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人间烟火
因果一个人在化妆室等待演员的到来。
她看着满桌玲琅满目却整整齐齐的化妆品，面无表情。这里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椅子都擦过一遍，规规矩矩地摆放着，镜子上的污点也被清理掉了，就连镜子镶水钻的金边也闪闪发光，空气中弥漫着化妆品淡而高雅的香味，因果抬起左手腕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他们就到了。
于是她安静地走到一边的沙发，翻出咖啡色单肩包里的一本书，《以尼玛传说》，不是很认真地读了起来。
“因果，我来啦！”欢快却不轻浮的明亮声音彻底打断了因果的思考，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便慢悠悠地合上书，有点儿不情愿地起身。
根本不用抬头看是谁，因为已经太熟悉了。不过，就算关系不错，因果还是保持着必要的礼貌。
“洗好脸了吗？”因果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丝毫情感起伏。
“当然！你帮我打底好不好？你来弄好舒服哦！”黎尧调皮地笑着，坐到了柔软舒适椅子上，两条修长的双腿晃来晃去，像是长不大的小女孩。
因果瞥了她一眼，无奈地走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
自从搬家以后，黎尧一开始还经常去看那片花海，然而，时间总是逼得人无可奈何，到后来就很少去了。长大之后，黎尧喜欢上了动漫，无论是在中学还是大学，都加入了动漫社，她喜欢动漫中性格鲜明的各种角色，无论是娇小可爱的萝莉，还是成熟稳重的大叔，她想成为他们，她尝试着戴各种假发，穿各种服装，渐渐地走上了一条独特的道路——角色扮演。她没有宏厚的家庭背景，所有买服装和假发的钱都是自己打工赚来的，由于黎尧本身容貌姣好，自身又充满信心，勇于表现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在圈内也有了一定的名气，不仅结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还合伙开起了自己的工作室，工作室虽然不大，但对于他们这一小撮人来说足够了。
因果，是工作室唯一的一个化妆师，在她的手下，几乎没有不可能，因果最擅长色彩丰富的夸张妆容，知名度很高，也有不少其他同行找她化妆，只要时间够，因果也会过去赚点外快。但最终还是这个工作室的人，因果自然和黎尧相处的时间最长。
两人的性格天差地别，性别虽然相同，但是样貌完全是两种风格。黎尧的皮肤吹弹可破，白皙粉嫩，柔软的白金色大卷发有些凌乱，遮着可爱的耳朵，眼睛不算很大，但是却炯炯有神，带上琥珀色的美瞳之后，看起来甚至有点儿异国风情，眨起眼睛来又俏皮又可爱，她的鼻子小小的，还算挺，脸蛋有点点婴儿肥，整体上的素颜并不惊艳，却很耐看，柔和细腻，就是这样一张平易近人的脸，被因果的妙手加工过之后有着说不出来的美。纤瘦的骨骼搭起柔软的皮肤，一点儿都不骨感，看起来软软的很好抱，也难怪因果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港荣蒸小蛋糕的样子。
相对而言，因果却是一个奇怪的生物，这家伙五官倒是精致得很，眉目清秀，透着深邃而静谧的感觉，眉毛不粗不细，略微有些弧度，这样的眉毛，长在女生脸上未免太过英气，长在男生连上又有些秀气，但是偏偏长在因果的脸上异常和谐，她有一双平静如止水的眼睛，亚洲人眼睛的黑色在她身上体现得很明显，瞳眸澄澈干净，却不代表她的眼神也是如此。
因为她的短发和瘦削的轮廓，初次见面时，黎尧还以为她是男孩子，相处过后，黎尧还是觉得她更适合做一个男孩，不仅仅是那张中性的脸和那骨节分明的双手，也不只是她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和男生特有的清瘦骨架，而且她由内而外散发的气场完全不像一个女生。总是不爱说话，一副懒得搭理你的样子，就连出名的艺人来请她化妆，她有时候都会摆出爱理不理的臭脸，好像并不在乎饭碗的生死存亡，随心所欲。而且，思维方式似乎和常人不太一样……有一次黎尧羞涩地问她知不知道牵手的感觉，因果说知道，然后就用自己的左手牵起了自己的右手还一脸认真。因果总是穿着中性的服装，背着那个设计简洁大方的咖啡色单肩包，平平静静地生活着，偶尔眨一下眼睛，浓密的睫毛就会像是黑色蝴蝶一样振翅而飞，和黎尧不一样，因果的鼻梁高挺，鼻影明显，额前的齐刘海末端细碎，扎进她的睫毛里，随着眼睛的一眨一眨而微微颤动。因果这个样子，你叫他去混在男生里打个篮球，不认识他的人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女生。
不像黎尧一样，因果一点都不可爱，一点都不坦诚，一点都不温柔，一点都不欢快明亮。她们好像互为倒数，而且还是负倒数。因果会在黎尧苦苦哀求发型要这样这样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按自己的喜好来，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平淡地说最简单的句子来回答别人，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用最简单的句子毒舌一番，常常噎得黎尧和其他伙伴说不出话来；大部分时候，因果会不客气地叫她别乱动，要么就是在她想喝水的时候丢给她一句“自己去倒”然后继续看她那本书；更多的时候，黎尧看到的因果，低垂着眼睑，面无表情却看起来有些悲伤，平静得不可思议，总是一个人待在一个房间，灯光昏暗，瞳孔也昏暗。她还记得上次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她偷偷去找因果道别，推开独立化妆间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让人心烦意乱的昏暗，只有角落里一盏暗黄色的台灯开着，光线勾勒出其他物体的黑影，整个房间宛如鬼魅，而因果就慵懒地躺倒在沙发角，单手撑着头，白色衬衫下锁骨十分明显。在开门的时候，门外的光亮施舍一般挪进来一些，勉强照亮了因果的脸，黑暗是最好的修容粉，身处光芒甚微的黑暗中，因果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庞更加瘦削，睫毛翩跹在鼻子两侧洒下光影，看到有人进来，她只是抬了一下眼，没有起身，继续看着某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那个时候，黎尧觉得，门里门外，好像是两个世界。
不过，因果是一个很可靠的人，看起来就很冷静稳重，黎尧从没见过她闹情绪，她也总是以能够胜任很多事情的形象出现。不知怎么地，两个性格相反的人却成为了好朋友，而因果更是给予黎尧莫大心灵安慰的重要存在。
每天有因果的陪伴，黎尧觉得时间过得并不是那么快，生活也不需要那么着急，再难的事也一定会解决。只是……因为职业的缘故，黎尧能够去看彼岸花的次数就越来越少，直到，再也不去。
想到这里，黎尧不禁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因果的语气中依旧不带任何感情。
“没什么。”黎尧有气无力地回答，看着椭圆形镜子中自己的年轻脸庞，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因果，”
“嗯？”
“你喜欢彼岸花吗？”
“嗯。”
“你除了‘嗯’还会说什么？”
“哦。”
“……”
“啊！抱歉，我来晚了！”气喘吁吁的声音打破了黎尧的不满，她急忙扭过头去，笑盈盈地望着从门口进来的男子。
“别乱动！”因果一把掰正了黎尧的头，这丫头总是这么不听话，以前就有好几次，不是眼线歪了就是口红飞了，达成万圣节妆容成就N次，说她她又不听，这次又来……
黎尧挤眉弄眼地吐了吐舌头，不情愿地扭一扭，乖乖地摆正姿势。
“你们先化着，我先休息休息，呼~~累死我了……”言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臂张开，闭上眼睛休息着，俏皮而英俊的五官透着宛如奥赛罗的单纯气质，只是奥赛罗却因为这种愚蠢的单纯被心怀不轨的侍卫引发了铺天盖地的嫉妒之心，最终酿成了四大悲剧之一。
言时，最常和黎尧合作，这次也是共同扮演一部动漫的男女主角。言时是典型的阳光型男孩，短发十分清爽，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是邻家的大哥哥一样，只不过性格却有点不成熟。喜欢白球鞋和简单的外套，喜欢喝红茶；总是调侃因果的《以尼玛传说》，不过因果懒得理他，言时人是不错，但是有一个黎尧就够受的了，还多一个言时，因果索性闭嘴。
“黎尧，今天拍完之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赏花怎么样？那里的彼岸花开得漫山遍野，红红的一片，特别漂亮！”休息了一会儿之后，言时很快恢复了活力，眨巴着明亮可爱的眼睛满脸期待。
“好啊！红色的我还没有真正见过呢！我只见过蓝色的，那是我小时候自己种的，以前我还经常跑回去看呢，可是现在，我都几乎不去了。”黎尧高兴地答应下来，而说到最后，神色中却带着一丝落寞。
没有察觉到黎尧的细微变化，“你在开玩笑吗？彼岸花只有红白两种啊……”言时半调侃地笑道，他早就听黎尧说过很多次她喜欢彼岸花，为了能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他可是专门用了半天时间去研究关于彼岸花的东西，而当他听到蓝色的彼岸花时，脑子里浮现的只有“不可能”三个字。
“没有啊，我种的真的是蓝色的，要不是没太多时间，哪天有空的话带你去看看。”黎尧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重新打过底之后，肌肤更加白皙透明，毫无瑕疵。
言时点点头，有些无聊地转着脑袋，视线也随着移动，最终落到了那本《以尼玛传说》上，“因果，你又在看儿童文学啊？”
“嗯。”因果轻轻地回答道。
“这么爱看吗？为什么不看一些大人读的书呢？”言时随意翻动着这本不太厚的书。
“我看过，看不懂。”因果不客气地走上前去，把《以尼玛传说》从言时手中拽了过来，放回了单肩包中。
言时不解地看了因果一眼，没怎么在意她的行为，“你看过什么？”她到底看过什么书啊看不懂，成人世界的文字也并不是很深奥啊，难道这货是智障……
“《时间简史》。”因果重新回到黎尧旁边。
“……哦。”言时不再继续追问了，他怕他再问下去，因果就要生气了。现在他认真地注视着黎尧的侧脸，安静地看着化妆师给她化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