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一行人再度出发。却是七拐八拐,拐出了繁华的城区。
一路上,人迹渐渐稀少,行至晌午,撩开车帘,忽见一座巍峨庄重的殿宇拔地而起,远远看去,四周的高墙引向远方,不见边际。
七十多级石阶绵延向上,人在其下,仰首张望,一瞬间,压迫之感笼上心头。朱红色的大门左右端坐着两只巨型石狮,威风凛凛,盛气逼人,仿佛稍有异心,它们便会一跃而起,瞬间扑下。
石阶两侧每隔一段距离都挺直伫立着一个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年轻守卫,目不斜视,神情肃穆,每人身后矗立的旗子迎风招展,一个明晃晃的“灵”字在飘摇中也不减威严。
马车从此经过之时,江还隐约看见最下方的那名守卫制服背后,是一个铜色钟鼎图案,衬着如血绽放的花瓣——纳灵府的葫芦,镇灵府的弓,想必这就是指灵府的第三府:安定府了。
所以……这就是灵府的总府?想想,人生还真是奇妙,昨日还在斜阳村进行着平凡蝼蚁之间的告别与叮嘱,今日却在这权力最集中的帝都走了一遭。
马车穿过一片树林,最终停下的地方,是在高墙的一处偏门。那偏门掩于大片木林之中,难以寻觅。江还在下车时,有一瞬间的怔愣——那高墙,分明就是一路所见的高墙,里面便是灵府了。
穆千寒伸手将酒三倒搀扶下车后,老仆取出四颗晶莹剔透的小珠子,两颗蓝色,两颗无色道:“墙中设有灵力结界,请各位务必手握此珠,方能过此门。另外,此珠也请妥善保管。”
进入墙内之后,又是一片树林。穿过树林,亭台院落、红砖黛瓦、假山流水、花草树木,便逐渐明晰了起来,但路上行人不多,偶尔可见身穿深蓝色制服的警卫巡逻。
酒三倒有些愕然道:“这就是君临灵院吗?怎么看不见一个学生啊?”
穆千寒笑道:“这并非君临灵院,而是东陵帝国总灵府后院。”
酒三倒一下子噤声:“这……”他连忙去看江还,对他使眼色。可是江还无动于衷,目不斜视,江醉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前行不多久,忽见一只黑色的鸟扑扑地飞过来,它的翅膀扇动起来有些机械,却又丝毫不影响其灵活和速度。冒着绿光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璀璨的绿色宝石,最奇特的是那银色的尖喙,远看去竟像是一把短匕,它最终落在了穆千寒的肩膀上。
穆千寒脸上再一次呈现出一种柔和的笑意,他伸手拍了拍那只鸟的头,而后解释道:“这是我的宠物,黑羽。”
黑羽应着他的话,古怪地两声,声音嘶哑。
江还略作观察,发现黑羽的身体极有棱角,再仔细一看,它的身体竟然是由许多小方块组成的,并不是一只活生生的鸟,倒像是一个过于灵活智慧的玩具了。
一只鸟的到来只是在那一刻会勾起人的好奇心,很快大家就忽略了这只鸟,继续向前了。
经过一颗梧桐树之时,一道黑影忽然蹿下,在穆千寒面前单膝跪下。无一丝波澜情绪的木然声音,从黑色面具之后传来:“启禀主上,梁大人有要事禀告。”
穆千寒颔首,手臂微抬,那黑衣人又往树上一跃,瞬间不见了身影。他驻足道:“在下有要事处理,接下来不能陪同老人家了,改日我请您与令公子吃饭。俞伯,接下来你领着他们过去吧。”
那俞伯应声之后,穆千寒便足尖轻点,消失在另一个方向。
待他不见了之后,酒三倒拉过那俞伯道:“俞老哥,不是要带我儿子们去君临灵院学习吗,怎么来了灵府?”
那俞伯板着老脸,不吭一声地前行。
酒三倒讪讪:“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啊?”
俞伯这倒应了:“去您的住处。”虽然用的是尊称,但倒听不出什么尊敬之意,还不如他的主子。
灵府的后院简直大得离谱,明明是在高墙之中,但这里分明又像另一个城区。走上好久,才到俞伯所说之地。那一处院落一座一座,屋舍成群。
俞伯领着众人来到一座院子,在一间屋子前站定,将一串钥匙递给酒三倒,道:“您来开门吧!”
开门之后,入门是崭新的家具,雪白的墙。而且屋内宽敞明亮,房间众多,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酒三倒虽然心中颇有疑虑,但也忍不住赞道:“穆先生可真是有心呐!”
江还把手里的婴儿篮子放下,木着脸转了一圈,发现就一间卧室。酒三倒也发现了,道:“这需不需要再添两张床铺啊……”
俞伯道:“不用,两位公子另有住处。”
酒三倒忙道:“不用不用,这屋子够大了,我们三个……不,我们四个住也绰绰有余。”
俞伯板着脸道:“二位公子需要去更适宜修炼的地方居住。”
酒三倒道:“是去灵院吗?那不如我也一块儿去吧,要是灵院里不允许家长居住,我也可以在灵院附近租个房子的。”
俞伯道:“二位公子也是住在灵府的。过会儿又人来和您说这边详细的情况,老朽先带着他们去他们住处了。”
虽然江还让他放心,但他还是不放心。一看俞伯带着俩孩子走了,他也连忙提着婴儿篮子,跛着脚追过去,那俞伯倒也拦着。
江还让他别跟着,他摆摆手道没事。一路走下去,又是累的够呛,脚板板都走硬了。走了约莫十五分钟,才在又一道小门前停住,四周还是高墙。
俞伯回头看了他一眼:“请留步。”
酒三倒道:“没事,我不累。”
俞伯便没再说什么,便穿过这道门继续前行。
江还跟着俞伯走了十来米远,发现酒三倒并未跟上来,心道他该不是腿疾犯了吧,回头一看。只见酒三倒在那小门处手舞足蹈跟猴儿似的,不知道在干什么,皱巴巴的脸上全是可怜之色。
他忙和江醉过去,道:“老爹你抽风啦?”
酒三倒一脸痛苦,差点哭了,他急得满头大汗,苦兮兮道:“没有——这个门不让我过去!”
江还大惊,伸手去拉他,结果一拉他,他就过来了,但提着篮子的手还在另一边。
“……”
俞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江还身后,幽幽的声音响起:“放手吧!这道门只能由手持对应珠子的人方可通过。江老先生,您与那幼婴方才取的是蓝色珠子,是无法单独通过这道门的。”
酒三倒哭丧着脸:“你怎么不早说啊?不让我过是什么意思啊?”看到俞伯那老脸上冷淡的表情,他一下子又惴惴地小声了下去。
“您是来享福的,和二位公子职责不一样。所以不可生活在同一空间里。”
一听这话,酒三倒几乎要跳起来,什么狗屁不通的!他大着胆子狠狠瞪了俞伯一眼,硬气道:“什么职责不一样!我儿子不是过来学习修炼的吗?你会不会不讲道理了一点。走!阿还阿醉!我们回去!不留这了!斜阳村一样可以修炼!”
江还松开手,酒三倒一下子就被门弹了回去。江还对俞伯道:“容我同我爹说几句话。”
俞伯听了酒三倒的话,倒也不怒:“公子请便。”
酒三倒护住婴儿篮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江还凑过去与他低语了几句,他的脸色才稍加好看了些。而后江还道:“您放心回去吧!等我和阿醉安顿好了再过来找你。”
二人跟着俞伯,最终来到一座墙中的院落当中去。一片面积宽广的苗圃在院落当中,占据了院子的大片面积。在院落大门正对的方向有四间较为宽敞的屋子,两侧的屋子就要偏小了。也唯独那中间四间屋子,看起来是许久无人居住了。
俞伯将四串钥匙递给江还:“两位可以在这四间屋子里任选两处。”
江还取出一串:“一串就够了。我和弟弟住一屋应当无妨了吧。”
俞伯沉默不语,当是默许了,“二位,请稍作休息,不消片刻,便有人来引你们用餐。”
**
穆府。
梁进温小心翼翼地端详着穆千寒的神色,躬身道:“那刁女实则曲鸣氏,前天夜间县内纳灵点防不胜防,半夜走水,上下十余人近乎皆被她所伤。好在城中灵修救援及时,尚未运出的灵气未曾遭到破坏。”
穆千寒神色一片泰然,眉宇间看不起一丝波澜,仿佛梁进温的小心翼翼全是多余。黑羽停在他的肩膀上,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进温,让梁进温有些发怵。
“后来呢?”
“那刁女不过修为虽高,但也寡不敌众,何况还是产子不久,正是气血亏空之时,几招便落败。那边本欲活捉,却不料她突然将右臂点燃,自行了断了。这些刁民,妄想与纳灵府对抗,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梁进温依旧是边说边去瞧穆千寒,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穆千寒伸手抚了抚黑羽的翅膀,漫不经心道:“不是自行了断,那是曲鸣氏的一种灵咒术,是为了防止退出宗门者再用曲鸣灵脉或者武学。曲鸣氏的决绝可是出了名的……”
梁进温惊道:“退出宗门的曲鸣直系……竟然是她!”
穆千寒道:“可知那曲鸣氏是为何袭击纳灵点?”
“原因孤帆城安定府已开始调查,但消息尚未传到我手里。大人您看,安定府是否需要借此良机将曲鸣氏……”
穆千寒手一抬,止住了他的话,“不说人都已经死了,她当年与家仆之子私奔,曲鸣氏早就宣布与之断绝关系,这算何良机。”
梁进温连忙垂首道:“是!”
穆千寒又道:“你传令下去,此事就此作罢,孤帆城那边不用继续追究了。”
梁进温应声,又道:“还有一事。那刁女似是产下一子,如果那孽婴传承了曲鸣灵根,您看需不需要……”
穆千寒眸光一闪:“不必了。其母曲鸣血脉如何纯正,其父也不过是个粗鄙家仆,你当世家灵根传承如此容易?”话到最后隐隐透出几分嘲讽之意。
梁进温耳尖,听得分明,立即噤声。在他退下之后,穆千寒晃了晃手中的茶盏,看着其中的茶叶沉沉浮浮,忽然自说自话,沉声开口:“这世事之巧,还当真让人防不胜防啊……”
忽然,他用轻轻扣了扣左手食指上的金属戒指,那戒指平凡无奇,也非名贵,似乎只是单纯的银制品,有些浅淡的细致花纹,让它看起来已经有了一定年岁,但光芒却在长年累月的磨磋之中变得明亮却又温和而不刺眼。
那戒指发出两声声响,一道黑影闪过,穆千寒面前已经跪了一个黑衣人。
他沉声道:“你去查探一下今日我带回来的那个,江还的身世,从帆东县开始查起,越深入细致越好。另外……再去一趟那边的纳灵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