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最后一门，从考场走出去的时候我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也许是考试之前我也从来没紧张过。周围那些陌生的面孔都露出喜悦的表情，走廊里闹哄哄的，全在商议等下怎么庆祝。江岚和我不在同一个考场考试，但是她很快就在拥挤的过道里找到了我。我们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自己学校的老师在校门外等着我们。考试这几天，他们都准时送考，也都待在校门口等我们考完。
江岚的班主任看到我们出来，就笑着拍拍她说，考完啦，可以好好放松了。江岚一下子就哭了，抱着我说她舍不得毕业了。不过我没什么心思安慰她，确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舍不得毕业又怎样呢，你舍不得就能一直待在学校不走吗，舍不得就能抓着过去的记忆不放吗，别傻了。
周杨为了缓解这感伤的气氛，提议找个地方庆祝一下，他问我们是再多叫点人比较热闹呢，还是就我们三个。就我们三个吧，我说。我已然觉得人多人少安静热闹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再热闹又能怎样呢，庆祝完了还不都是一样，回到各自的世界里，像从来没有遇见过彼此一样。
六月初天还没有很热，只是有些闷，也许不是天气闷，是心里闷。高考这件被新闻频繁报道被社会不断关注的大事虽然已经过去，可我并没有觉得身上轻了，反而感觉掉了什么东西一样，不断地找，找不到，并不明白到底失去了什么。
夜里12点，我还是不想回去，可能是不想独自面对大剂量的安静。我们把江岚送回家去，有门禁也许是江岚认为的最麻烦的事，何况这都已经快高三毕业了。送走江岚以后，我说周杨要不我们喝酒去。周杨不可置信地看我，你不是不会喝酒的吗，他说。不会做的事总要去学着做，你说是吧。小丫头长大了，周杨大笑着说，不忘拍拍我的头。
我们从便利店里买了几听啤酒，坐在学校门口的栏杆上，周杨大口灌着啤酒的样子让我觉得它也许和可乐一样好喝又爽口，可是没有，啤酒的味道苦涩得我喝了一口之后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我的舌头受刺激了，等它平息以后我说，周杨你们味觉都有问题吧，不是味觉的问题就是脑子有洞，这东西那么难喝你们也喝得下，看你们喝得像饮料其实味道像毒药。
他哈哈大笑，第一次都觉得难喝，喝多了你就知道这牌子的啤酒其实味道淡得不得了。我狐疑地看看他，再看看手上的啤酒。行了，难喝就别喝了，给你买可乐去得了。
坐在栏杆上，我们两人四只脚在半空荡着，眼前就是学校，门卫室的老伯朝我们看看，又扶起老花眼镜继续读报纸。抬头望了一眼四楼的我们的教室，门窗紧锁，漆黑一片，但是老师站在讲台前写着板书，我们在下面卖力抄写的场景却能够打破这黑暗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被风吹得有点儿凉，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感冒了吧，周杨侧过头来说。不是，想哭，我回答。他刚喝进嘴里的啤酒似乎被呛了一下，然后说，江岚哭你也哭，你们女生真是泪腺发达。
我并没有觉得此情此景有多么感伤，可我是真的不太清楚这种鼻子发酸有泪打转的感觉是因何而起。
毕业典礼安排在五天以后进行，那绝对会是一个煽情的场面，而我们学校安排的毕业典礼更为煽情，是方圆五百里内的学校无法比拟的。其流程除了校长讲话、老师讲话、学生代表讲话、颁发各类象征性的奖项、班级合影留念等等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也是催泪的环节——每个班级都派代表说一段毕业的感言，越感人肺腑越好，说完后整个班级上台合唱一首贴合毕业这个主题的歌曲。
在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前后有六位班级代表上台发表演讲，动情之处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禁潸然泪下，红着眼睛擦着眼泪还在台上手拿麦克风忘情地讲话。当然这种情绪的传染是非常之迅速的，台下有不少女生从头哭到尾，连很多男生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头痛哭。每段演讲之间都穿插着一首动情的歌曲，这无疑是一枚，不，好几枚催泪弹，正中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或者说是泪腺，眼泪不带思考地就落下来，照这样的情势发展下去，有人会哭到当场昏厥都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我也很配合地，哭了，我想这应该是被传染的，在几百人的礼堂里，个个都在痛哭流涕，如果我依旧安然无恙面不改色地坐在那里，是不是会显得太没诚意太没礼貌了呢？
六个班级分别演唱了《同桌的你》、《朋友别哭》、《爱的代价》、《明天会更好》、《青春纪念册》、《闪亮的日子》这些经典歌曲，我想没有一个班级的歌声是动听的，我甚至发现五班整个班级集体走调。可遗憾的是，这并不是一个唱歌比赛。不管在不在调上，只要听得出那是一首完整的毕业歌，就能使听众泪如雨下，听众里边也包括在场的音乐老师。好了，这些都不是重点，个人认为歌词才是重点，所以有些人唱着唱着就失声痛哭，想必是他们深切地体会了歌词中的含义，并且触词生情了吧。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
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朋友别哭，我一直在你心灵最深处
朋友别哭，我陪你就不孤独
人海中，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这份情，请你不要不在乎
台上班级在唱这歌的时候，我寻找着江岚的身影，那时候江岚他们班级在台侧候场，我看到她哭得泣不成声，我不知道她听这歌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我正和她一样，泪眼婆娑，可这歌的名字明明就是“朋友别哭”。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
看世事无常
看沧桑变化
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
是永远都难忘的啊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
永在我心中
虽然已没有他
我下意识去寻找宋亦杰的身影，其实我明明已经知道这个偌大的礼堂里根本没有他的存在，连歌词都告诉我，已经没有他。这歌词也让我哭，我根本就怀疑学校安排这样的环节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哭干了。当然也许是他们认为，学生哭得越厉害，就说明这毕业典礼办得越成功。
走吧，走吧
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
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走吧
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
也曾黯然心碎
这是爱的代价
礼堂外的光线明亮不少，照在每一张哭得已经有些怪异的脸上。毕业典礼结束以后这种伤感的气氛还是没有消散，有女生紧紧抱着彼此，呜呜的哭声从她们的拥抱中传来。有些男生女生围着老师，抢着和他们单独合照。总之好几个班级的人不是堵在礼堂门口就是占着走廊过道，谁都不愿意先一步离开学校。除了每天的晨跑早操以外，我还没见过学校这么热闹。
江岚走到我这边来的时候，已经止住了眼泪，剩下一对肿得快赶上金鱼的水泡眼，布满血丝，鼻头也红红的，脸颊上还有泪水没有擦干净。我想我应该比她要好点，结果没想到去厕所照镜子的时候发现我和她半斤八两。两只金鱼，她和我一起笑，而眼角又渗出咸咸的泪。
我发誓那天是我长那么大哭得最凶的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