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刘志鸿来到教室,扫视了一眼下面的学生,刚打开课本,她就自己上来了。其实刘志鸿只负责上课,她不说他也未必知道她不是这个班的。刘志鸿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情,她低着头,声音细细地说了一会儿。刘志鸿没听清,说,嗯?她抬起头,抿了抿嘴唇说她叫钱惠,是代她生病的同学来记笔记的。同学的名字,她倒反而没说,像是特意上去介绍自己的。她的眼神跟她刚才害羞的样子不大一样,热热的,让刘志鸿的心里无缘故地冒了一个泡。不得不避开她的眼睛,点点头,说,知道了。实际上钱惠并不是刘志鸿喜欢的那种类型,不管是开始的害羞还是后来的大胆,都没有刘志鸿喜欢的无邪和天真,她的眼睛里显露出的是聪明,还有些热情下面的心计。但是那一节课,刘志鸿对着黑板也能感觉到后背上一双眨都不眨的眼睛。钱惠根本什么都没有记,她理所当然地看了刘志鸿一节课,她是学生嘛,可她的眼神明显不是。那时候她是多么地崇拜他,他是大学讲师,而踏进大学的校门,对当时的她来说,已经遥不可及了。她是个那么要求进步的姑娘,但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实现大学梦。那一节课下来,她就决定了,要一个在大学做老师的丈夫。接下来的几天,刘志鸿会经常“碰到”钱惠,每次碰到她都叫他,刘老师。刘志鸿哦一声,哦多了,刘志鸿对她的印象就具体起来了。有一天他忽然想起来,这个人叫钱惠。哦,她叫钱惠,那个自我介绍的学生。这个钱惠的确有点奇怪,哪儿奇怪,他也说不上来。
事情发生在刘志鸿对钱惠有了具体印象的一个月之后。那一天刘志鸿下课骑着自行车回家,在拐角的地方跟一个走路的人撞起来了。那个人一捧的书撒了一地,刘志鸿一迭声地对不起,下车一看,那个人好像受伤了,书也不拾,蹲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样子。刘志鸿要去扶她,她一抬头,眼中的痛苦变成了惊喜的样子,刘老师!
刘志鸿哦了一声,说:“是你啊,对不起。要不要紧?”
她摇摇头说:“没事没事,擦伤点皮,有点痛。”
刘志鸿说:“哪儿呢?我看看严重吗?我刚才太快了。”
她连忙说:“没事,真的没事。”身体也站直了。
刘志鸿就去拾书了。
她见了,连忙说:“我自己来,刘老师。”话音刚落,接下去就是“哎呀”一声,显然是要移动却弄痛了某一处。
刘志鸿忙掉头去看她,只见她手捂住大腿的地方。刘志鸿朝她走过来,路灯下发现她眼里有泪水,再看她的手背,也有两道伤痕。
“走,我陪你去医院。”刘志鸿将书放在自己的车篓里,要扶她坐上后面的书包架。
“真的没事,刘老师。就擦伤点皮,有点痛。让我自己回家吧,我走慢点就不那么疼了。”她要下来的样子。
刘志鸿想了想说:“真的不要紧啊?那你坐稳了,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里?”
“不好,太迟了,麻烦刘老师不好。”她还是坚持要自己走的样子。
刘志鸿一只手扶着龙头,一只手要阻止她下来,无意中就碰到了她的胸部了。那时候是只要穿一件衬衫的初秋,感觉特别明显,刘志鸿的手像被弹回来一样,她也不吱声了。接下来她小声地乖乖地说了自己住的地方。她坐在他后面,并不靠近他,很清纯很无辜地两只手抓住他坐垫的下面。一路无话地直奔她说的那个方向。
十多分钟的样子,她说到了,然后指着三楼的一个窗户说:“刘老师,我就住在那个宿舍。”
刘志鸿看了一眼说:“哟,还要上楼梯啊。我送你上去吧,你腿不好走,还有这么多书。”
她不推辞了,说谢谢,还说正想请刘老师上去坐坐呢。
刘志鸿左手抱着她的书,右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跟着她小心地移动步子。一走进楼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再定定神,好歹有一些曲折地反射进来的路灯的光线,影影绰绰地落在某个地方,但脚下肯定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两个人一声也不吭地摸索着上楼,转了三四个角,刘志鸿按照平常的经验,觉得快到三楼了,就说:“这么黑,你每天上楼梯还真得小心点。”
她哧哧地笑起来:“我都走熟了,刘老师小心才是。”
话音刚落,刘志鸿向前一个趔趄,原来是说话分了心,忘了忖着脚步,到了三楼,却以为还有楼梯,脚下多加了力,一个惯性,差点扑倒。她赶紧上前一步,他本能地抓住了她,书又撒了一地。而他抓住的,明明就是整个的一个温暖的身体,他听到她软软地叫了声刘老师,像是对他吹了一口气。那一口气潮湿、芳香,还带着蜜的味道直扑刘志鸿而来。刘志鸿毕竟是个男人,又没有柳下惠那样的定力,热血忽地一下就冲到脑子里去了,所有的理智都淹没了,他抱住怀里本来就已经贴着他身体的身体,吸住那口气,他听到她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稍稍地挣脱了一下,接下来他完全地被她火热的身体烧着了。可能就是这样,人在黑暗中会释放所有白天压抑的东西,不管是自觉地还是不自觉地。现在想起来,刘志鸿都觉得自己那时候跟流氓一样,而且那么地大胆,他先是胸部紧紧地贴着刚才弹回他手的那个地方,然后他腾出一只手,将那只刚才被弹回的手毫无顾忌地覆盖了上去,并且开始用力。她在急促的呼吸声中带出了一个压抑的呻吟,小腹更紧地贴住了他膨胀的下身。而且,令刘志鸿感动的是她仿佛知道他不过瘾,居然拿着他的手往下,然后撩开衣服直接伸到了里面。刘志鸿那时候已经被火烧得不行了,他想脱衣服,更想脱她的衣服。就是这样他的另一只手又向下,忙乱地在她的裤子拉链周围摸索。他听到她说不,但是他没有理睬,他那时候根本一点理智都没有,他就是想要。她扭动着,他一直不能得手,他急了,将她从怀里放开,慌乱地急切地蹲下来要解她的裤子。她推了他一把,自己往后一退,然后迅速地打开了灯。刘志鸿蒙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原来他们已经在她的宿舍里了。
一直以来刘志鸿还是不能明白,那段时间一切对他来说都不存在了,钱惠怎么能一边充满激情地跟他缠绵一边居然还能理智地将他引到房间里。他一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打开门又关上门的,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后来他就这个问题问过钱惠,钱惠答非所问地说,总不能将邻居都吵醒吧,你都不知道你那时候那个馋样,不管不顾的。
的确,刘志鸿在突然打开的灯下还是没有醒过来,他看着面前的钱惠,钱惠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看着他的眼睛里有水,衬衫的上面两颗纽扣都松开了,半遮半盖的雪白的胸部呼之欲出。这样的钱惠,与其说推开了他,不如说在召唤他。他根本压不下那股内火,反而越烧越旺。他手一伸,钱惠又软软地过来了。
“不要,我不是那种女人。”钱惠的挣扎和语言都是无力的。
“钱惠,钱惠。我爱你!我想!我真想!。”他当时基本上是处于思维混乱状态,浑身滚烫,要量量他的体温,摄氏四十度都出头。你说他哪里还有脑子?只有身体,他的身体和她的身体。她越是挣扎他越是激动,像一支搭上弓的箭,对准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目标,不发不行。而她,在他的手终于伸开了她内裤的时候,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我们,去床上,去……”没等她话说完,刘志鸿已经将她压在那张放在那个八平米左右房间的单人床上了。
就这样,标榜爱情至上的刘志鸿因为无法控制的欲望,根本没有享受爱情的过程,直接就进了洞房,比他看不起的普通的恋爱更加没有想象力。过后他曾经半开玩笑地跟钱惠说没尝到味道就下肚了,实在不大浪漫。
钱惠说:“还说,我才亏呢。怎么会知道你这个人这么无耻,伤风败俗的。我要再不从,你怕是要强奸了。”好像真的是刘志鸿欺侮了她。
想起来的确有点不可思议,两个本来半生不熟的人,就因为在适当的地方,碰到了适当的机会,一个就成了另一个肉中的肉,骨中的骨了。后来的刘志鸿也不朝三暮四了,沉浸在钱惠的温柔乡里简直不能自拔。钱惠看上去柔弱,其实精力充沛,在房事上更是兴趣盎然,完全没有中国传统女人的被动和害羞,更何况她还仰慕刘志鸿,所以将刘志鸿的一颗心浸润得没有一点其他的想法,认定了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有时候,钱惠被刘志鸿搂在怀里还叫“刘老师”,弄得刘志鸿老是有犯罪感,好像抱的是自己的学生。刘志鸿跟她这么说,她一脸幸福地说,真希望成为刘老师的学生。刘志鸿还能说什么呢。
两个人缠缠绵绵了半年,顺顺利利地结婚了,谁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完全地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开始的两年,也还好,刘志鸿晋升了副教授,钱惠因为在单位宣传搞得好,被市委宣传部借用了,进了宣传部的钱惠更加忙碌起来了,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将刘志鸿所有同学的单位和职务都打听清楚了。刘志鸿吓了一大跳。
“你这个书呆子,中国的人际关系靠的就是这些,你不用,只能说明你没用。”
她还顺利地说动了刘志鸿去拜访一个同学的同学,最后曲折地将她的借用关系变成了机关正式工作人员,不久就以政府工作人员的身份调去了妇联。反正大家都进步了,刘志鸿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好,如果说稍有遗憾的话,那就是钱惠不大愿意生孩子。说刚站住脚,就要生孩子了,不是自找不利吗?刘志鸿有时候想想也来气,再过两年我都四十了。但是人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再过两年吧,等她有了点资历再说,现在她的确也顾不上。没想到后来的钱惠,见的世面广了,发现了刘志鸿的不上进,懒惰,没有事业心。人家都是教授了,你弄个副教授都那么困难。开始的时候还鼓励鼓励,说英语也没有什么难的,只要功夫深,铁棒还磨成针呢,一个小小的英语,你怕什么?你一定要攻克下这个难关,你总不能做到退休的副教授吧?攻下英语,我支持你。
她一厢情愿地买了好多书、磁带,反正市面上流行什么英语教材她就买什么,那些小霸王、步步高复读机什么的,也买。她不知道刘志鸿已经到了看到这些就胃疼的地步。白天她在宣传部忙,晚上就忙刘志鸿。给他做好补脑子的夜宵,像望子成龙的妈伺候马上要参加高考的儿子那样周到。当然还不止,她还是个进得卧房的好妻子。在床上,她就像在生活中一样,精力充沛,不知疲倦。这一点刘志鸿非常满意。现在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刘志鸿才硬着头皮,服从她的安排,坚持了那么三四个月,每天晚饭后两三个小时坐在书房里和英语战斗。两三个小时以后,她就会将自己弄得香喷喷的,温软的身体滑溜溜地钻进刘志鸿的怀中,体贴、温存、娴熟地将刘志鸿带到云里雾里周游一圈。刘志鸿不能否认,如果她不逼他学英语,实在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老婆:聪明、体贴、能干,还有妓女一样的床上功夫。就是俗话说的那种:出得厅堂、进得厨房、入得卧房。
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享受多久,她那么聪明,很快发现了他的敷衍。比如,昨天她看到他面前的那本书是三十四和三十五页,今天结束的时候她瞟了一眼,还是三十四和三十五页,她不吱声,问他进展怎样?他也不说谎、不吹牛,说你以为学英语这么容易,这么容易我早就是教授了。她想想也是,一样地伺候到他心满意足,指望自己的努力成为他的动力。可是一个星期下来了,才翻了两页,你问他前面那两页的内容,他还是未必会说得出来。
“还生孩子?哼,你这样还能要孩子,你让孩子跟你学什么?”他记得她最初的生气就是从这儿开始的,然后一发不可收。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工作也越来越忙,不要说做夜宵了,有时候晚饭也是刘志鸿自己做了。刘志鸿也不是不会做,可是前几年被伺候惯了,突然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刘志鸿连酱油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毫无疑问,她失望了。没想到一个男人竟然会被一个小小的英语难住。她失望了,不大理他了。对于房事,从她的主动热情到刘志鸿厚着脸皮要求了。
“都快十二点了,我们洗洗睡了吧?”有时候整个晚上她好像都在废寝忘食地看一本行政上的专业书,一句话也不跟刘志鸿说。而刘志鸿恰好有些蠢蠢欲动,就委婉地表达出来。
“累了你先睡吧,我再看会儿。”她似乎完全不理解刘志鸿话里的意思,其实她从来都是个听话听音的人。
“一块儿睡吧。”刘志鸿涎着脸,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开始了最初步的调情。
“别这样,你想来就来好了。”她拂开他的手,勉为其难地站起来,算是给他面子了。而后在床上她不拒绝也不呼应,身体就是身体,从头到尾一样的温度,呼吸也很正常,常常整个过程就是刘志鸿一个人在忙碌。
渐渐地她装听不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远远地避着刘志鸿的身体跟铁块似的,又冷又硬。刘志鸿有些怀疑,以前那个温暖的热情的无限活力的火和现在这块冰怎么会属于同一个灵魂?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刘志鸿提出抗议了。
“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她面无表情地。
“我从来没有变过,变的是你。”刘志鸿说。
“是吗?那就是我看走了眼。你实在让我失望。”她说。
“我怎么啦?”刘志鸿声音高起来了。
“你自己知道你怎么了!”她才不怕,撂下刘志鸿去另一个房间了。
“今天我们说说清楚,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们得找个解决的办法。”刘志鸿受不了无休无止的冷战,跟着她去另一个房间。
“哼,你这种人,做起这种事情来倒是不屈不饶的;有这个本事,放在正经事上我看看。”她说话有时候刻薄到刘志鸿根本接不了下句。
冷战以后,她理所当然地提出了离婚。
那个时候离婚可能还没有现在这么普遍。她在妇联弥补了许多快要破裂的家庭,说两个人怎么着也比一个人好,都应该互相体谅,组织一个家庭容易吗?刘志鸿有一次有事找她,去她办公室,正好听她在开导人家,说的就是那些话。那时候,刘志鸿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要求离婚。实在想不通,自己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从没有对她动过一根手指,好歹也是个大学副教授,就是因为晋升不上教授?太可笑了,有这样离婚的理由吗?她鼻子里哼一声,一副跟你说了也不懂的样子,弄得刘志鸿老是觉得她好像比院士还厉害,高深莫测。
也是在那段时间,刘志鸿运带桃花,遇到了卢婷。也不能说遇到,卢婷是他的学生,研究生,一个很勤勉用功的女生。刘志鸿应该说对她很熟悉了,卢婷本科的时候就一直听刘志鸿的课。本科毕业后,还是考了本校的研究生,并且主动要求做刘志鸿的学生。那时候女研究生还不是很多,从这个意义上说,刘志鸿更多地将她看作一个优秀的学生,而忽视了她是一个女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