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伸出手，实木门吱呀打开。
“好……好漂亮！”
艾歌捂住嘴，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致。
巨大的树屋悬浮在空中，垂落下一根根荧绿的枝条，她和老者就立在树屋边缘。
树屋底下，无数笑脸星星于漆黑夜空中闪烁，亮起一架螺旋型的阶梯，从高空直通向地面。
“来，我们一起走下去吧。”
老者牵着女孩的手，艾歌小心翼翼地将脚探出，碰了碰那颗组成台阶的星星。
“不会掉下去的噢。”
老者微笑，语气带着鼓励。
艾歌抱紧花束，踩上星星组成的阶梯。
脚底吱呀一声，像是踩着了一堆气球。被踩住的星星微笑的表情一僵，委屈地耷拉下眉。在女孩的鞋子挪开后，又扬起眉头，恢复成了笑脸。
艾歌缓慢地挪动几步，随后步子逐渐加快。
吱呀、吱呀的声音不断响起，在漆黑的寂静中似鸣起似乐。
一圈又一圈，最后一级台阶时，她向前一跃，跳上了踏实的地面。
“谢谢你们。”
艾歌转过身，踮起脚尖，用手摸了摸离地面最近的那颗星星。
星星扭捏地动了动，笑脸上浮现出红晕，闪烁出丝丝微红的光。
“哎呀……已经这个时候了。”
老者眯着眼睛，看了看怀表。他长长的胡子一圈圈包在了脑袋上，远看如同一位裹白头巾的阿拉伯人。
“校长缺席这么久，伊利奥斯先生一定感觉非常不好……”
“我认为，教师团体有必要给雅格.德拉西尔先生上书一次联名信。”
伊利奥斯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手微微发抖。
“这真是太不严谨了……难以理解，入学仪式缺席，学院秩序何在？！”
他周围的老师有的奋笔直书，有的吹着口哨轻敲桌面，看着怀表滴答滴答转动。
大家都知道他刻板易怒的个性，早就习以为常，任由他气得发抖。
“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我们本应当以盛大的典礼迎接典礼，而德拉西尔先生却用‘太多人去会吓着孩子’的理由拒绝了？！”
“这是何等的……”
“伊利奥斯先生，校长还没来发言总结，台下还坐着学生们，请您小声一点。”
胖乎乎的老师从一堆书稿中抬起头，闷声闷气地提醒了一句，接着继续埋头苦干，鹅毛笔刷刷飞舞。
伊利奥斯憋红了脸，他张了张嘴，肩膀上突然一重。
“伊利奥斯先生，来和我们一起欢迎今年的最后一名新生吧。”
轻敲桌面的声音停止，奋笔直书的胖老师抬起头，围着厚围巾的女士收回看着怀表的目光。
老者顶着头上厚重的白胡子，温和微笑。女孩牵着他的手，好奇地四处张望。
“德拉西尔校长。”
吹小调的男老师脱下礼帽，朝老者，也就是德拉西尔校长点点头。他很快盖回了礼帽，遮住了头上的尖角。
老者依此向每位老师点头，长袍在地板上沙沙拂动，他踱步走上最高主席台，将身子朝向台下。
“我很高兴，又一次主持了这场仪式。”
老者眯眼微笑，表情柔和。
“新的血液注入了学院，感谢各位对我们的信任和支持……”
他的声音传入每个人耳中，无须扩音设备，清晰地回荡在大堂。
“那就是雅格.德拉西尔？”
台下，前排的新生们窃窃私语。
“他跟父亲大人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两个孩子凑在一起，他们的瞳孔如同剥开的石榴，鲜红欲滴。
女孩子将手放在胸前：“校长先生，似乎是个慈祥温柔的人呢……”
“好厚的袍子，看上去好厉害的感觉。”
男孩头顶灰绒绒兽耳动了动，背后灰色的尾巴一下一下摇晃。
“哼，不愧是愚蠢的部落民族，真是见识低下。”
男孩子哼哼，翘着二郎腿，斜着眼皮瞥了眼身后长着兽耳的孩子。
兽耳的孩子瞪了他一眼，碧绿的瞳孔微微竖起变细。
那男孩熟视无睹地挺挺胸，清了清嗓子：“德拉西尔穿的那件法袍，由伟大的世界树的枝叶编制而成。”
新生们顺着他所指看了过去，主席台上，老者身上月白色的袍子发出淡淡荧光，有绿色的光点不断从中溢出。
“哇哦！世界树的光辉！”
“好漂亮的感觉！”
“看，袖口那些金色的花纹，有没有一种花纹自己在动的感觉？”
男孩子放低声音，往后靠了靠。
新生们瞪大眼睛仔细观察，德拉西尔校长袖口果然有一圈圈的金纹，像是某种书写的符语，若水波涟漪一般浮动。
“好神奇！这是什么？”
“我打赌自己从没见过这样的花纹，在我爷爷的裁缝铺里也没见过。”
孩子们叽叽喳喳，高台上，伊利奥斯大声咳嗽了一下。
新生们立即噤声，他们偷偷瞥了眼伊利奥斯，又迅速收回目光。
“快说呀，那是什么东西？”
大家都摇晃着男孩子的手臂，想要知道答案。
“哼哼，这个是……”
男孩看了一眼兽耳的孩子，见他虽低着头，但兽耳竖起，便拖长了音调。
“——我不想告诉无知的部落民族，大家想知道可以之后来乔林舍找我……”
“约翰，你想打架吗？”
兽耳的男孩子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真是粗鲁！毫无教养！”
约翰的校服被扯开，他恼怒地转过头回瞪。
一红一绿的瞳孔相对，爆出噼啪的火花。
“新生，务必注意秩序。”
前排的学生会主席侧头，朝小豆丁们低声厉呵。
“约翰，希望你不要把凯伽罗家族的种族观点带到学校，这违反学院理念。”
“扎克多，请学会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这样的武力违反校规。”
约翰和扎克多哼哼，坐回原位。
——放学别走！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挥了挥拳头。
扎多克侧过头，朝同伴低声抱怨。
“瑞可，你没听见约翰说的话吗？为什么不帮我一起揍他？”
男孩白绒绒的耳朵抖了抖，诧异地望着身旁的扎多克。
“啊？”他表情惊讶，“你们刚才打架了？”
“……瑞可，你刚才都在干什么？”
扎多克呼出一口气。
被称作瑞可的男孩挠了挠头，他月白色的头发在整个新生群中格外显眼。
“那个……校长先生不是带来了一个新的孩子嘛，是新同学吧？”
“新同学有什么好看的？”
扎多克嘀嘀咕，顺着瑞可的目光朝台上看去。
“好啦。”德拉西尔校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角。
“每一次的总结都很难熬不是吗？我也这么认为。”
德拉西尔耸耸肩摊开手，眉毛一抖一抖，台下的新生们看着他滑稽的模样，咯咯笑出声。
教师席位上，伊利奥斯扶了扶眼镜，嘀咕了几句“校长的威严”“学院的威仪”。
“终于结束了无聊的流程。”德拉西尔看向后方，眼神慈祥，“现在，让我们欢迎今年最后一名新生。”
啪啪啪啪啪——
学生会主席带头鼓掌，全场响起掌声。
艾歌犹豫地顿了顿，然后拎起校裙的边边，一口气走上高台。
德拉西尔挥挥手，高台上出现了一朵话筒大小的喇叭花。
“MaegovannenMygo-VAH-nenWellmet。”
透过喇叭花的扩音，这句“很高兴见到你们”在大堂中响起。
艾歌上台前在心里反复默念，说出口时比“Aiya”的发音更加准确。
“她的眼睛好奇怪，是黑色的！”
“头发是白色的，她的年龄很大了吗？”
台下唏嘘一片，不只新生，高年级们也在窃窃私语。
“漆黑的眼睛，头顶没有耳朵，难道是有角族吗？”
艾歌奶白色的头发上空无一物，高年级们摇摇头。
额头顶着独角的高年级开口：“或许是年龄小，她的角还没有长全。”
高年级们沉思。
“特意带上有角族，校长大人是什么意思？”
“…….皮格马利翁势力？”
二年级学生小心翼翼，高年级们沉默。
艾歌捏着裙子角，大家的议论她听不懂，各异的眼神让她十分慌张。
她认真打量自己的装扮，以为是扣子没扣好。
“你叫什么名字呀？”
窃窃私语中，男孩子清亮稚嫩的声音没有特意放低，格外突出。
众人都止住了私语，朝扎多克这边看来。
“嗨嗨！瑞可……大家都看着我们……”
扎多克急忙扯了扯自己同伴的衣角。
台上，艾歌呼出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这句德蒙语她学习过，真是太好了。
“艾歌，我叫艾歌。”
艾歌用德蒙语回复，朝男孩子绽放出笑容。
“你好。”
“你好呀艾歌，我叫瑞可。”
银白兽耳的男孩子回以大大的笑，露出两颗小小的犬牙。
“R…I..RICO？”
艾歌不断重复发音，终于标准地读出了男孩子的名字。
“是的！”
瑞可银白的尾巴左摇右晃，啪地扫到紧张兮兮的扎多克脸上。
“好像交到朋友了呢。”
德拉西尔校长坐在校长席位上，朝哼唧着“毫无规矩”的副校长伊利奥斯悄声道。
“艾歌，你为什么没有耳朵？没有尾巴呢？”
“因为她是有角族。”
有角论的二年级一握拳，笃定自己的观点。
“说不定是奥伦基诺家族，没有觉醒的那种，你们看她的魔力气场很低。”
“不会吧，那名叫恩杜萝西的新生我知道，他是奥伦基诺家族的，但他在这个年纪都已经觉醒了……”高年级一遍说着，一边朝他说的那名新生那看去，“咦？他不见了？”
“我还是押有角族……”
讨论再次展开。
台上，艾歌费力地思考了一会，将“没有”、“耳朵”、“尾巴”三个词拼凑在一起，勉强弄懂了瑞可的意思。
她结结巴巴回复。
“可能……因为……我是…….”
“人类。”
全场陷入寂静。
艾歌捏住衣角，她自己也觉得句子不通顺。
她看着台下，拿出最标准的发音，认真重复了一遍。
“我是人类。”
“……”
“……”
出奇一致的沉默，所有学生面面相觑。
“人……类？”
不知谁率先开口，小心翼翼。
“她刚才说了……人类？”
“是……‘人类’这个词语吧？我的语文水准还没到那么烂。”
众人仔细打量台上的女孩。
“嗯……她没有耳朵尾巴，不是兽族。”
“漆黑的眼睛。”
“没有角。”
“魔力的气息低到没有……”
哗啦啦的翻书声，带书参加新生典礼的学霸们指头挪动，在书页上寻找。
“没错，这符合‘人类’的所有特征。”
学霸们摊开书本“人类研究”页码，得出一致结论。
“……”
“‘人类’？！！！”
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音调之高让几个兽族捂住了脑袋上的耳朵。
“哇——！”
瑞可回过神来，晃动扎多克的肩膀，尾巴大力摇晃。
“是‘人类’啊扎多克！！！我第一次见到人类！！！”
扎多克立起身，和瑞可一起朝台上张望。
“原来这就是‘人类’呀！”
新生们都兴奋起来，挥舞着手臂叽叽喳喳。
“好厉害！因为‘人类’不是书本里才有的东西吗？”
“她的脸是硬的吗？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说‘人类’的脸上会盖上一层坚硬的东西。”
“她的头发是白色的，‘人类’都这样吗？”
新生们激动地看着台上的女孩，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
倘若这不是开学典礼，没有老师和会长坐镇，这群孩子下一秒就能冲上台，好奇地把‘人类’团团围住。
“德拉西尔先生……”
伊利奥斯扶住青筋暴起的额头。
德拉西尔校长耸耸肩：“都是一群孩子们，这之后会重新坐好的。”
“这样的气氛不错不是吗？”
单纯阳光，充满活力与友爱。
“新生们，真是可爱啊。”
奋笔直书的老师抬起头，肉呼呼的脸上挤出和善的笑。
艾歌费力地在一片嘈杂中寻找自己听得懂的词汇，新生们朝她“嗨嗨”地挥手，传达着不需要用言语表达的“友好”和“兴奋”。
她开心地笑了笑，回过头迎上德拉西尔校长温柔的目光。
“太好了……果然大家都很友好。”
艾歌松了口气，她捂住胸口，名为快乐的情绪不断上涌。
她没有发觉高年级学生们的沉默，他们复杂的神情，和人群中的某道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