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姐姐对高玉兰的评价和今天父亲对高玉兰的肯定，让龙绍川对高玉兰刮目相看，多好的姑娘呀！送高玉兰到大门外的时候，龙绍川小声说：“对不起呀玉兰，那天在学校我确实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没有认出你！”一句话不经意的道歉，让刚才还是热泪盈眶的高玉兰破涕而笑，她说：“绍川，没想到你还是这么认真，那是我逗你玩的。你还记得咱们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冬天上学时天还不亮，我爸让咱俩结伴走，在一个土台前我故意趴在地上说是崴了脚，害得你背我走了几里地的路，看着你满头大汗的样子，我在你肩上都笑出了鼻涕。”
高玉兰的一席话让龙绍川想起了那件往事，记得那次他背着高玉兰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害怕同学们和老师看见就放下了她，然后到班里找了两个女生把高玉兰搀进了教室。课间操时他忽然看见高玉兰在操场上踢毽子，他当时还感到奇怪：这女孩的伤咋好的这么快呀？
听了高玉兰的坦白，龙绍川笑了。他说：“那咱们就扯平了玉兰，有件事儿我心里别扭了好长时间。你还记得有一次上体育课，你和几个女同学悄悄溜进教室去做作业，是我告诉了体育老师，大夏天的中午体育老师罚你们几个在学校操场上跑了十圈。下午上课时我看你一瘸一拐走进教室时，我心里难受极了，为这事我好长时间都没敢和你说话。”
高玉兰听了随手在龙绍川的肩上打了一拳说：“好你个龙绍川，你比我还狠呀，跑那十圈让我的腿疼了一个礼拜。”这两个说说笑笑的一路走着，仿佛他们又回到了那少男少女的时代，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高玉兰门口。高玉兰说：“龙大书记，如果有兴趣请到寒舍一坐，这也算你联系群众的具体行动吗？”望着高玉兰那可爱的样子，看看她破烂不堪的门楼，龙绍川觉得心里很乱，他就借口说：“今天晚了，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说着就转身回去了。
10
回到家，龙绍川就去找父亲。这两天就要开始分地了，怎么给那几家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和满意的答复，他至今心里还空落落的。他把这事儿告诉了龙大山，几个人反映的问题确实都是实情，但确实也都是难题，龙大山也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袋烟工夫，龙大山说：“你都想了一天了，你是什么意见？”
龙绍川说：“爹，你看咱分配的方案能不能变一下，公属和民办教师不分地或少分地，咱加大提成粮的数量，让这些人还享受原来的分粮政策。”
龙大山摇摇头，“那如果再有人提出不要地，也要享受原来的分粮政策咋办？”
“那就让他们享受呀。”龙绍川脱口而出，“要是全队多数社员都要这样做，那咱这地还分不分？”龙绍川又开始挠头了。
龙大山说：“分地方案已经在全体社员大会上讨论通过了，原则上是不能随意改变的，如果朝令夕改这哪里还有公信力。这几年老百姓在上级政策随意改变上吃了多少亏了？他们本来就对这次分地有想法，害怕政策再变。今天这几个人提点意见你改变一点，明天又有几个人提点意见你再改变一点，这啥时能到头呀？就是我们在制定政策时考虑不周，确实存在问题，只要大原则对头，那只有在原则内变通，就是要变得过一段时间后再慢慢变。”
龙绍川不明白了，“那你满口答应人家高玉兰说要想办法解决，我也答应了刘老师和那几家公属要给人家一个满意的答复，这咱俩的诚信还要不要？”
龙大山笑了：“小子你这句话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诚信是做人的根本，你爹在盘龙村有那么一点威望，关键就是我把‘信’字放在了做人的第一位。不管做人还是当干部，这一点都是最重要的。”
“这分地方案不能变，又要不失诚信，恐怕难吧？”龙绍川不解。
“这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有时也是给逼出来的。我给你一天时间，你再从分地方案的细节中找找，也许能找出个两全十美的办法来。”说着龙大山拿着烟袋回到自己屋里睡去了。
分地方案是我一字一句起草的，又经过了几次修改，我几乎都能把全文背出来。从这里边能找出办法来？龙绍川有点儿头疼。
无奈，他又拿出了分地方案细细品读，不放过方案中的每一个细节，边读边想。当读到第二遍时，方案中有一条引起他的注意。分地方案中规定：“为了减轻群众的负担和满足劳力多的农户想多种地的愿望，队里决定从中等水平的地里留出八十亩作为机动地，承包给那些想多种地的户。这些户要把土地定产基数的一半粮食交给队里作为大、小队的提留，其他农户不负担提留。”
刚才高玉兰不是提出想把自己种不了的地租给别人种吗？这些缺劳力的户可以把自己种不了的地像机动地那样承包给劳力多的户，如果口粮不够，他们挣的工资可以再购买一些补充进来。这样既解决了劳力少的人家种不了地问题，又让劳力多的人家有地可种，这可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呀！想到了解决办法，这一夜龙绍川睡得香甜香甜。
第二天一大早，龙绍川就把自己想法给父亲说了，他原以为父亲要夸自己几句，但龙大山听了却皱了皱眉头不言语，停了一会他说：“你也算动了点儿脑子，可你别忘了，上头政策没有说承包的土地可以出租转让。咱只能把想转包的这些地和队里的机动地列到一块承包，这样既解决了问题，又不违犯政策。光这样还不够，还要想法让这些户分的地的条件好一些，这样既便于他们自己耕种，也便于对外承包。”
龙绍川彻底服气了，他觉得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遇到实际问题却处处像个小学生。多亏是像刘万山书记和父亲这睿智的人点拨自己，否则还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须努力呀！
龙绍川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一部小说，里边把农村基层干部描写的不是智商低下的庸人，就是鲁莽粗暴的地痞。什么：“大队干部吃完饭，只到地里转一转；白天免费吃西瓜，晚上喝酒醉床边。”什么：“生产队长一睁眼，先把大钟敲几遍。打人骂人搞女人，社员气得直打转。”在龙绍川看来，社会上那些贬低和看轻农村基层干部的人肯定是被一叶彰了目，实在是无知又片面。
三天后分地的社员大会在盘龙村的老槐树下召开了，在口粮田抓阄前，龙大山对全队社员说了这样一番话：“我知道大家都希望分到耕作条件好一点，土地肥一点的地，这无可厚非，但有一件事我想和大家商量一下，有个别特殊情况的户希望大家能照顾一下。”
“像咱村的刘泉林老师和高玉兰老师，不瞒大家说，他们都因为要回家种地，打算不当教师了。别的不说，咱盘龙村哪一家的孩子没有被刘老师带过，他要过大家什么了？他是志愿受累的！现在刘老师遇到了难处，大家如果念他的好就照顾照顾他，如果大家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再说高玉兰，她家的情况咱村里谁不知道，这娃是个孝女，为了伺候她妈，她放着体面的公办教师不当辍学回家，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给耽搁了。如果她姊妹两个都不负责任的嫁出去了，大家说她妈的生活还不是要咱全队人共同负担吗？高平洲在县教育局工作，一家几口人没有一个正经劳力。大家说咱村里哪家没有求人家给办过事？哪家就保证今后没有事求人家。目前人家遇到了困难，大家说该不该帮一下？其余几个在男人外边打工的，在前几年穷饥荒的时候，谁要是有个病急难事，去跟人家借钱，人家空过谁家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就要互相帮助。我想在大家抓阄前，能不能先让他们挑地，这不就近一点远一点，地肥一点瘦一点的事吗，人常说‘只有没有本事的把式，没有不打庄稼的地’。其实他们这几家没有一家提出要这样做，这只是我的想法，成不成大家定夺。”
龙大山说得尽情尽理，尽管有个别人有点想法也不好当面说出来，大家都表示同意，事情就这样解决了。全体社员出动，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把地全部得分到了各家各户。
半月的努力，让盘龙生产队从联产承包责任制过渡到了“土地大包干”。当龙绍川把分地情况给支部汇报后，大家都很高兴，第一只“螃蟹”就这样被这个年轻的支部副书记给吃掉了。
散会后刘万山对龙绍川说：“这是你回村后干的第一件大事，干得还不错，你有什么感想？”龙绍川笑着说：“刘书记，说实话我一开始没有把这件事看得这么复杂，但实际操作起来那真是困难重重，要不是有您在后面撑腰，有我爹和几个队干部帮衬着，这事儿十有八九得干砸了，看来我还得加倍劲儿呀！”
刘万山拍拍龙绍川的肩说：“绍川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就说明你在进步，干基层工作，特别是农村基层工作光凭热情和冲动是不够的，要有更多的经验和智慧，要脚踏实地地为老百姓干几件实事，大家才能信服你。你父亲就是最好的榜样，当农村干部，人格的魅力比文化水平还重要。”
龙绍川说；“是啊！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原来觉着我爹是个死脑筋，说话硬，脾气犟，又窝囊，干了一辈子生产队干部，却搞得我们姊妹几个连饭都吃不饱。但这几个月我亲身亲历了这一切，才明白我爹的伟大，他在盘龙村说的话之所以跟‘圣旨’似的，不是靠压迫和强制，是靠他的诚信和公正无私，靠他的经验和智慧，就是你说的人格的魅力吧！我才发现，有些书上把我们村干部说的狗屁不通，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刘万山说：“在农村基层干部里的确有个别的无知无能之人，也有害群之马，但这只是少数人。有些个所谓社会名流，文人墨客总是爱把农民干部说的粗俗不堪，卖弄自己的那一点官腔和文采，这是因为他们认为农民没有文化，没有文化就没有水平，没水平就不会抓住他们的小辫子了。如果农村里的基层干部多数都是大学生，他们就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得来诬蔑和蹂躏农村干部了。”
他接着对龙绍川说：“这地分了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往往一种新的生产方式的实施，都会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问题。盘龙分地的成败，是关系到咱白龙涧大队十几个生产队推广和效仿的大事，所以要把工作做扎实。”望着刘万山一脸严肃的样子，龙绍川也认真的点了点头。
11
盘龙村没有学校，距离村子最近的白龙涧小学也有五、六里远，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村里孩子要去上学光路上就要花一个多钟头，要是遇到天阴下雨路就更加难走了，所以村里的孩子入学率很低。男孩一般十岁才去上学，多数只能勉强上到小学四、五年级，女孩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全村三十多个适龄女童，去上学的只有不到十个。
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白天大人们下地后，村里就成了老人和孩子的天下，这群孩子三五成群的在村里撵鸡打狗的闹个不停，有些俏皮的还惹是生非。
有一天几个七、八岁的孩子玩火时，不小心把队里的麦草垛给点着了，熊熊的大火和滚滚的浓烟惊动了全村的人，等大家把火扑灭时，一个有着几千斤的麦草垛已经快烧光了，这可是七、八头大牲畜一个冬天的口粮呀！副队长高龙州气的两眼冒火，举着赶牛的鞭子就要收拾那几个孩子，可眼前的情景让他手中的鞭子落不下来了，几个脸熏得像锅底一样黑的孩子发抖着挤在一起，身上的衣服烧的是大窟窿、小眼睛的，喘了几口粗气，高龙州把鞭子狠狠地甩到旁边的土地上，激起漫天黄土，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件事深深触动了龙绍川，这一次烧得是草垛，万幸只是有些经济损失，但要是烧伤或烧死了谁家的孩子，那事情可就大了，那家孩子不是宝！要是哪个孩子出了事，家里人不心疼死！一定要想法管住这些猴孩子。
为了解决社员们的后顾之忧，龙绍川打算在盘龙自然村里办一所小学。他把盘龙生产队的具体情况给刘书记做了汇报，对刘书记说：“盘龙村的小学普及率只有一半左右，这除了家长的原因之外，主要是距离学校的路远，我小上学时就有着深深的体会。看着那些在村里野跑而不能上学的孩子们，我的心里难受！我觉着要改变山村的面貌，要首先从教育入手。”
刘万山也深有感慨，“盘龙村有三百多口人，也算是个大村，又是离大队学校最远的一个村，按说理应有个小学校。前几年教育部门在检查‘小学普及率’时就咱村最低，主要是盘龙生产队的影响，所以公社学区的同志就督促我们尽快地把盘龙村的学校办起来。我和你爹也商量过这事，但因为没有教师愿意去盘龙村就把这事儿搁置了。你去和公社学区的同志商量商量，如果能有教师，我们还是争取把学校办起来。”
教师确实是个头痛的问题，盘龙村是个半山丘陵村，离大队和公社都比较远，村里又穷，且不说教学条件了，光是教师吃饭问题就是个难题，谁愿意来这里受罪呢？
为了办学和解决教师问题，龙绍川骑着自行车去到公社学区，学区的同志对盘龙村办学很支持，但一提起教师问题却皱起了眉头。从学区出来，一路上龙绍川心事重重。路过白龙涧学校时，他想找刘泉林和高玉兰了解了解情况。龙绍川把想在盘龙村办学的事跟刘泉林说了，刘泉林对这件事很支持，他说：“绍川你能想到办这件事这就对了，村里的乡亲们还有这些孩子们都会感激你的，现在党中央在提倡‘科教兴国’战略，这是个利国利民的好事情，老师全力支持你。至于教师这确实是个问题，别村的教师不会有人愿意来盘龙村的。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就回村教学，这样也省得来回在路上折腾了，省下时间还可以多教教学生，就是管理我那几亩地也方便多了。”
刘泉林的话让龙绍川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要是刘老师回村的话，学校最起码有老师了。但他还是犹豫不决，他有过动员刘老师回村教书的想法，但他听学校校长说过：这几年陆陆续续有些在册的民办教师考试转正的指标，白龙涧学校目前只有刘泉林老师有参加考试的资格。龙绍川知道刘老师一辈子不容易，他兢兢业业辛苦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如果再换个地方教书，会不会影响它转正考试龙绍川心里没有数，所以几次在刘老师面前都把话给咽回去了。
刘老师见龙绍川有点迟疑，知道刘绍川在想什么，就对龙绍川说：“绍川，我知道你怕影响我转正的事，其实我并不把这事看得很重，要不在队里分地时我能想到辞职？人这一辈子要知足，凡事不能强求，分地时队里已经很照顾我了，我分的地正好离村不远，回村后我利用放学后和节假日，帮家里多干点活这也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不过你放心，教书的事我是不会耽搁的。”
其实龙绍川心里清楚，刘老师一直说回村后种地方便，那只是为了减轻龙绍川心理的负担，教书育人在刘老师的心目中永远是第一位的。但他还是想到公社学区去咨询一下，如果影响刘老师转正，他宁愿自己亲自教书也不会让刘老师失去这次宝贵的机会，这对刘老师来说太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