难道你不是？”
杨光野道：“就算我是‘财神’，招财、进宝、纳珍、利市却是假的。所以，我手上的‘金龙令’也是假的……”
狄雁儿忽然笑了笑，道：“只可惜，你欠下的赌债却不是假的。”
杨光野向狄雁儿瞥了一眼，道：“我记得你。你就是赛黄金的干女儿。是赛黄金派你来向我讨债的么？”
狄雁儿道：“是的。”
杨光野道：“他既然已经猜到了‘财神’就是我，居然还敢派人来讨债，难道就不怕我也会暗中派人去对付他？”
狄雁儿笑道：“他当然不怕。”
杨光野终于叹了口气，道：“为什么？”
狄雁儿淡淡的道：“‘铁枪震八方’是武林中硕果仅存的高手耆宿，在江湖上辈分既尊，威望又高。从前如果他得罪了你，的确会后患无穷。不过此刻你已经一身都是债，除了想办法凑钱还债之外，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好做？”
“黄金船”上的晚餐还是鸡粥。
“玫瑰鸡粥”。
齐阿九直到将满满的一大碗鸡粥都喝光，才满足的叹了口气，向着狄雁儿笑了笑，道：“你煮的‘玫瑰鸡粥’真好吃，比我那九个老婆的手艺都要好得多。”
狄雁儿微笑着道：“那是因为你的九个老婆都知道，没有人愿意一辈子都只吃‘玫瑰鸡粥’。”
齐阿九怔了怔，道：“难道你只会煮‘玫瑰鸡粥’？”
风凌忍不住接口道：“当然不是。除了煮‘玫瑰鸡粥’之外，她还会替别人讨债。”
金忘筌笑道：“你们真的已经找到‘财神’了么？”
——他是“黄金船”上的新水手。
——他显然也已经知道了狄雁儿与风凌去找‘财神’讨债的事情。
风凌道：“是的。”
金忘筌道：“‘财神’答应还债了么？”
风凌点了点头，道：“可惜他的手上没有那么多黄金。”
金忘筌怔了怔，道：“为什么？”
赛黄金笑了笑，道：“里希夷与公孙鹏都死了，他们的财产自然也都已经落在了贾赝生的手上。‘财神’手里的‘金龙令’是假的，他哪里还有那么多的黄金一次赔给我？”
狄雁儿点了点头，道：“所以他希望可以分几次来赔给你，我已经替你答应了。”
赛黄金淡淡的道：“这样也好。他既有名望，又有地位，不但有家有业，而且桃李满天下，那一百万两黄金的赌债迟早总是会还清的。”
齐阿九道：“你真的信得过他？”
赛黄金笑道：“我若是信不过他，当初也就不会与他赌钱了。”
风凌忽然叹了口气，道：“既然这里的事情都已经解决，我想我也应该走了。”
金忘筌也叹了口气，道：“我记得，你准备去金陵。”
风凌道：“是的。可惜你已经决定留在‘黄金船’上，不能够陪我同行了。”
狄雁儿忽然笑了笑，道：“我倒正巧也想去金陵逛一逛，顺便就与你结一个伴儿好了。”
齐阿九也笑了。
他笑得有点儿不怀好意，道：“难道你真的打算煮一辈子‘玫瑰鸡粥’给他吃？你知不知道，他天生就是一个浪子，随时都有可能做出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来？”
狄雁儿柔声道：“没关系。其实他此刻也与财神一样早已一身都是债，除了忙着还债之外，他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好做？”
明亮的大眼睛里似乎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齐阿九看着风凌，想了想，然后哈哈大笑。
他笑得好开心，开心得好像一个小孩子。
风凌道：“你觉得我很可笑么？”
齐阿九笑道：“不是可笑，是可怜。”
风凌居然点了点头，道：“那也说得是。”
齐阿九反而怔了怔，道：“为什么？”
风凌故意苦着脸，低声道：“因为你已经有了九个老婆，而我却还连一个老婆都没有。”
说到“九个老婆”的时候，齐阿九已经跳了起来。
于是，狄雁儿与金忘筌就一齐哈哈大笑，笑得都弯下了腰。
赛黄金望着身边这一群吵吵闹闹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喃喃着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而今乐事他年泪…这种道理，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唉…永远都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