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白金和阿姬追不上那条远逃的船,便在远离硇洲岛的海面集合自己的船只,重换衣妆,重挂黑旗,“石”字重现海上,猎猎地飞扬。
台风过后,海上最早出现的便是石白金的船队。
石白金一色黑色服装,腰扎一条红带,头盘黑布,腰挂长剑。
她站在船头,望天海匆匆无远飞的乌云,心情沉重。
近五十条船全部满帆列队,占据了茫茫一大片海。台风刚过,谁也不敢出海,而她却和阿姬商议:“天气转好了,该出海了。”
从村妇打扮到海盗服装,石白金迫不及待地要出远海去。李福野大败而逃必然会老羞成怒。这期间远离硇州,使之无法寻找为好。
还是走老路,穿过琼州海峡,到泰国湾,或者去马六甲,总之,台风以后,必有大商船来往海上。猎物中,少不了有清廷的官船。她想。
一阵鼓角、琐呐之后,“石”字黑旗扬帆远航了。
石虎回到铜鼓湾,发现这场台风对全湾的摧残更大,许多船艇却被撞得破碎。不少茅舍和瓦房都被吹毁。无屋居住的人们挤在几屋青石基瓦面的大屋里。风虽然过去了,但他们还不敢出去。大屋里,空气污浊,气氛几近令人窒息。
石虎找一些年轻人商议:分头到各家去,查询房屋崩塌的情况。
然后把年轻人组成几个大组,分头到徐闻、雷州等山坡上扯茅草,砍树木。泥土田边新做的泥砖排列成行,等等阳光曝晒凝固。
铜鼓湾沿岸,摆满了新拨来的茅草。
他听说红土塘,芳流村重建村场颇见功力,便带十多名青壮年前去察看。在新起的芳流村,石虎和洪朝宇、陈铎、冯仙等人。
他们说话不多,心情都十分郁闷。自然界发生的祸害固然可怕,人患更是防不胜防。北湖、绿柳和朗月在李福野的践踏下,比起台风的伤害不知要残酷多少倍。雷州半岛这个地方,历史上叫做南蛮之地,流放之地,许多对朝廷持不同政见者被流放到这里来。红土塘、铜鼓淡湾一带,听说宋朝时苏东坡、苏辙等都来过,还写过诗呢。这是陈铎和洪朝宇讲的。陈铎被称为“百事通”是恰如其分的。他和石城、广州湾、雷州、遂溪等地的知县,要人多少有些联系,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他都略知一二。当然,天文地理,他也知道不少,阴阳八卦,看相算命之类更是在行。
他知道石虎到芳流村,特意出村口相迎。村里正在重建房子,他们只得坐在晒场的石牛上倾谈。
陈铎长叹一声说:“唉,世道不好,天道也坏,雷州半岛人的苦看来是受不完的了。”
“你说的完全是事实。”石虎把石牛翻坐起来,然后蹲在上头说,“听说中国许多地方都割给了外国人,八国联军可以在中国杀人放火,朝廷怕死,连忙把土地割让给人。这一刀那一斧,我看也没多少地方可以割了……”
陈铎摇了摇头说:“听说法国人的军舰开到了我雷州半岛的海域,还要清廷让出广州湾呢,真岂有此理!”
“老实说,风灾顶多崩屋,如果法佬霸占我雷州半岛就不知有多少人头落地了。”石虎气愤地说,“到时,我们怎能不去和他们搏杀?”
这时洪朝宇从村里走出来,朗声说:
“你们在谈什么呀?”
“朝宇公,我们讲着秘密的事哩!”石虎笑着说。
“不要笑,我知道陈铎出口便是天下事,不会是什么笑话。”朝宇公捋住白胡子说,“我至今还在想着陈铎你画的九色鸟,那幅画和题的诗揪痛了我的心……”
洪朝宇是大家敬重的老人。他的到来陈铎和石虎都站了起来。石虎用衫袖子把石牛抹得干干净净,然后双手护着洪朝宇说:
“宇公公,请坐,请坐。”
洪朝宇摆手道:“我虽然枉长了20多岁,却一事无成,岂敢坐石为尊?”
陈铎也连忙来护,恭恭敬敬地说:
“百里内外,谁敢不敬宇公?快请坐,快请坐,”我们很想知道你的不平凡身世,你总是谦逊地说没什么,没什么……”
朝宇公说:“还是继续说正事吧!你们刚外一定在议论中国这块腩肉任人来割的事,是吗?”
“正是,正是。”陈铎答道:“我俩很想得到宇公你的指教。”
朝宇公忽地闭眼吟道:
关山漠漠世迷离,
祸诞千村万户知。
九色亮丽天日暗,
问君可敢血为诗?
吟罢,朝宇公向北遥望。只见乱云飞动,一行南下的飞雁匆匆鼓翼,远天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鸣叫声。
陈铎沉默了。
他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
石虎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也望着渐渐消失的雁阵。
三人都沉默着。
一阵风吹过晒场,带来了树叶腐烂的气味。
四野像凝固一样,寂静得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