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无影，冷风带寞，马营四周万籁俱寂。防守松懈的南大门飘出几许嘟囔，“哎，兄弟，精神点，听闻蒙古骑兵已经混入，其人数虽不多，但战斗力匪夷所思……”扫视一圈，肥硕军士紧紧衣领，“没抓获对方一人，但兄弟们死伤惨重……”
“谎报军情而已……”肿眼泡一脸不以为然，“别听他们胡说，我就不相信交战至今连一个人都没击毙？”
“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放下兵器，肥硕军士伸个懒腰，“你顶一会，我去弄点吃的，黑虎也饿了……”下岗楼，一头奔入夜幕。
夜色惨淡，风儿若有若无，条石垒就的围墙泛出一抹亮色，眨眼隐没。眼疾手快，周文龙一把摁住左侧勇士拔至中途的腰刀，轻轻回鞘。指指朦胧的夜光，再指指反光的青石，做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继续窥探，直至肥硕军士去而复返，再次确认无误，小将挥手示意撤离。侦探大军陆陆续续返回树林，围拢主将，逐一汇报。耶律迪烈当仁不让，“将军，末将已查清马营北门的敌兵布防，人数只有三个，防守似乎并没有仙师所说的那般严密？”
“西门的敌兵差不多，四个人……”神情显得更轻松，徒单克宁撇撇嘴，“这点人还不够末将一顿砍杀，不如干脆硬闯，杀他们一个血流成河？”
挤入人团，乃蛮将领随声附和，“末将一万个赞同，适才侦探东门，听得清楚明白。这里的军士大部被调走，执行搜索任务，留守的军士不超过三百，即便硬闯，我们也丝毫不惧。”
“哦，确定吗？”疑虑遁去，周文龙喜不自禁，“瞧瞧，乃蛮兵顾此失彼，或许没想到我们会迂回，杀一个回马枪？”
“不可！”聆听的儒者果断出声阻止，“即便敌兵不多，我们也不能硬来，那样只会给自己增添麻烦。抢马本为掩护百姓，没必要主动暴露身份，疑兵方为正途……”简短思考一会，献上计策，“驸马爷，小民认为，只须派十人出击，五人放火，五人割断马缰，驱赶马匹出西门。入营的勇士一律黑纱蒙面，且会乃蛮语，进出路线为敌兵防守最薄弱的西南拐角……”
看看昏暗的天色，儒者继续献计，“勇士团一分为四，封锁马营四个出口，大火燃起，只射人不射马。而后抢上战马，按东北南西逐次撤离，同时用乃蛮语吆喝——快，兄弟们，我们趁乱逃回浑八升，投奔蒙古人！”
“仙师此计最为稳妥……”止住争辩的众将领，小将一语定音，“会乃蛮语的勇士出列，耶律迪烈独自侦探西南拐角，最好抛物试探一番，以防暗哨。注意保护自己，别惊动敌兵！”
点头示意，千户长悄然出林，弯腰穿过灌丛洼地，抵临空荡荡的土路。伏下静听，除去偶尔响起的几声鸟鸣，四周再无动静。随手捡起土块，闪电般跃过土路，靠近围墙西南拐角。孤单的影子被夜光拉得很长，左右侦探一番，果断出手。土块飞出，“啪”墙内飘出一声轻响，人蜷缩成团，暗暗聆听。
“汪汪汪——”犬吠一阵高过一阵，纷沓的脚步紧随响起，五六只猎犬蜂拥而至。咆哮、奔跑、作势跃上高墙，吆喝声传出，“去看看，西南拐角似乎有动静？夜夜如此，真他妈折腾人，打个盹都不行……”
火速撤离原地，耶律迪烈飞一般返回树林，“将军，墙内果真设下暗哨，不过是一群畜生。到时一箭封喉即可，但速度务必加快，敌兵肯定很快察觉异常。”
早选好五名乃蛮将领和五名猎户，胸有成竹的周文龙最后叮嘱一遍，“检查弓箭腰刀和火镰火绒，入墙后速度越快越好，将领放火，猎户砍断缰绳。如遇敌兵，不用客气，一刀毙命。兵分四路，封锁出口，所有会乃蛮语的勇士请记住撤离的先后次序和仙师之言……”抬头望望天色，“行动！”
十人先行，无声无息隐入夜幕，四支兵团按远近逐次出击。耶律迪烈率金国勇士率先奔北，徒单克宁领百姓勇士随后向南，余下的猎户团由余晋和马素仆共同指挥，兀曷赤协助，直扑正东营门，小将亲率全体高昌勇士赶赴西门。西营门最重要，绝不能让一兵一卒冲出，当然得布下重兵，尾随主将的儒者隐隐不安，几次想开口，但最终放弃。
对马营并不熟悉，完全靠十人自行摸索，行动实在有些冒险，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环视一圈凛然无畏的高昌勇士，不安渐渐消退，默不作声随大军疾奔，儒者摇头苦笑。驸马爷雷厉风行，豪爽倒豪爽，但不大考虑后果，只图逞一时之快，只怕日后的处境会越来越艰难？眉宇锁紧，人苦思良策。
四支奇兵先后抵临马营四门，迅速散开，隐入附近草丛洼地，箭头瞄准紧闭的营门。西门外，藏身土坡下，周文龙面沉如水。一旁的儒者显得更淡定，摆弄手中的小刀，贴耳相询，“驸马爷，我们的下一个地点选定乌什城以西的奥特贝希村，等安全撤离，小民再详细解释原因。”
“不用解释，您的所作所为一定有其道理，文龙言听计从！”点头示谢，周文龙做一个禁言手势，指指营门，不再吭声。
会意的儒者不再出声，埋伏地一片静默，时轻时重的喘息夹杂几声瘆人的嗥叫将西营门笼罩。岗楼上，值守的领头乃蛮兵大发牢骚，“兄弟们，天天日日守着这破地方，真他妈无聊。风景也不好，无山无水无女人，枯燥烦闷，老子都快要疯了……”
“老大，我们得学会知足，想想那些无辜烧死的兄弟，我感觉此地有如仙境……”半劝慰半心惊，一名军士不停摇头，“听说损失惨重，死伤近八百人，那名叛徒被当场处斩。依我的做法，应该将其凌迟处死，否则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纯属胡说，那个村庄老子也曾去过，道路虽复杂，但也不至于摸不出来……”一脸鄙视，满脸横肉的壮汉嗤之以鼻，“一千多兵将，连几个猎户也收拾不了，人没抓到一个，自己却死伤过半，我乃蛮勇士的赫赫威名都被这些蠢材破坏殆尽，老子丢不起这个脸……”
西南拐角，三组人梯迅速搭就，十人相互协助，逐次攀上高高的围墙。领头的乃蛮降将毫不犹豫跃下，弓箭上手，半蹲担任警戒。相继跳下，人群悄然无声散开，借夜幕掩护，穿竹林，过跑马场，扑向营地中央的马厩。分列两翼，马素仆和余晋专职对付狗群，其余勇士跟上乃蛮将领，以蛙跳的前进方式绕过飘出鼾声的兵营，直奔夜色中的终极目标。
“汪汪汪……嗷……”蜂拥而出，六只猎犬扑向人团，嗥叫随着飞临的箭雨消失，横七竖八倒伏于竹林外的幽暗空地。
声响虽大，习以为常的打盹哨兵头也没抬，“妈的，再嚷嚷，老子将你们一锅烩，弄一顿狗肉大餐……”
扫清障碍，十名勇士对哨兵不理不顾，紧贴军营外的草料堆默然奔行。伏地静听一会，手直指右前方，乃蛮降将率先跃起，奔向偌大马棚。棚外一间小房舍里飘出询问声，“军爷，有事吗？”烛火燃起，一名老者颤颤巍巍起床，“这大半夜……”两道光影闪过，烛火灭，人无语。
贴颈刀刃将寒意急剧扩散，老者不由自主瘫倒，胳膊被及时架住，人吓得牙关打颤。不敢挣扎，不敢动弹，不敢出声，更不敢偷看，晕乎乎的大脑一阵阵发懵。闭上眼，身体抖个不停，浑似筛糠一般。
“值守马厩的人除去你还有谁？”贴耳询问，马素仆翻转刀刃，“别怕，乖乖交代，你会没事，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军……军爷……小民……小民……”哆嗦老半天，吓丢魂的老者也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没……有……没……有人……”
“有还是没有？”谨记驸马爷的命令，黝黑猎户耐住性子，“不用怕，我们绝不为难老人家，哦，这里的马一共多少？军营共有几处？兵将多少？”一口气抛出诸多疑问，刀背撤离脖颈，“别慌，一个一个问题回答。”
“军……军爷……”惊魂未定，老者勉强缓过气，微微睁眼，“照看马群的只有小民一人，其余民众均返回马营北侧的房舍，马一共六百多匹。马厩外有四处兵营，分别守护四座营门，兵将原本有一千六百多，但近几日被调走多半，如今只剩下不到三百人……”竹筒倒豆子将所知道的情况详细交代，偷窥面色转缓的凶神恶煞，脸皮轻轻抽搐，“这座……这座马营原为兵营，以前有很多马，但近几年因频繁征战不断被调走，所以……所以……”
“行，您先歇会！”冲暗自沉思的余晋点点头，马素仆闪电般出手，一掌砍上耳背。小心翼翼将瘦弱老人抬出房舍，置于远离小房的一处高土坡上，一路小跑一路大力挥手，示意抓紧时间行动。
埋伏四周的勇士一拥而上，五人分头寻找引火物，五人直扑马棚。割断缰绳，将马匹一一赶出，齐齐朝向西方，五名猎户忙得晕头转向。干枯的废弃草料比比皆是，五名乃蛮降将拖拽引火物置于马厩东方，南北同时点火。气候太干燥，枯草迅速燃烧，很快引燃东面的马棚。风儿也来助兴，鼓起腮帮子，将大火吹向西方。
时间不长，偌大的马棚变为火海，受惊的马群四处暴走，贼喊做贼的救火声不断，“快，马棚烧起来了，救火呀——”
顺利完成任务，十名勇士蛰伏于房舍旁的引水沟内，弓箭瞄准西南两座兵营。南兵营打水而来的军士蜂拥而上，吆喝此起彼伏，傻傻看着火烧连营，一个个惊得瞠目结舌。西兵营冲出的将士被惊马吓退，纷纷掉头狂奔，“兄弟们，快跑呀，小心被踩扁……”
紧贴房舍下的连绵草料堆，十人稳步撤离火海，领头的乃蛮降将率先收妥弓箭，脱蒙面黑纱并掉头。余众本能效仿，一个个莫名其妙，刚逃离，咋又折回去？马素仆一脸疑惑，正欲张嘴，被余晋果断阻止。回头指指奔近的众多黑影，再指指噼噼啪啪剧烈燃烧的马棚，将领做一个抢桶动作。
若有所悟，马素仆暗暗琢磨，嗯，装出救火的百姓，而后趁乱逃离。飞步蹿出藏身地，魁梧将领一路跑一路呐喊，“各位军……军爷……小民……小民等本欲救火，但不敢靠近，这下可好，我们来，让我们来——”一把抢过正踌躇不前的军士手中水桶，不待人看清面孔，飞一般冲向火海，“兄弟们，别怕，救火要紧！”
心领神会跃出，九名勇士奔入人群，不由分说抢桶，纷纷掉头扑向马棚。嘈杂的声响掩盖了窃笑，一帮勇士扯起嗓子鼓噪，“一起上呀，火势太大，得抓紧机会，否则马棚全毁了……”
无暇考虑，急得团团转的乃蛮裨将怒吼，“还愣着干啥？救火，快救火，妈的——”
随着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救火大军迅速膨胀，水很快被用光。隐身来回穿梭的救火人群，胆大无忌的十名勇士随担水大军奔向西侧兵营旁的水池，到处乱成一团，暴走的人马将偌大的营地变为一锅稀粥。先后逃离火场，十人在西南拐角的竹林中会合，你瞅瞅我，我瞥瞥你，不约而同悄悄扔下水桶。瞪眼分辨一模一样的包公脸，龇牙咧嘴傻乐，神情间透出万分得意。
挥挥手，面容黢黑一团的乃蛮将领冲向围墙，勇士群紧随出林。人梯火速组成，紧要关头，竹林外再次响起犬吠。同类倒伏一地，高速狂奔的生猛藏獒辨明方位，甩开踉踉跄跄的主人，如离弦之箭扑向还没来得及攀上围墙的最后三名猎户。
“有人，有敌人——”影影绰绰看出围墙上晃动的人影，卖力追赶的肥硕军士厉声报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