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别的队员在屋里头休息，我们按照区队长的指令，开始加小灶，练习队列。我很不情愿地离开自己的房间，随着我们的同学一起，来到队列操场。中午的太阳可算是真的对得起我们，如果不是戴着军帽，我想我们回屋后，可能个个都是“黑人”了。看见区队长在烈日下一脸的严肃，我不禁就想笑，可是还没等我笑出来，区队长的手指已经指向我：“不许笑！”哎，原本还有一点童心，现在一下子就被呵斥回去了，只好老老实实。接着，区队长开始讲授队列要领了：“我们军人，要站如松，坐如钟”，要求我们每个人在烈日下练习“立正”。别看只是一个简单的立正，被我们区队长一讲解，还真是有很多奥妙。他说：“我们立正的时候，要两手紧贴双腿，中指对准裤缝，手的动作要领是拇指贴紧食指第二关节，整个手型略弯曲。同时挺胸、收腹，双肩要平，双脚成外八字，角度是90度。”这么多的动作要领，我们以前觉得不就是站立嘛，没想到还有那么多的内涵。果然不错，我们一班的同学经过这一中午的训练，一个个站立的时候都像模像样了。虽然少休息了一个中午，但是我们都觉得很有收获，不能说是“站如松”，但看上去已经不像以前的“站如熊”了。
下午，我们上完理论课以后，所有队员统一被带到我们队自己的农场。我扛着锄头，心里感到很高兴，有一种回归大自然的感觉。来到农场，我看见我们队的农田里已经种有茄子、西红柿、辣椒，而且都已经差不多成熟了。区队长对我们说，这就是我们自己的农场，我们的伙食有很多都是从这里收回去的。这时候我有一种自给自足的感觉，还以为区队长是让我们来收果实的，顺便还可以摘一个西红柿吃一吃，心中不禁窃喜。正在这时，区队长对我们说：“大家看我们的农田田埂已经没有棱角了，我们军人的农田不是一般的农田，除了要种庄稼、蔬菜以外，还有一个就是要体现我们军人的严谨作风，所以我们的田埂也要修理得整整齐齐，和我们站队列一样，横要齐，竖也要齐。”天啊，西红柿是吃不到了，还要修理田埂，这不是搞形式主义吗。没办法，一声军令下，我们分别负责一块农田开始整饬田埂。还别说，这还真是一个细活，越是性急，就越是整不齐，还真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办法。
从农田回来，感觉今天一天很累，心想吃过晚饭后要好好休息一下，才对得起自己疲惫的身体。在饭堂前，我们的区队长对我们说：“今天晚上我们全大队要去看电影，晚上6点半我们全队在楼下集合，每人带好自己的小凳子，着装整洁，不允许请假。”来到军校这是我们第一次去看电影，我们大家都感觉挺新鲜，所以个个精神焕发，吃饭的时候好像比以往都要快，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狼吞虎咽。
6：30，我们一听大队口哨响起，就纷纷按照指示，带好凳子来到楼下集合。在我们副区队长的领队下，一路高歌，步履稳健，转眼就到了一个露天电影院。这个电影院很大，足足可以容纳1万人，而且是露天的，感觉气息也比较好，就是只能坐在自己的硬板凳上，显得有些美中不足。离电影开演还有10分钟，这个时候各个大队也都纷纷到场，把整个空间都给占满了，我们队旁边坐的是29队（女生队）。只听见这个时候，整个电影院里歌声嘹亮，每个队都在唱着军歌，当然我们队也不例外。就在这个时候，我们队突然向我们旁边的29队开始拉歌。我们队的拉歌王子黄兴本身嗓门就大，加上我们原先就训练好的拉歌技术，真是堪称水平一流。但是我们这次是针对的女生队，我们没有意识到要改变一下策略，还是沿用了老的拉歌词：“革命歌曲大家唱，我们唱完你们唱，29队，来一个，来一个，29队，123，321，1234567，快！快！快！叫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活像一个大姑娘，大姑娘！（鼓掌）”我心想，人家29队就是大姑娘，怎么来个活像呢，这个时候我们大家也都觉得可笑，情不自禁地也就都笑出来了，就连平时很少笑的区队长这个时候也露出了可爱的笑容，但是他很快就收住了，恢复以往的一脸严肃。为了维护军容，我们也只好收敛自己，将笑声埋没在自己的肚子里了。
1993年的一些记忆（胡飞）
5月10日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在这期间，常有大举总结过去与现状的念头，但一来时间的间断性与思想和笔力的连续性难以合拍，二来总觉得目前的思想观念不明晰，很多重大问题还没有属于自己的较为全面和准确的见解，灵魂深处的各种矛盾混杂交织，大有剪不断、理还乱之势，所以一直没有着手。
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转眼，我们便已结束了北京的校庆庆典，返回了石家庄陆军学院。而昔日那些刻苦操练的情景，那些期盼和幻觉至今仍历历在目。出外旅行是个长见识开眼界的好途径，人生百态、社会信息、人际交往，什么都可观察和体验，不管旅行以什么样的形式，都可从特定的侧面和角度学到东西。而就目前的状态而言，关键在于培养和推进思想心智的成熟。
军训无疑是这个学期大家谈论和思考的最重要的事情。记得去年刚来时，那份新鲜和兴奋伴着高考大胜的自鸣得意与在新环境的积极好胜，使得头一两个月过得比较痛快有趣。然后便是对寒假的盼望，对回家生活的尽情幻想，苦等了一两个月，终于成行。寒假日子虽短，但在很多方面有了新的认识，对军训也生出了很多感慨。到3月份，由于受到普遍情绪的影响和裹挟，也由于客观上的很多事令人压抑，原先所有的军训生的自豪感基本上一扫而光，代之而起的是很激越的牢骚以及对燕园的津津乐道，队列、伙食、点名常成了激起苦闷和烦怨的导火索。再到后来，认识又深化了一步：既来之，则安之，消极的等待和逃避没有任何用处，任何环境都能学习和进步，关键在你自己！在军校没有什么长进，未必回北大就变得多么出色。至于对这特殊的一年军训整体上的评价，鉴于目前身处其中，视野褊狭，易走极端，等过几年再回头看吧。
5月22日陆院礼堂
明天就要开始拉练。今天早上来听讲课，关于社会调查、战术演练什么的。这次难得一遇的野外拉练，必将给我很多震撼和思考，因此，我想认真地写一两篇报告或论文，一是关于军训的，一是关于老区农村及农民现况的。
先设计一下调查纲目和问题。
1.农民的经济状况和思想观念；
2.农民及其子女的教育情况；
3.农村基层体制结构及组织状况；
4.人、农民对现行体制、政策的看法意向：
5.人文环境的整治与国民素质的改造；
6.历史传统与现代文明的关系；
7.城乡、工农之差别及其发展趋势，如何实现基层社会的良性循环及和谐有序？
8.农村，尤其是环境恶劣、基础薄弱、交通不便的老少边穷农村的发展模式；
9.农民负担实情及解决措施；
10.“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之症结所在。如何实现地方灵活自主与中央有效控制的统一，避免新形式的“分裂割据”
5月23日元坊村小礼堂
凌晨4点，便开始起来准备，经过几小时颠簸，来到了元坊。几十个小学生在路口拍着手掌，喊着“欢迎，欢迎”，但比较机械，许是拉练的队伍多了，对他们已经失去了新鲜感吧。
这儿的人民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淳朴，憨厚。当然对我们的到来也有些不以为意，这也难怪，见得频繁了，总会无趣的。至于朴实敦厚这点，我想绝大部分中国农民何尝不是如此所以梁晓声要称农民是他最尊敬最佩服的人。
早上看了录像片《太行明珠》，对元坊有了个初步的认识，感觉有几：一是自然条件恶劣，农民治山治水、战天斗地的精神难能可贵，实干就须如此拼命；二是农村要致富发展，关键是要有一批有远见、有魄力、懂知识、不自私的带头人，干群关系要融洽，同甘苦共患难，才能产生凝聚力和向心力，领导班子才能有所作为；三是在农村经济体制上，既要发挥农民个人的自主性和积极性，又要集中力量，逐步壮大集体经济实力，走社会化与集约化之路。
下午3点，开始听党支部书记做报告，以上皆听报告时所写。
8名村干，500多号人口。关于基层组织体制、机构设置及工作内容，我真是知之不多。看材料，听报告，很多都是关于经济、计划生育等等的，而对这方面涉及甚少。
回首历史风烟，抗大二分校、华北联大曾在此留下了足迹，这儿有民族斗士的鲜血，也有鬼子汉奸的腐骨，在历史和现实的结合点上，我感受到了这块土地深处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干部一要不怕苦，二要不怕吃亏，三要不怕得罪人。”这是党支书所说的真知灼言。
要干实事。群众受益了，受感动了，才会真心地全力地支持和拥护你。1987年全村有光棍好几十条，干部分了名额，帮助他们解决落实，结果这几十人现在成了建设的生力军。
突然由这儿的荒山匮水、栽树打井想起了全国很多农村的自然条件之恶劣，这是阻碍农村发展振兴的巨大障碍。不过，环境恶化、资源短缺、污染日趋严重又何止于农村地区，在某些城市显得更为突出。我很忧虑：如果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的关系不搞清楚，不真正解决，那国家的前景未免要黯淡很多。必须下决心走齐头并进、互相促进、相辅相成之路……
愚公移山的干法在一些自然条件很差的农村还是值得提倡的。没资金，没外援，没先进技术，只能大伙拧成一股绳苦干、实干。
当年在战斗中负伤、残废的老党员、老农民，今天又为了生存和致富的希望在田地里辛勤耕耘。当年的流血牺牲赶走了敌人，却赶不走贫穷。为除掉这个穷字，他们不知还要熬多少年。历史在这里揭示了中国农民从古至今所无法摆脱的宿命：经济地位的困窘，政治地位的低下，劳作的艰辛，文化的匮乏，性格结构中的若干劣根性，战争的受害者和主力军，任何政权的基石和最大的潜在威胁。人类特别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品质在他们身上得到了集中体现，同时，愚昧和荒唐也常从这儿发源滋生。
我对研究农村与农民问题兴趣颇浓。因为我发觉他们对整个国家与民族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
5月25日西柏坡
昨早在元坊的人造平原工地上参加助民劳动，干得挺欢，很是快意。下午为晚上的晚会准备节目，晚上却因下雨而未能举行。今早4点刚过即起床打背包，到10点左右，到达西柏坡。中午稍事休息，下午去参观纪念馆和旧址，刚回来即补记以上活动。
拉练至今，觉得比较新鲜，换一个生活环境和形式，毕竟富有吸引力。但我还没有感受到思想深处有多大的震荡，也没有干出多少有趣而有益的事出来。总之，平淡而沉默。
5月26日西柏坡国营饭店厅堂
又开始听报告了。是陆院的干部主讲。还是那些东西：历史，地位，精神，我颇感疲乏。
调查报告怎么写感触不深，酝酿不足，便难以下笔，更难以成功。
西柏坡丰功伟绩：军事上，在最小的指挥所指挥了最大的战役……
5月28日米汤崖民房
昨早从西柏坡出发，走过了大水库之后，就在古月附近的山坡上野炊。中间过了道泥河，搞了搞战术演练，浪费了不少空包弹和烟雾。中午时分到宿营地古月中学，住宿、用水条件比西柏坡稍好。今早凌晨4点半从古月出发，大部是陡峭的山路，比此前的路都难走。但我感觉很好，还背了近一半路程的枪，因为面对挑战，我精神底处反而焕发出了一种力量，一种豪情。女生队宣传组的女孩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快板弄的很好，让大家精神很愉快，斗志昂扬，我切身感受到了“宣传思想工作”的重要性。9点到了米汤崖，这儿的条件算是拉练以来最好的，用水、住宿都很方便，虽然村子很小，也不很富裕。
下午到村里转了转，还搞了些助民劳动，颇为愉快。夜晚将临，月亮从陡峭的峰顶缓移上来，星群朦胧，山村特有的静谧幽雅的氛围弥漫开来，使人心旷神怡。农村的夜都是很美的，我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5月30日井陉一矿礼堂
昨早3点钟就开始起床整装，不多时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开拔了，天上星星很多，但星光非常微弱，似乎还有一轮淡而冷的弦月。东方的峰顶上，一颗硕大的启明星在召唤着光明。这段从米汤崖到井陉一矿的路程有24公里，路况还算可以，但连续第三天行军，实是疲累有加，走得比较吃力。10点前后到了一矿。
这儿的住宿、用水条件实在不敢恭维。这两个方面已经成了我们衡量某地优劣的重要标准。但洗了澡，换了衣服，倒也精神了许多。
每到一处，展开完毕，我都颇感无聊，也不知如何打发这些零碎而可惜的时光。去学雷锋干活争先进吧，又积极不起来，何况没有什么事情可帮忙的，勉强为之未免太作秀；去读书写稿，也没这份闲情逸趣。唯有吹牛谈天，牢骚牢骚了。
在井陉要呆三天，昨天下午休整，今天早上听了几小时的报告和演讲，主题是知识分子要与工农相结合。也不知是人麻木了还是经历多了，反正我心底里老是碰不出情感和思想的火花。这个学期我看的几本小说倒是给了我深层的打动，特别是史铁生，他的那种坎坷命运和抗争的顽强，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乐队明天要演出，希望乐器能尽快拿回，也好打发一下这难挨的时光。同时也心怀有来几封信的希冀。
6月7日陆院宿舍
转眼，拉练已结束了，不知不觉中休整的三天也飞逝而过。明天，一切即将步入正轨。我不想让最后的一个月过得庸碌和可鄙，应该抓紧这一段时间，干点实实在在的事，读点实实在在的书。
在井陉呆三天后，遂向白王庄开进。这一段22公里，因下雨没背背包，我当了一次厕所兵，也免了走路之苦，不过坐那吉普车好像更难受。在白王庄主要参观了上安电厂，颇有现代化企业的派头。另外，还在东天门搞了个晚会，大家互相拉歌，不亦乐乎。6月2号，我们从白王庄坐车行进到南铜冶，中间经过3514厂，竟然勾起了回家（陆院）的强烈念头。南铜冶是个不错的地方，村民颇富裕。3号下午，从南铜冶步行回校，受到了很热烈的欢迎，其时心里也十分激动。
8月3日家中
军训就这样默默地结束了。
感受很多，我无法立即对它做最后的结语。但我知道，一年的战士生活的的确确给我们刻下了不浅的印迹。无论如何，这是不平凡的一年，这段特殊的经历，将成为我们永远的记忆。
我长大了一些，成熟了不少。但是，在毅力、意志及恒心方面仍然还需要时刻的警醒和更大的努力。此外，文化知识也亟待提高。尤其是笔下工夫，在经历了一个沉默期和断层期之后，实是应该调整飞跃了。
离开陆院时，我心中有一种放声高歌的冲动。悲壮和豪情同时充溢了胸膛。陆院，我会把你当做又一母校的。尽管，在这里有过惶惑，有过不满，有过苦痛，但现在，一切都显得那么淡然和无谓……
1998年8月3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