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是和童心一同回到水月洞天。当他们从族人口中听闻尹天雪复活的消息,童战已经抢先一步赶回水月洞天,月牙喜极而泣,恨不得马上回去,童心不放心童战,也打算一同回去,但考虑到族人风尘仆仆赶来龙泽山庄,夜已深,三人决定待明日一早出发,行程比童战整整迟了一日才到水月洞天。
一路上,族人把尹天雪复活的情况大致告知他们,包括她的失忆,毒素已清,灵镜神力等,待他们到达水月洞天,已是傍晚,童心先去藏金阁查看灵镜,月牙则迫不及待的奔向童战的房间。
自从穆楠雪复活后,因为她的身份,一直被安置在童战的房里,在童战回来之前,她并不知道那是他的房间。直到那天,大雨磅礴,淋湿的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两人一边喝着姜茶,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更多的时候是沉默着。夜已经渐渐深了,童战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睡意来袭,穆楠雪终于忍不住的开口,“童战,时辰不早了,我们改日再谈好吗?”
“嗯。”童战赞同地点点头,“你大病初愈,该早些休息了。”
见他仍没有离开的意思,穆楠雪的秀眉微蹙,她明明记得尹仲说过,他们虽已成亲,并未同房,难道其中另有隐情?眼波微转,嘴角噙着一抹礼貌的笑意,穆楠雪淡淡地开口,下逐客令,“那童族长是否……”话音未落,童战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前,“走吧,我送你回房。”
送我?去哪儿?
穆楠雪微微一愣,“这就是我的房间啊。”察觉到童战眼底的错愕,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也是你的房间?”
“据我所知……”童战耸耸肩,露出无辜的样子,眼底是点点笑意,“……是的。”怪不得天雪迟迟没有离去,如此一来,也就说得通。他是不是该谢谢尹仲的良苦用心。
脸上有几分窘迫,抬眸见到身前男子忍俊不禁的笑容,促狭中带着无辜,暖化了紧绷的线条,不知为何,不由自主被他牵引般,望入他柔情温和的眼眸,穆楠雪不自觉的朝他露出微笑,淡雅而真诚。两人相视一笑,一阵暖意涌上彼此心头,打破了初见的尴尬。
虽然二人已是夫妻,但童战不愿意勉强她,也不急于一时,主动把房间让给穆楠雪,自己则搬到客房去住。
月牙从族人口中得知尹天雪被安置在童战的房间,径直跑去找她,刚踏过院落,便看到童战和尹天雪远远从小径并肩而过,两人并没有看到她,月牙张嘴欲喊,顿了顿,默默地站在原地,再无开口。
雨过天晴,暖阳洒满大地,空气中混合着清新的泥土芬芳,不时传来鸟儿清脆的叫声。树影斑驳,夕阳透过树枝的缝隙,懒洋洋的洒向万物。夕阳西下,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穆楠雪一身白衣,瀑布般的黑发披肩而下,仅用一只碧玉翡翠玉簪装饰,粉黛未施,眉眼如画,犹如落入凡尘的仙子,眼波澜澜,手捧着刚折的花束,洁白的花瓣更衬得她清新淡雅,脸上盈盈笑意,微微侧脸,耐心地倾听身旁男子说话,偶尔也搭上几句。
而她身旁的男子,亦是一身白衣,肩上青色的披风微扬,剑眉星目,眼眸灿若星辰,低头凝视着佳人,眼里心里满满全是她。看他侃侃而谈的神色,倒不像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童氏族长,更像五年前那不谙世事,莽撞冲动的少年。
两人并肩同行,时而谈笑风生,时而相视一笑,她的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话,她侧耳倾听,偶尔她也会接上几句,郎才女貌,恰似一对璧人。
不自觉地,月牙的眼角有些****,直到泪水滑落脸庞,滴落指尖,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尹天雪。从容而温暖。
没有父仇,没有家恨,没有病痛,没有悲伤,没有绝望,没有死亡。
夕阳的光晕暖暖的笼罩着她的周身,洁白无瑕的脸颊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眉眼之间有些许轻愁,双眸清澈,淡然自若,静若处子,清浅平淡的笑靥,眼眸柔和,犹如深夜盛开的昙花,幽然绽放,却香入骨髓。
美好而优雅。
往事随风,花开花落,仿佛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荡然无存。若是失忆,能换来你的一世平和,笑靥如花,又何苦非要执着过往?若是月牙不在,是否你能忘怀痛苦的过往,与童战安心厮守一生?
泪痕,不,天雪,祝你幸福。你们是我在世上最爱的两个人,我不愿再夹杂在你和童战之间,不愿再造成三个人的痛苦,不愿再成为你的影子,不愿如此美好的你再一次被踩碎,你值得更美好的对待。
天雪,我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无法替代的。譬如一个男人的爱。我已不再奢望,只愿你们得到幸福,不再错过。
见到你安好,真真切切的活着,已足矣。月牙从来,都是多余的。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红了眼眶,月牙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那刻,泪珠滚落,模糊了视线。她眼眶含泪,倔强的紧咬下唇不让啜泣声溢出,低着头快步离去,以至于没有听到尹仲的呼喊,她迅速跳上马,扬鞭而去。
尹仲正欲追去,与迎面而来的童心撞了个满怀,眼里满是焦急,“童心,凤儿走了!”他素来与她不亲近,月牙个性倔强,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不愿让人看到她的脆弱,自从相认以来,他沉浸在亡妻的痛苦之中,活在愧疚之中,忽略了她的感受。他想弥补,想尽做父亲的责任,断不能再让她再孤苦无依,这么一走了之!
“你别急,我去追她。”童心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径自拦住他的脚步,淡漠地眼光不自觉流露出叹息的意味,安慰的对尹仲一笑,施施然地低语,“她会回来的。”
在他们来之前,他已经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了。善良如她,倔强如她,坚强如她,孤傲如她,断不会再夹杂在童战和尹天雪之间,断不会再令三人痛苦的历史重演。月牙的处境,月牙的身份,只怕传到尹天雪的耳里,以她的心思细腻,聪慧睿智,那些掩埋的往事被揭开,不知又会发生何事。
情一字,毁人甚深。
早已猜到她的离去,待确认灵镜无恙,匆匆赶来,却还是迟了一步。童心面露感叹之色,眼光微沉,脚下步伐加快,踏上马匹,飞鞭直追。
遥望童心离去的身影,尹仲面露担忧之色,神色黯然。
漆黑的夜色中挂着一轮明月,隐约能照清山林的小路,四周竹林丛生,了无人迹。幽静的小径中,黑衣女子驾着白马穿梭而过,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分外清晰。
突地一道黑影朝黑衣女子掠去,只听得黑衣女子闷哼一声,左肩中箭,白马受到了惊吓,凄厉地嘶吼一声,前蹄猛地高高提起,黑衣女子手臂传来剧痛,抓不住缰绳,狼狈地从马背上跌落,在尘土中滚了几圈,失去了束缚,白马飞快地跑走了。
“白驹——”月牙稳住身子,吃痛地呼喊,却唤不回受惊地白马,镇定地环顾四周,按住正在冒血地左肩,冷冷道,“无耻鼠辈,卑鄙暗算,难道没有勇气现身?”
“尹姑娘,胆色过人,在下佩服。”自林间传来不男不女的低沉声音,回荡在山林之中,“只可惜,阎王要你三更死,焉能留你到五更?你说呢,尹凤尹姑娘?”
月牙暗自心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尹天雪,世人皆知。但知道她是尹凤,恐怕寥寥无几。此人是谁?又是从何得知她的真实身份?月牙自觉自己身手过人,江湖上能打败她的人不多,更何况此人能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暗算她,并且她至今无法确认他的方位,可见此人的武功远远在她之上,硬拼只怕毫无胜算。“你到底是谁?是谁指使你的?
对方若是冲着尹天雪而来,也许是御剑山庄的仇家。但对方很清楚她的真实身份,并且来追杀她,定是冲着她而来。而月牙刚从地狱岩出来不久,虽生性孤傲,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可能得罪武功如此高超的高手。来人定是受人指使,而指使的目的,只怕和御剑山庄或者水月洞天脱不了干系。
“你不会杀我的。”眼眸一冷,月牙扬起一抹冷笑,脸上有不同寻常的冷静,“若真想杀我,刚刚一箭足以致命,但你偏偏射中我的左肩。我想,指使你的人,不会仅仅是取我性命这么简单吧。”长箭深深陷入她的血肉,鲜血不断从伤口中冒出来,冷汗淋漓,月牙苍白了脸,紧咬下唇,不让自己展露一丝一毫痛苦的表情。
“尹姑娘,聪明的人,通常是活不长的。”自黑暗处,一道黑影缓缓从竹林间走出,来人蒙着面,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依身形看,是一名男子。他缓缓的抽出腰上的长剑,月光下,剑身透着冷光,锋刃异常。他原不想伤她性命,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如此聪慧冷静的女子,断不能活在世上破坏首领的大计。
看来她猜对了。月牙的眼光一闪,微微眯起眸子,平波不惊的脸上露出嘲讽之色,“想取我尹凤的性命,怕是没那么容易。”她身形一闪,随手抛出一阵白雾,来人下意识以披风遮面,待白雾散去,哪儿还有月牙的身影?
“跑?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低沉地开口,来人的眼光迸射出阴狠的神色,鹰眸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这种追逐猎物的感觉令他异常兴奋,手握长剑,轻身一跃,消失在山林之中。
借着月光,月牙穿梭在竹林之中,步伐飞快,身后的黑影穷追不舍,明明快抓住她,又放任她跑远再飞身追赶,就好像猫抓老鼠,寻求追逐猎物的快感。这儿离水月洞天还有段距离,就算月牙知道来人在耍着她,她也必须尽可能的远离水月洞天,不能让他有机会伤害水月洞天的人,不能伤害到……他。
直到穿过竹林,眼前视野开阔起来,尘土飞扬,前方便是万丈悬崖。
背后传来一阵剧痛,月牙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刀,猛地跌倒在地,来人居高临下的斜睨着地上的人儿,舔了舔剑身上的鲜血,见她背后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剑伤,深可见骨,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裳,在地上滑出一条血痕,来人的脸上似笑非笑,慢慢踱步到她的身前,好整以闲的观看着她努力想要站起来,但她的左肩被长箭刺穿,根本使不上力。
“怎么?站不起来了?”鹰眸透着冷意,来人笑得不动声色,口吻中带着些许凌厉,“不是很能跑吗?怎么不跑了?”他的脚,狠狠的踩住月牙挣扎的手,一点点地用力,透着狠意。
月牙抬眸,胸口上串一股怒意,眼神却毫不惧怕的对上他,双眸闪烁着倔强和孤傲,即便此刻倒地的狼狈,也丝毫不能折损她孤傲的气节,她仍然是孤傲高洁的空谷幽兰,面不改色地斜睨着来人,“枉费你武功在世,却是不敢告知名号的无名鼠辈,我尹凤不屑,更不齿。”
来人平静地凝视着她,眼中带着复杂的探究之意,只手支起她的下巴,见她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倔强的避开他的碰触,来人静默了一番,反而瞅着她张狂地笑了,“你若是向我求饶,我可能会大发慈悲的饶你一命。”
“哼,尹凤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怕这一回,她是躲不过了。月牙闭了闭眼,脸色苍白却没有丝毫惧怕的神色,汗水混合着血水流淌在地上,她伤的再没有动弹的能力,大不了缩头一刀,反正,这世上,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念的了。
月光的照耀下,来人举起长长的剑身,一道剑光闪过,正要猛地刺下,一颗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中他的手,来人只觉得手一痛,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在寂静无声的山林间,发出刺耳的声响。
“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子,只怕会被世人耻笑吧。”童心倚着树枝,自林间飞身而下,手中弹跳着几粒石子,脸上似笑非笑,眼光掠过倒在血泊中的月牙,眼中顿时升起凌厉的愤懑,冷冷地朝他瞥去。
童心从水月洞天策马而出,刚好瞧见惊慌飞奔的白驹,他认得是月牙的马,策马上前,安抚了白驹的情绪,他牵着白驹原路返回,找寻月牙的踪迹,不料空气中有血腥味,白驹似乎闻出是主人的味道,变得不安急躁起来,它顺着血腥味而去,这才找到了月牙的行踪。
“小子,想英雄救美?”来人微微眯了眯眼,手一转,长剑重回手中,他斜睨着地上的月牙,眼中浮现阴狠,“不关你的事,少管。”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月牙疑惑地睁开眼,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脑中一片空白,抬眼望去,月光刺痛了她的眼睛,看不清来人是谁,月光中只看到一道身影,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心底涌现出一股希望。
是……他吗?他来救她了吗?
“真是抱歉了。”童心瞅着来人看了半晌,嘴角的笑隐去,脸上罩着冰霜,手指了指月牙,“她,”又指向自己,轻描淡写地口吻中带着凉意,“——我管定了。”说罢,手中的石子飞快地朝着来人射去,来人身影一晃,轻而易举的躲过攻击,长剑一挥,与童心厮打起来。
“找死!”来人的剑法飞快,童心甚至都看不清他的招式,身上已被划破几道血口子。童心见招拆招,已显得吃力起来,来人步步逼近,招招致命,招数很猛,月光下,两道身影交错打斗,只有清冷的剑光在黑暗中甚是刺眼。
月牙用尽力气倚靠在树下,唇色煞白,疼痛令她动弹不得,不由得深深抽了一口气。她努力地想要看清来人,却力不从心,鲜血染红了衣裙,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神色恍惚,心里却悬着一块大石头,几不可闻地唤着,“童战……”泪眼朦胧,心底的担忧令她开始害怕起来。
若是二人合力,也许有胜的把握。但如今她身负重伤,不仅帮不了他,还会拖累他。
来人渐渐没了耐心,无心恋战,只想速战速决。长剑一扫,虚幻一招,在童心闪躲之时,身形一闪,轻身一跃,一把抓起月牙,猛地拖到悬崖边上。童心始料未及,飞身阻止之时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月牙如同破碎的玩偶被人抛落山崖,还未来得及思考,身形一跃,一手抓住悬崖边的藤蔓,飞奔而下,及时搂住月牙下落的身子,童心用力蹬着石壁,阻止下落的速度,手上力道加重,终于,在半腰处停了下来。
“月牙?月牙?”
月牙几乎失去了意识,只觉得腰上一紧,他的手臂正好压在背上的伤口上,一阵尖锐地疼痛令她浑身发抖,吃力地睁开眼睛,汗水混着着血水滑落脸庞,眼前模糊的影像终于渐渐清晰,“……童心?”
原来,不是他。
呵,他如今陪在真正的尹天雪身边,怎会来寻她呢?月牙,你还在痴心妄想什么。
月牙闭了闭眼,脑中也渐渐清醒过来,再睁开眼,又是冷静自若的神色,吃力地开口,“童心,放开我,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的。”她不怕死,既然逃不掉,也不想连累他人,白白牺牲他一条性命。
童心定定地看着她,握着藤蔓的手已渐渐麻木,两人的身子缓慢的滑落,他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童心目光微沉,云淡风轻的语气中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月牙,我们都不会死。”
来人居高临下的站在悬崖之上,微微挑眉,冷漠地开口,“你们一个都逃不掉。”长剑一挥,藤蔓被一剑斩断,两人下一刻已消失在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