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和大表姐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正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人一夜鏖战,酣畅淋漓,待到偃旗息鼓的时候,窗外已然有些微亮才昏昏睡去。
路明来敲门的时候,老余的惺忪睡眼看了看手机,都十一点半了,这才叫醒大表姐穿衣起床。听凭路明在外面对着门擂鼓三通,老余嘴里应着来了来了,手里把床上,地上,脖子上收拾的差不多了才开了门。
来的不光是路明,还有昨晚的那只羔羊。二人进屋,见大表姐正从洗手间里提着裤子出来,也未见惊讶。路明还很做作的弯膝向老余打了千,笑道,小弟给大姐夫请安。老余虽是惯经场面,也不由得有些尴尬,遮掩道,昨晚和大表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就耽误了时间,我怕她单身女子回家不安全,就留她住了一晚,清白男女,清白男女。大表姐在一旁扎着头发,嘴里咬着皮筋,口齿有些不太清晰,道,你猜,你说这些他俩信么?听她这么一说,老余反倒释然了,先前点点的尴尬也一扫而空,故作洒脱地呵呵一笑,临老入花丛,荒唐荒唐,你们几个串通好了毁我一世清白。
路明不想听他拽文,叼着烟说道,别酸了,也别装了,赶紧收拾好,吃了中午饭下午还要去找李神仙呢,我先说好,老余你昨晚小登科,今天这顿得好好安排。老余心道,这畜牲道行太深了,不说让我安排,说让我好好安排,言下之意这顿必须是我的了,我在躲也最多把“好好”二字躲开,却躲不开“安排”。心里面波澜起伏,脸上依旧神色自如,连连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当即又问想吃什么。路明还未答话,大表姐和羔羊齐声言道,吃素。余路二人都是一惊,心说昨晚不还大快朵颐尽捡肉吃么。大表姐一脸虔诚,说我俩信佛,都是在家的居士,初一十五不吃肉的。老余喜道,对对对,今天是九月十五,两位美女有信仰,咱们理当从善如流。言讫向路明看了一眼,路明没搭理他,看了看羔羊心想,今天十五,她们戒荤,晚上会不会戒色,我还意犹未尽呢。
老余为了把个人损失降到最小,大言不惭说自己曾经在安庆迎江寺拜和尚为师学过素斋,非要露一手,不去外面吃。当下用冰箱里的现有食材,做了四菜一汤,端上来一尝,倒也不错。大表姐和羔羊虽然茹素却不戒酒,经不起二人和路明的挖苦,老余狠下心将泡了一年多的药酒端了四杯。三人端杯入口连连叫好。
路明笑道,老余天天喝这么补得酒,当然是龙马精神,昨晚春风一度如何?老余含羞不语,微微摆手。路明见他神情中满是得意,心下顿悟,伸出右手食指中指一比,问道梅开二度?老余拿足了派头,淡淡道,只不过梅花三弄而已。一语未了,大表姐连忙拿筷子去敲他的头,笑骂不要脸,路明笑道,老余,你才梅花三弄就这么自以为是吗?那你叫我这昨晚上六出祁山的情何以堪。言罢,满座无语。大表姐两眼斜瞥,满是憧憬,羔羊低眉顺目,浅浅含笑,似乎回味无穷。老余冷眼看着羔羊,心说,浪货,知道杨家将里的杨大郎杨延平怎么死的吗?就他妈被抢刺坏的,有朝一日看余某人给你来个九伐中原。看了看羔羊胸前两块肉,觉得像杨继业碰碑的两狼山,又暗暗咽了一口口水。
一晌饭罢,姐妹双花前去逛街,余路二人去找李神仙,出门之前老余给李神仙去了个电话,叫他在家等着不要乱跑。
刘禹锡《陋室铭》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是说山上住着神仙,但不是所有的神仙都得住在山上,最起码李神仙就是隐居在闹市红尘。
李神仙住的院子挨着淮河很近,就在大坝底下,原先是造纸厂的产业,后来深化改革,厂子不景气,当权领导为了临了搂几个钱,变卖固定资产。李神仙仗着是职工子弟,不知道施展什么手段,硬是把这院子给讹了来。
路明进了大门才发现这院子不小,有千把平方,东边几百平方全部是塑料大棚,里面都是些花花草草,听老余说,是李神仙租给园林局一位退休干部做了花圃。西边靠着围墙有五间平房,首尾两间各自有门,中间三间像是打通了连在一起。一幅葡萄架把房门口的空地盖得严严实实,已是深秋,枝叶萧条,枝桠间残余的几挂葡萄也是稀稀落落。旁边的两棵果树倒是挂果累累,一棵柿子树一棵石榴树。葡萄架下有块大青石,打磨的光滑如镜,权当桌子,旁边几把椅子形式不一各具特色,一把走形的竹椅,一把有些残破用铁丝修补的藤椅,一张破树根改的木凳,还有一张算不得椅子,只是个咸菜坛子倒扣过来。南边还有一座破旧二层小楼,上下各四间房,是老的办公楼,只不过八门紧闭已经荒废。
老余走到葡萄架下,感慨道,一到此间使人忘俗,我那争名夺利之心也不由得冷了几分。一语未了,从平房后边窜出来一条狼狗,龇牙咧嘴颇为凶恶,吓得路明连连后退。
这时就听房中有人言道,老余,你能忘俗,这狗不能免俗,回头咬了你别怪我纵犬伤人。老余连忙拉着路明走进屋去。
路明进门见迎面墙上挂着一幅中堂,画上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身穿大衣,向着朝阳,负手而立,左右两边配着上下联“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聘媚妆”。中堂下方是张条案,上边供着瓷胎的福禄寿和一尊二尺来高的关老爷,没有提刀,是左手持卷,右手捋髯的夜读春秋的造型。
路明正看着,门帘响动,左边小门竹帘一挑,走出来一个人。老余连忙为二人做了介绍,三人一番拉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在老余介绍来意的时候,路明不住地用眼去打量这位闻名已久的李怀东李神仙。李神仙是老人家去世那年出生,他家老爷子为了追缅领袖,故而给他起了这么一个顾名思义的好名字。
这位李神仙中等个头,中等身材,人到中年,发梳中分,细眉凤目,薄薄的嘴唇上留着两撇鲇鱼胡子,上身穿着烟灰色的对襟唐装,下身是条黑色的甩裤,翘着二郎腿,露出已然有些发灰的白袜子,脚上的松紧口黑色布鞋倒是崭新的。
老余表述来意的时候李神仙一直眯着眼,手里盘着一对文玩核桃,待他说完,睁眼看着路明言道,老弟,你有什么想法?路明略显腼腆,说,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从中间赚几个,奔着钱来的,有点俗了。李神仙摆手到,不俗,不俗,杜甫是一代诗圣,还说浮生未免俗呢,怎么赚,赚多少,想过没有?老余接过来说,怎么赚,我们还没想法,赚多少,当然是多多益善了。李神仙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呡了口茶,问了一些问题。路明当下将那官二代的情况做了具体回答。
那厮叫马志新和路明同岁,都是八八年的。两人是初中同学,上了高中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是由于住的较近还是走动频繁。这二人都是好色之徒,难兄难弟趣味相投,在一起跷课喝酒,打架闹事,有时追女孩子还互做军师,各献良策,因此关系是相当不错。马志新手里有几百万,以他纨绔子弟的习性早就要把这钱拿来挥霍,但是都被爷爷奶奶代为保存,自己做不了主。这次他大爷一着不慎,宦海沉浮,前途难料,这才借机说动他爷爷奶奶把钱拿出来,想做生意把钱漂白,以免日后有差。只可惜这位马大少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偏偏做不来正经营生。眼见身边一群官宦子弟的朋友仗着父母荫护,或黑或白都干得风生水起,原本打算拿钱与人合伙,可是世态炎凉,那群狐朋狗友生怕将来马大爷的案子会把自己牵扯进去,都一一谢绝。也有二三仗义之人,愿意施以援手,拉他一起做生意,可是马志新见他们做的都是长线,一时难以盈利,怕周期太长这钱洗不干净,也不愿合伙。万般无奈之际,想起了路明人脉广阔,世面惯经,脑子也灵活,还在各各行业摸扒滚打过,便把想法对他说了。
李神仙听完,沉吟片刻,说,以一百分为顶,这马志新的智商多少分。路明想了想,说大概有六十分。李神仙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低头不语。
过了半晌,路明实在忍不住,说,李哥,这笔横财可挣的来,有没有法子?李神仙长吁一口气说,想挣这个钱有三种办法。老余在旁边一脸谄媚,阿谀道,三国里的诸葛亮三步一计,老李是一步三计,不得了,不得了哇。路明也是满脸喜色,问什么办法。李神仙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没说话。路明愣了愣,继而顿悟,是了,这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生怕我学了他的办法又把他甩了,当下也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
老余察言观色,知道该自己出来打圆场了,从路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一口,说小路还是年纪轻,冲动了,鲁莽了,虽然老李有三个办法,但是还有两个前提,老李老成持重,看事长远,岂是你能明白的。
李神仙刚才也觉得有些尴尬,正准备缓和一下,听老余这么一说,正好借坡下驴,虽然不知道他说的两个前提是什么,还是故作深沉地嘿嘿一笑,叹道,天下可与我共大事者,唯老余一人也。
路明终究还是道行太浅,追问哪两个前提。老余说,一是我们帮马志新把这钱洗了,我们能得多少,二是马志新想要在多长时间内把这钱洗干净,我看我们有必要和这位马大少见见面,探探他的口风在做打算,老李,你意下如何?
李神仙笑眯眯地听他说完,心说老余这畜生和我想的一样,也怕鞠躬尽瘁之后被姓路的吃了独食,能和那马志新见面搭上线是最好不过。当下笑道,你心即我心,不谋而合。路明也赶紧接了一句,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么想的,我看这样,我来约一下,叫马志新这两天和我们见个面,坐下来聊一聊。李余二人齐声附和。
秋季日短,说完正事老余见屋外天色略暗,准备再扯一会闲篇挨到饭口好顺势讹李神仙一顿晚饭。还没说几句话,李神仙手机响起,铃声是闽南语歌曲《浪子的心声》。
挂了电话,李神仙走到条案前,拉开抽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言道,不好意思,有个朋友家里老人过世了,家里乱得一锅粥,千头万绪没人主持,叫我去帮着张罗一下这场白事,我就不虚留你们了,老余是自己弟兄不会见怪的,路老弟第一次来也没能留你吃个便饭,不好意思,咱们有情后补。说着话把罗盘、历书、圆珠笔、笔记本等等全部装进一个人造革的手提包。
老余起身道,你看这事,咱小路和老李今天一见如故,我还想晚上做个东,喊你们聚一聚小酌两杯的,既然有事,那咱们改日吧。三人说着话出了大院,李神仙提着包拿着保温杯独自往东走去。
本回章节题目出自古德的一首诗。
三十三天天外天,九霄云外有神仙;
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心不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