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独自走在高楼间的阴影中,寒冷已无所谓,但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感似一种鬼府的寒流,从灵台深处直袭心头,使我不禁莫名地流了泪。
我确实很孤独,但更害怕孤独,因为这可能是我一生的影子,但更为可怕的是,我将永远无法摆脱虚无的魔咒,过一种正常人的健康的世俗生活。
也许我之以为悲观和虚无的原则,实在不能为人所认同,但也许真只是一种个人的经历和体验吧,至于形而上的毒害,倒是因之才有的。总之,我无法填充我对世界和人生的心灵上的虚无,无法获得世人常有的心态,因此只能注定一辈子孤独。
我并非没有做过逃出虚无深渊和孤独困境的努力,甚至可以说,从我感受并理解这种孤独和虚无起,我就一直在努力。但命运和个性让我只能失败——不但让我的心病愈演愈烈,而且让她人也跟着受牵连和折磨。是的,对同性的虚伪和敌意,我是如此的警戒和失望,因此只能将求助之手伸向异性:那里有爱人、朋友和圣母。
但遗憾的是,无数次或浅或深的尝试,均告失败。原因有多样,有主观有客观,而事实亦证明,我已经是无可救药的了——除非圣母玛丽亚真能降临人间,以爱和真诚感化我,拯救我。
现在最可怕的是要将这虚无和悲观承担一世,我实在担负不起这个天命——就连鲁迅这个现代中国最孤独的人也担负不起——我的脆弱和敏感以及浮躁都恰恰与之相悖,这将叫我如何生存呢?
也许是受了这两天王晓明的《无法直面的人生》的毒害,竟至有这种阴暗的担忧,但我实在觉得异性中实实在在找不到能负担我这种沉重的阴暗心理的人。这使我往往绝望,我已虚无到不再相信什么。甚至爱情,有了爱情以后的生活依然要陷入世俗的牢笼,依然要生活在令人作呕的虚伪与掩饰中——这种生活,我这种挑剔而敏感的眼神和心灵,有谁会承受得了。
不知道是为了谁写了以上这些文字,也许是这两个月来心理的压力实在太大,以至于过于强调生活的阴暗与前途的难测。更直接的原因,恐怕还在于面对小张时的苍白无力——当然,对于生活和将来,我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可能对象是更多的:爱人,朋友,但最后是一个,你,或许)。
1997年11月22日星期六晴
人类就每个个体来说,从来首先都是利己的,当然,利他也是一种天性。但女性之所以在几千年的古代社会中成为落魄文人的精神归宿,根于她的最少的利己性。在男权社会里,女性是非主流的,因此她就是非利益获得者,因此她也就需要的最少,或者说,她并没有产生过多的利己欲望,从这个角度上说,这个时代的女性是伟大而高尚的,尽管这是建立在牺牲其利益的前提下。是不是高尚和伟大背后只能是无所需要,如同上帝那样,所以能成为每个男性的利益角逐者的最后依靠?
可如今,神已经淡漠了,而女性的天国亦已毁灭,由此似乎应该谴责那些启蒙主义者和女权主义者,他们使脆弱的男性失去了最后一道依靠,尤其对中国的文人和孤独者言。但女性的主体参与,却是给了女性以最大机会的平等和利益啊,这就是二律悖反吗不,这是否定之否定,最后取消了自我——一个真正的启蒙者最终不都会取消自己吗在提倡女权和自由时,男性丧失了温柔的家园和自己的尊严,给这个社会又有何补益呢?
是否应该回到古典时代但历史不遵循环之律,如何重整男女之角色地位但人性的利己本性一旦曝光,女性在争夺自己权利时,对自己的另一些天性就会无情地予以抛弃,这就是残酷的利益竞争法则,撕去了真正的温情脉脉的最后面纱。
1998年1月22日星期四大风
午后翻《中青报》偶得诗句:
在我的孤独之外,另有一种孤独;
于其间的居者,
我的孤寂竟是嘈杂的闹市,
我的静默竟是纷乱的喧声。
——纪伯伦
何以才能超越个我的成败得失,悲喜忧欢及孤独寂寞,这对我是个永恒的生存主题,但为什么要超越我不知道我是因为不能超越还是不愿超越——其实,不愿就是不能,因为不能舍弃,看来佛云万法唯心,心自生魔,丝毫不假。
在这个人潮汹涌的社会,在这个喧嚣激荡的人群,如何让自己真正地做自己心灵和身体的主人呢——这也是一个难以实现的主题。
唯有另一世界的居者,才能在悠然自得的孤独中俯看滚滚红尘而只是拈花微笑。
1998年4月26日星期日晴
近来心绪真是麻木得可以,似乎今后的日子绝对不像这样:每天要处理这么多的烦心烦人的事情,真不知心如何才能静下来——看看我文字的喧哗与肤浅,就可知道我真的已经不是大三之前内心反复煎熬,却敏于反思的那个我了。真的只是因为快到校庆了,或者快毕业了?不是,根本不是,我是在追名逐利,盲目地扩充自己的生活体验——这样,无数的青春和精力就这样浪费了——比起大一、大二的两年,这种浪费更是惊人,更是毫无价值!然而,是世纪末的浮躁,还是青春的骚动,还是人欲的驱逐?
我真的想安静下来,静静地躺在水边的草地上或是山麓的树荫里,静静地躺着,和你在一起——我所做的一切,完完全全就为了这一个目标或结果,不管在这个过程中我将付出多少汗水,会给周围和他人造成怎样的影响。
(电话铃又响起,为什么再没有宁静的时光!)
心中似乎再没有什么感动,即使有,也让无尽的烦忧和疲惫的睡意取代了,我真的心灵陷入荒芜之中,太多的生存“体验”,当他们没有时间化入自己的内生命中时,就会成为我的累赘。真的,我已失去了感觉,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将持续多久,但最重要的是,我希望这一次对昌平的选择没有错——如果说这两年对于我的情感生命真的有什么收获的话,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一切的基础。
真的完了吗人一旦完全陷入到物质主义和实利主义的深渊,就再难有超拔的勇气,而只能每日里为了名,为了利,为了物质化的生存而奔波劳累——我的心就这样渐渐荒芜下来!这就是成熟的代价吗如果可以交换的话,我情愿不要这种成熟,我情愿回到理想和精神的年代——尽管名誉、地位、金钱是那样的诱人——因为它可以支持一个人更好地生存——真的要现实下去吗我不敢面对。
1998年6月25~27日周三~周五晴
为了告别的聚会真的很累,每日里觥筹交错,聚会、聚会、喝酒、呕吐、呕吐、头晕、头晕,一两个月的生活就都这样度过,为了告别的聚会,完全成了一种生活的仪式,这个人人自主的年代,一切都异化得人人作呕,想晕,想吐。
我真的很累了,真的想安定下来做一点事,充实一点自己,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毕竟不能为了感伤和告别浪费太多时间。两三个月来,为了校庆,为了毕业,为了女孩,为了生存,我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浪费了多少时间!真的,大四下学期完全就是在一种头脑发热中度过!如同当年的全心投入大炼钢铁或红卫兵热潮中的人们,头晕,头晕——生活竟会让人这般不由自主——是自己不够持重和坚守,还是这社会的异化力量实在太多,使人无法回避和抗拒?
头晕,我此刻只是头晕,心躁,我此刻的心如沸腾了一般。脑涨,我此刻已为酒精的力量折腾得不知所云:看看以上的文字,就知道我已经快废了!
照毕业照时,看到精彩的一幕,让我振奋不已,是的,心理自卑终于是可以消解,只要我真的需要她,真心喜爱她——但我还是有些迟疑,尽管在行动上我已经付出最大的努力,完全忘记我的卑微与怯懦——以至于让她觉得我很“不道德”、“很自私”。
真的,我的选择没有错么人是不能完全自主的,要靠天意,要靠缘分——我的幸福,她的命运终究不能完全靠自己掌握。
珍重缘分和心之自然!
1998年10月26日星期一晴
终于开始有闲暇来思考自己的发展问题,可稍一深入,则发现对现存状态的不满意:我对学院式的学者生活和工作真的不太感兴趣。我更执著的是一种“为己之学”,我内心的全部驱动力来自于一种莫名的情绪:一种寻找心灵依靠和归宿的强烈情绪——虽然我的表相几乎与之截然相反:孤傲、自信、理智、稳健、乐天、放浪不羁、纵情声色。
但最能体会自己用心的,除了全能的主神之外,恐怕只有自己,我不得不反思这样的心理驱动力究竟适合在怎样的外部环境中发展:
做纯学术工作,恐怕非我所愿,就算力所能及。因为此种工作太要求客观和扎实,而我心中却有太多灵性和浮躁,长期对垒或压制,对自我心灵的健康发展,对工作的顺利开展,恐怕均为不宜。况且学术史的整理工作,对学术规范的强调和对学术方法的更新引进的呼声日渐高涨,而我则有左右受制之感,尤其新近强调的实证精神和社会史方法于我则更为抵触。况且最为紧要的问题在于,史学之求真精神与吾心灵中求善求美需求相去甚远,我追求的不是对事实或历史的洞悉或熟知,不是对知识的掌握或理解,而是对理念的彻悟与信仰,或者说得更绝对些,不是对事实不是对知识,而是对人和人的情感的参彻和共鸣。所以说白了,我只会关注人和他的内心,不会关注人的外界活动或事的展开。
然而从事文学工作,却已几乎不可能,主要是基于我的惰性和功底,虽然我的文字写写小品尚可,但绝难成为一流作家;虽然内心强烈认同沈从文,但决计做不成沈从文第二;然而我又不能像今日如同周国平那样地生活,一则是我以为我的思想深刻度还远为不够,二则对我的文字才华,我实在无太多自信。我感到的思想深度只在俗人之上,却在哲人之下;我的文笔只在俗人之上,却在诗人之下。但要超越周国平却是可能的,但是这能算做得很好吗?
第三种路便是依附一定的世俗工作,但这种工作一定是要能扩大自己的生活视野和提高自己的生命体验的。然后把精神生活,纯粹精神自娱作为主要的生活方式,在游历中发现美和善,在文学中寻觅真和情,或者发而为文字,倾诉一己之生命体验。能求共鸣则已,不能共鸣则仅作自我之发泄。这样的生活,则与我内心冲动最为贴切,为寻觅和体验的生命过程,直到最后一息,总在不断感悟,不断吸取,不断理解,不断更新。与我个体而言,则为最大之幸福快乐矣。
“古之学者为己”,此一言极是矣。一切知识学问倘若不能为我所用,非为我人之意志所攫取而得,则其终归为在之物。倘有人能在务工其事时亦能有所收获,则其亦为侥幸之偶得,非为断然之必得也。昔之大哲或大学问家,远自孔老,近自王陈,岂不皆如此。而今日将学术职业化之后,所谓学者毕其一生之精力,皓首穷经,虽则如此,而所求固不过一稳定职业而已!为社会国家民族文化而言,则有一定之价值地位,为个人自我而言,则有何成就可言!故苟非本愿,从吾心之自我实现而言,切勿慌不择路,以逸为归。此言是则是矣,然行之则稍逊,甚或不易。缘知识分子之社会中心意识,积千载而弥深,虽遇社会思潮冲击而未根本动摇,此社会地位之优越感,亦吾人难以跨越之依据也。故实难矣。
然现代平民意识之伸张,实今日中国思想之主流,故吾人何妨抛弃文人士夫之优越地位,及精英意识,以实践者之姿态涉入此潮流中,以文化的平民的姿态生活,岂不胜此分裂之灵魂万辈。苟学者之为学问,非为学问而学问,终难成为纯粹之学问。吾辈则正是因问题而学问,心灵困惑不能解故辗转求于学。然学问有其自身之逻辑,有其自身要求,有其异化人之能量,故向之解悉迷情之心,虽有暂时缓解之相。然时日长久,则分裂欲彰,欲进入学问之中,则须屏息止气,以客观之原则,条分理析,断不可主观臆断,此为其冲突之一;其二,学问之事,以事书本为主,以主反思为辅,然吾人则相反,不好读书,而好反思,虽观书,则必游心于书外,证会于我心,方可谓观书;如此一来,要以平静客观之心态读书,其须书愈读多愈好,此则吾人之大疾也。吾以为读书虽重要,然即事冥理,生命体验更为切要。读书之所以重要,在其能证会所冥之理,所体之生命,故吾人之志趣与学者之要求反矣。其三则次之,因吾人好形象思维,以感情用事,故逻辑能力实有限,不足担当学术之大任也。
故吾人有言,此后3年之研究生活,当以读书证会为主,而不求全责备,考究细密之学理,分析精微之方法。故此3年,当研读者,乃中国古典之文史哲经典,为职责故,当以诸子为主;当学会者,当英文也,为开拓人类理解证会之新世界故,故当方便掌握此种方便法门。此外,佛学及现代个人生活之哲学,地理、音乐、艺术等类亦为必要之备。学不厌杂,贵在一贯,究其要旨,各在为己。另为此后之求世俗工作故,亦当注意实际生存手段。
以上所言,虽思之良久,然为一气所书,故难免妣漏,客异日有暇再增补添益。
1998年12月5日星期六晴
近日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在待人处事中,究竟应以怎样的姿态出现:是率性真诚,还是严守礼法?或是“从心所欲不逾矩”
中学时代,我真可谓“率性而行”,毫不顾忌他人或世俗礼法,完全沉浸在个人的世界里,那样的日子,虽然屡屡受挫,处处碰壁,可是我活得很顽强,有一种孤独的韧性和战斗力,并且还能赢得一些女生的厌恶、憎恨和爱。那样的日子,完全是性情真实,混沌未开的日子,虽然很多事都不会,都不懂,可正因为不懂,不会,才能那样个性张扬,唯我任我。
经过大一、大二两年的磨炼,我在大三、大四时开始学会了伪装与掩饰,开始明白生存的法则,并且步步被这些技巧所异化,丧失了以真性情直面人生的勇气。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今天,可是又怎样呢小时候是因为出身特殊,加之想追求主体性,所以从来不合群,受人歧视或讪笑,然而吾人就此反戈一击,反而塑造了自己荒凉独特的个性。而大学时代起,为了什么,我会开始隐匿个性,追求社会群体的认同呢并由此逐渐丧失了坚持个性的勇气。
不错,大三、大四时我算是混成功了,可是除了虚名浮誉之外,除了必须耗费无数时间去维系一个关系网之外,除了真诚的声音必须竭尽抑制而装作沉着冷静、无所畏惧之外,除了满身满心的伤痕之外,我又得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