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粘腻的厉茎杆儿粉糊一入喉,柳鸾烟的神智就开始清醒起来,起初只能看清眼前黑压压的人头,再闭眼调息一会儿,就已能看清周围人的脸了。待看到闻景函时,她挣扎着欲坐起身,却又浑身无力,跌躺了回去,就听他温柔地劝道:“先别动,好好歇着。”
这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的语气,屋里的每一个人都听了出来,就只有柳鸾烟没有注意到,仍是倔强地撑起脑袋,喘息着道:“我爹他……不在东澹……又会在哪里?”
“你先躺好,不要着急,朕慢慢跟你说。”正了正她刮歪的枕头,闻景函无奈地道。
“我爹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让我怎么不着急!”也不知这会儿哪里来的力气,柳鸾烟看他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想也不想地就吼了回去,令屋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小心地觑着皇上的反应。
“你们先下去吧。”闻景函瞥了她一眼,就把这一干人等都支了开去。
聂婉蓉杵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走,她很想留下来听听柳达通的消息,可袁佩慈却扯了扯她的衣角,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也就一步三回头,极不情愿地跟着她们出去了。
屋里霎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柳鸾烟也许是这会儿才发觉自己的行为颇有欠妥,所以现在却是不说话了,只瞪着一双幽黑的眸子看着他,一汪秋水似的大眼睛里写满乞求。
“朕已派人搜遍整个东澹,却是没有丁点儿消息,不过你先别急,也正因如此,尚可以说明他还是安全的,不是吗?”闻景函先是默默地看着她,思索着该怎样说才能不再次刺激到她,半晌,才掂量出这么几句,说完就担忧地看着她的反应。
柳鸾烟重重地跌回枕头上,绝望,懊悔,心酸,难以自抑,眼里盈满水气,却仍是咬紧下唇,不肯哭出来,眼泪是她最最不屑的东西。瞥头看向桌上的一方烛台,其上的红烛正替她落下几滴热泪,似泣血一般的红。
“别咬了,你的嘴唇又没得罪你,干嘛没事儿就拿它出气。”看她拼命克制的样子,闻景函心里一紧,然后风趣地道,顿了顿,他又劝了一句,“你放心,朕还会命人继续找,只要一有消息,朕保证第一时间通知你,行吗?”
“谢谢你。”柳鸾烟依言放开已被咬出一排牙印的下唇,不自然地垂下眼睑道了句谢,不禁对他有了一丝改观,发现他不轻佻的时候还不那么讨人厌。
“谢字就免了吧,你只要不把朕当敌人一般看待就好了。”闻景函摆了摆手道。
这个玩笑有些冷,令柳鸾烟一阵尴尬,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于是沉默就又在两人间穿行,带走刚刚升起的温度。
“以前是奴婢错怪你了,还以为你是一个昏庸无能的皇帝,所以……”也不知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多久,柳鸾烟觉得很应该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就嚅嚅地开了口。
“朕可以当你是在跟朕道歉吗?”闻景函笑了,这一次不是玩味,也不是轻佻,而是温暖,柳鸾烟第一次觉得,他可以笑得这样好看。
“嗯!”柳鸾烟也笑了,用力地点着头。
刚才为了让屋里通风,祁太医就打开了窗户,这会儿就有一阵微风吹了进来,吹起她有些凌乱的发丝,闻景函竟看呆了,好像育寿堂那匆匆一瞥,那朵雪白的桅子花又开了。
不知不觉,他便伸手去抚她吹乱的发,柳鸾烟微微一愣,就稍稍别开头去,使他的手落了空。握紧手,闻景函微蹙眉头略有些郁闷,低低地道:“你这样的若即若离,是要故意吊朕的胃口吗?”
“皇上,奴婢有些乏了。”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这其中一层层的误会,柳鸾烟提了提被子,微侧过身子,然后就露出些许疲态。
“那好,你先好好歇息吧,朕改日再来看你。”闻景函轻叹一记,也有些不习惯这突然暧mei的氛围,便就理了理龙袍下摆,又正了正衣襟,最后深深望了她一眼,才快步走了出去。足下仿佛生了风,闻景函踩着湍急的步伐,出了柳鸾烟所住的院子,便一路迈出太医苑,没有发觉身后那道痴恋的目光。
一直守在堂屋的聂婉蓉见他走了,才赶忙跑进屋,人未到,声先至:“鸾烟,你怎么样了?”
柳鸾烟先是擎起脑袋向着窗外望了一眼,见闻景函确实走了,才复又躺回枕头上道:“我没事儿,嫂子,你别担心。”
“刚才皇上说爹他怎么了?”看见她此刻安然无恙,聂婉蓉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转而又问到了柳达通。
“没什么,只是还没有消息而已,他已经答应会继续帮我们找了。”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敢跟聂婉蓉提起任何有关于柳达通的消息,便只能随便扯一个谎了。
“那还好,到底还有皇上帮着咱们找,查出那幕后主使者的身份也就指日可待了,倒是你,可得顾好自己的身子,别再爹还没找到,你先病倒了,刚才把我的魂儿都要吓飞了。”聂婉蓉也不知她这病是怎么回子事儿,说着就伸手去探她的额头,见她并无其他异样,才点点头,收回手。
“不碍的,我自己就是大夫,这点儿小毛病还能解决不了嘛。方才那是因为心急干爹的事儿,才一时乱了心气儿,你看,我现在不还好好的吗?”柳鸾烟说着就坐直了身子,然后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肩头。
“有什么不舒服的夜里别逞强,嫂子睡觉轻,晚上有事儿就使劲儿招呼一声,别一个人硬撑,知道吗?”聂婉蓉捏了捏她瘦弱的肩头,这份瘦弱已是她最后的依靠了,她就算不眠不休,也不能让她再有什么意外。
“知道了,瞧你紧张的。”柳鸾烟津了津鼻子,撒娇地搂住她的胳膊,将头靠上她的肩膀。
“刚才我可瞅见了,皇上怎么是前阵子坐在我们育寿堂喝茶的那位公子啊,刚才这一见,真把我给吓着了,以前我还……”以前她还骂人家有病来着。这后半句话聂婉蓉没敢说出来,姑嫂俩会心一笑,那后半句也就不言自明了。
而闻景函这边出了太医苑就直奔御花园,当着月色,抽出佩剑对那些枯败的花花草草一通乱砍,然后才渐渐进入佳境,剑术也开始有了章法。
“皇上,这么晚了,您既不批阅奏折,不如早点歇了吧。”德顺立在他剑所能及的范围之外,小心翼翼地劝说着,本以为随之而来的必是闻景函隐含怒意的声音,却不想,他悠悠叹了一声,就收起佩剑,旋身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皇上,是不是朝中有什么烦心事儿了?若是有,不如就跟奴才说说吧,奴才也好为主子分忧。”德顺小步蹭到他面前,双手在腹前交握,毕恭毕敬地道。
“德顺。”
“奴才在。”
“你说那柳鸾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闻景函疑惑地道。
“这……奴才不知。”德顺嘴上说着,心里却道,他一个净了身的宦官,皇上问他这个不是等于白问吗?
抬头望着天边一轮明月,闻景函犹自低喃了一句什么,然后又问:“卯公公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还没有,柳太医每天除了跟其他太医们闲聊,并无异常。”
“或者,真的是朕错怪了她?”闻景函自言自语着,忽然就换了一副严谨的表情,“告诉卯公公继续留心她的一举一动,一有什么消息马上向朕报备!”
“诺。”德顺将头俯了下去。
柳鸾烟,游戏才刚刚开始,但愿,你不要让朕失望啊!闻景函的桃花眼微眯了起来,发髻上的束带迎风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