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天情海幻情身;都知爱慕此生才。”
落霞亭畔,笑语欢声不断之时,麝月却急急忙忙来寻宝玉回去,并传来了一个令众人皆惊的噩耗——说是宁国府贾蓉的媳妇儿秦氏可卿没了。
一言既出,犹似平地惊雷乍起,震得众人讷讷失语。好半天,宝钗方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前几日见她,还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
麝月并不知道内中实情,只是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宝钗黛玉并宝玉:“说是昨天夜里没了,今日里瑞珠早起发现的。”宝玉闻听此言,也不再耽搁,带着麝月匆匆赶回去。而宝钗黛玉二人则只能哀叹几声,罢了,各自回屋。
宝玉随着王夫人和凤姐二人一路来到宁国府门前,只见此时的宁国府府门大开,两边的灯笼照如白昼,乱哄哄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撼山震岳,宝玉一行人进入灵堂内拈香吊唁一番,出来便看见贾珍哭得如同泪人一般,正和贾代儒说着:“合家大小,远亲近友,谁不知道我这媳妇儿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愈觉哀恸,竟是大哭起来,众人忙劝道:“人已辞世,哭也无益,且商量着如何料理后事要紧。”贾珍忍着悲痛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能罢了。”
又有人问道:“此事可曾派人告知敬老爷?他是如何说的?”贾珍闻言却只是摇摇头。原来那贾敬听闻长孙媳妇没了,可因为自己早晚就要飞升了,又如何肯回家沾染了红尘,将前功尽弃?故而并不加理会,只凭着贾珍料理。
那贾珍见父亲不理会,越发恣意奢华。看棺板时,几副杉木板皆是不中意,正自愁眉不解时,可巧薛蟠来吊唁,见状便道:“我们店里有一副上好的板,叫做什么樯木,出在那潢海铁网山上,做了棺椁,千年不腐,万年不坏,这还是先父当年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犯了事,抄了家,就不曾拿去,如今还封在店里也没人出价敢买。你若要的话,就抬来使罢。”贾珍听了喜不自胜,当即着人去抬了来。大家看时,只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铛如金玉。众人不觉都大为赞叹,贾珍看得直点头,心下十分满意,便向薛蟠询问价格,薛蟠却是道:“这板也没处买去,什么银子不银子的,赏他们工人几两工钱就是了。”贾珍听了这话,谢之不尽,当即就命人解锯糊漆。
一旁的贾政却是拦着劝道:“此物恐怕非常人可用,殓以上等杉木也就行了。”此时的贾珍恨不能代秦氏而死,这话又如何肯听。
这边众人正说着话,那边的灵堂却忽然闹腾了起来,贾珍等人赶忙赶过去,却是那秦氏可卿的贴身丫鬟瑞珠触柱而亡。众人见此都不觉喟叹涟涟,贾珍更是感叹道:“出了此等义婢真是我宁府的幸事!”
贾蓉的神色微微一变,随即似是松了一口气,低着眉眼,叹道:“的确如此。”一边又拱手向贾珍道,“父亲大人,儿子想着莫若将这瑞珠以我女儿之礼殓殡,一并停灵于会芳园中的登仙阁内,也不委屈了瑞珠这一番忠义之心。”
这时又有一个小丫鬟名唤宝珠者,因见秦氏无所出,便跪请道:“大。奶。奶。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甘愿为义女誓任丧驾摔灵,还望老爷和大爷成全。”贾珍闻听这话,捻须欣慰,当即传令下去,日后府中上下都要呼宝珠为小姐,不得异议。那宝珠亦按未嫁女之丧,在灵前哀哀欲绝。合族人丁并家下诸人多遵循旧制行事,自不得紊乱。
贾珍又为了面上好看,亲自花了一千五百两白银为贾蓉捐了个“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让秦氏可卿灵前供用执事等物皆按五品职例。
自此而往四十九日,宁国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
这一日清早,宝玉依礼往宁府拈香吊唁,可却在降香之时,恍惚间见一女子身着白色纱衣,身姿曼妙,向他颔首微微一笑,眉眼风情恰似已故的秦氏可卿。宝玉不由得大惊,眼见那女子自怀中取出三尺长的白绫,一步步慢慢走向正厅,白绫轻扬,悬上中梁,美人轻挂,顷刻间香消玉殒;宝玉额上沁出层层冷汗,强按下心上恐慌,摇了摇头再抬眼望去,却又只见满屋内素幔白帐,又哪来的美人自缢?宝玉心下疑惑,只自我安慰道:“定是昨夜不曾好眠,才看花了眼。”
三炷清香祭罢亡灵,宝玉又去见了那贾珍,见其忧虑焦急,便细问了缘故。贾珍无奈叹道:“你大嫂子犯了旧病你也是知道的,如今这府中诰命往来,无人招待料理,亏了礼数,可该如何是好?”宝玉听后,轻轻笑了几声,神神秘秘道:“我指出一人与你权理这一个月的事,一定妥帖。”贾珍忙问道:“是谁?”宝玉抬眼见周边来往亲友甚多,不便明言,于是走到贾珍跟前,在其耳边低语几句。贾珍听了随即抚掌大笑道:“果然妥帖,我这就去请!!!”说着便拉着宝玉辞了众人往上房里来。
上房里,贾珍和宝玉刚进屋,凤姐便款款地迎着贾珍坐下,可贾珍却不肯坐,向着邢夫人打恭施一礼,“侄儿进来是有一桩事情想求着二位婶娘和凤妹子。”王夫人道:“你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一家人不说那些客套话。”
贾珍连忙称是,“婶娘自是知道,如今蓉儿媳妇没了,侄儿媳妇又卧病在床,管不了事,里头乱的没了体统,所以我想凤妹子屈尊一个月,在这里料理料理,我也就放心了。”邢夫人和王夫人两人倒是都担心着凤姐儿年轻未经过丧事,怕她料理不清,惹人耻笑,都推辞着让贾珍另寻了人来。可贾珍却是道:“婶娘的意思侄儿也明白,是怕大妹子劳苦了。若说料理不开,我保管是可以的,便是错一点儿,别人看着还是不错的。自小儿大妹妹玩笑着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又在那府上办事,越发老练老成了。我想了这几日,这事儿除了大妹妹外再无人可行了,婶娘不看侄儿、侄儿媳妇的脸面情分,只看在可怜的侄孙媳妇儿份上罢。”说着又滚下泪来。
邢夫人还欲推辞,却见着凤姐儿兀自出神,知她向来喜欢包揽事儿,可这丧葬大事儿却是从未碰过,恐她不能使人信服。凤姐儿一旁早巴不得揽下这事儿,这会儿见着邢夫人心思活了,便趁机说道:“珍大哥哥说的恳切,太太就依了吧。这外头的事儿已经有珍大哥哥料理清了,不过里头照管照管,便是有不懂得,问问太太就是了。”邢王二夫人见其说得有理,便不作声。贾珍见凤姐允了,喜得合不拢嘴:“管不得许多了,横竖要大妹妹辛苦辛苦,我这里就先谢过大妹子了。”说着又作了几个揖,连连道谢。又将宁国府的对牌交给凤姐,再三嘱咐着让凤姐只管放开手去料理,不必理会旁人的抱怨。凤姐自是应了,不提。
一时女眷散后,王夫人因问凤姐:“你今日怎么样?”凤姐知道王夫人担心之处,笑着回道:“太太只管回去,我须得先理出个头绪来,才回去。”王夫人点了点头,便和邢夫人先回去。
凤姐和平儿来至三间一所抱厦内,平儿一边为凤姐斟茶,一边问凤姐,道:“奶。奶可有什么打算没有?”凤姐抿一口茶,半晌方缓缓说道:“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责,临时推诿;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矜束,无脸者不能上进。这五件需得先整治了才行。平儿,你让彩明去传来升媳妇备了花名册和各项簿册过来,另外,再着人告诉所有家人媳妇明日卯正三刻过来听差。”平儿答应一声便自去安排。半刻功夫,平儿回来告诉凤姐一切都已交代清楚,凤姐这才带着平儿回府,一宿无话。
至次日卯正二刻,宁国府的家人媳妇便都聚到了议事厅,凤姐身着素服,坐在高位,睨着众人,不怒自威着说道:“你们大老爷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脾性儿好,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都要依着我,错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律处置。”说着吩咐彩明念花名册,一一分配了任务,又道:“来升家的每日里查看着,若有徇私,休怪我三四辈子的老脸不给你留。再者每日卯正二刻点卯,分配事宜,巳正吃早饭,大家辛苦几日,事完了,你们家大老爷必有重赏。”
其后几日,每日点卯,分配事宜,各人皆依令而行,有条不紊。凤姐儿见自己的威重令行,心下自是得意非常。
这一日乃五七正五上,凤姐一时点卯结束,各人领了对牌出去时,忽有一人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凤姐看着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的人冷笑着道:“方才我点卯少了一人,原来是你。呵,想是你比他们有体面,所以才把我的话当做了过耳之风了。”
那人吓得声音也发了颤:“小的。小的天天来得早,只有今日。醒得早了,又迷迷糊糊睡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小的这次。。求您了。”
凤姐接过平儿递过来的细米粥,慢慢尝了一口,方冷冷的道:“明日他也睡迷了,后日里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有人了,本打算饶你,可头一次宽了,下次就更难管人了,不如现在就罚了的好。”当即放下脸来,喝令道:“带下去重打三十大板!”一面又掷下宁国府的对牌:“去说与来升,革他一月月银来。”众人自是不敢懈怠,拖人出去,执牌传谕,那人便被拖了出去,挨了三十大板后还要进来叩谢。
凤姐冷冷笑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便是六十,有谁爱吃板子,只管犯!”满意的看到众人唯唯诺诺的模样,随即便让他们各自散了。众家人媳妇至此方知凤姐的厉害,再也不敢有所偷安懈怠,自是兢兢业业,执事保全不在话下。
傍晚,诸事妥当后,凤姐便扶着平儿的手在宁国府的后花园中散着步。平儿因见着四下无人,便将自己连日里来在宁国府里听到的事儿一一说与凤姐儿听,“听说那瑞珠是在灵堂里突然碰棺而死的。”
“瑞珠殉葬,宝珠捧灵,这宁府里倒真是有了造化。”凤姐的话语气淡淡,很难窥探心思,平儿却是了然。
平儿想了想又道:“这几日这府上传出好多话来,都是关于蓉大。奶。奶身世的,我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一句话倒是勾起了凤姐的兴趣来,“他们倒是如何说的。”秦氏可卿素日里与凤姐儿也是投缘的,如今秦氏没了,这两府中除了贾珍之外最伤心的莫过于凤姐了。
平儿缓缓地说道:“这上上下下有好几种说法呢。有人说蓉大。奶。奶本不是京城人士,说她原系南边士族,家里不知犯了什么事儿,全家人皆被处斩了,就她一人逃到京城,不知怎的进了我们府中。本指着平安度日,却不知怎么的让人发现了,要抓她,她又不愿连累我们家,这才在天香楼自缢的。。还有人说她本就是京城人士,来头就更大了,说她之所以自缢与宫里的娘娘都脱不开关系。。”
凤姐凝眉听着,主仆二人穿过游廊,入了假山石堆,踏上小径,凤姐方缓缓道:“说是传言三分真,这小蓉奶。奶本就是那秦业从育婴堂抱养的,我一直都纳闷,他家里都有个哥儿了,又好端端抱了个女娃儿回家养不大通情理,如今这些传言,倒让我有些许明了了。”
平儿看着凤姐的神色迟疑的说道:“奶。奶的意思是。。”凤姐使了个眼色,微微一颔首,平儿便也就猜到了三分,忙止了话头不再多说。
二人刚转出假山,便看见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寻了来。。
后记:“天香楼上夜半歌,香消玉殒只一瞬。
脂粉巾帼显霸气,杀伐决断惭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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