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齐国使者来魏,见到孙膑后劝他回齐国施展才华。孙膑自以为魏王待他不薄,决意效忠魏国而婉言谢绝了齐国使臣。庞涓窥伺到了这个机会,认为此事大有文章可做,就给魏王打了报告,诬陷孙膑虽身在魏国,心却在齐国,齐国的使臣已与他私通。还说,我虽和他结拜过兄弟,但考虑到他可能把国家机密泄露给齐国,不得不报告大王。
魏王大怒,对孙膑施以削掉膝盖骨的重刑。
从此孙膑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能爬行。庞涓害了孙膑后,还假惺惺地装好人,说了一堆不需要成本的好话,做了一些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事情,最后更劝说孙膑不要虚度光阴,可在狱中撰写兵书。
兵书写成后,庞涓终于露出了狰狞嘴脸,仗势把兵书窃为己有,混了一顶“军事理论家”的帽子。此时孙膑才恍然大悟,他的遭遇与不幸,原来都是庞涓一手造成。庞涓以往的誓言、关怀、敬重,都不过是为实现其阴谋的手段而已。他彻底地看透了这个伪君子,决意暂时忍辱,伺机逃生。
从此孙膑佯装疯子,忽而痛哭,忽而狂笑,动不动就骂人,且语无伦次。庞涓把他扔进猪圈里,他就将计就计,与猪同食同寝。庞涓渐渐地信以为真,放松了对孙膑的看管。
后来孙膑在好心人的帮助下,终于逃到齐国。齐威王命他做大将田忌的高参,他坐在战车上指挥了古代军事史上著名的“围魏救赵”、“杜陵之战”、“马陵之战”等重大战役,屡败魏军,并射杀了庞涓。
这个历史故事可以作为解剖和认识“嫉妒”的一个典型教材。
庞涓是个既没有大本事,又自视高傲的人。他深知自己的才能和智慧都不及孙膑,却又总想爬得比孙膑高些。当他果真居于孙膑之上了,又时刻感到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威胁在折磨着他。于是,嫉妒之心使他丧失了理智,什么结拜之情,什么盟誓之诺,都不及整倒一个可能成为阻碍自己飞黄腾达的对手重要。他可以允许一个陌生人领先,却不能容忍身边人甚至最要好的朋友超过自己。嫉妒者往往对高于自己的人怀有强烈的恐惧感,当那恐惧走到尽头时就成了仇恨。
贪婪也是庞涓妒火越烧越旺的重要原因。按说他已经做了魏国的统兵大元帅兼军师,地位、权势与荣誉都够高了。可是他并不满足,还想捞一个“军事理论家”的头衔,窃取了孙膑的兵书,并把孙膑打入十八层地狱,以巩固捞到手的地位。一句话,凡是他看好的位置与功名,他都会不惜以灵魂为代价攫取。
虚荣心也是导致嫉妒的重要病因。孙膑是鬼谷子先生最器重的门生,庞涓深感有失面子。他既不肯屈尊,又没有自信,只有虚荣与浮躁的心态。魏王凭着他是鬼谷子的学生就委以重任,他并不觉得名不副实,反而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没得到的想得到手,已得到的一定要是“永久”牌。
庞涓是个没有道德的人。他从孙膑的血管里吸血,从鬼谷子身上盗名,借以打扮自己的德性与名望。他愈是从别人的高尚中借光,愈是感到这些人是他出人头地的障碍,愈嫉妒这些人。庞涓本来可以用道德填补智慧和才能的缺陷,但是嫉妒像一只馋嘴的猫,早已偷吃了他的道德良心。
庞涓不同于那种赤裸裸的坏人,他戴着面具,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他一只手握着刀子捅孙膑的心窝子,另一只手又假惺惺地抚摸他流血的伤口。“假惺惺”是庞涓的生存武器,既是他防守时的“盾”,又是他进攻时的“矛”。
嫉妒与仇恨往往只有一纸之隔。嫉妒不同于“眼热”,也不同于一般的“红眼病”。嫉妒之初还仅仅是一种消极的不服与不满,当它恶化为仇恨时,就可能导致为积极的怨恨与残害。庞涓加害孙膑的全过程,正是嫉妒从“消极”发展到“积极”的全过程。庞涓的嫉妒与仇恨,都受着节节膨胀的欲望与贪婪的支配。
嫉妒之心,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甚至长成一种习惯,成为一种生命状态、生存方式。一旦谁人的嫉妒之心已成为非意识层面的习惯了,那他实际上已经变成一部嫉妒的机械,见了比自己强的人,立马就产生一种条件反射。人一旦被嫉妒俘虏了,命运也就被它主宰了。有了这种习惯的人,是一种恶疾,也是构建和谐社会的大敌。
其实嫉妒者的痛苦并不亚于受害者。庞涓虽高官得做,厚禄得享,但由于贪婪无底,奢望无边,感到谁都是潜在威胁,总巴望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得不到手就挖空心思,甚至采用阴谋诡计,巧取豪夺。他的心一刻也不能平静,活得很累。这让我想起古希腊安提斯德内在《著作残篇》中说的一句话:“好嫉妒的人就像锈腐蚀铁那样,以自己的气质腐蚀自己。”
(原载《雨花》2008年第9期)陶谷的精明
一
人不能光有憨厚的一面,该精明的时候也要精明,但是不能精明过度。不论什么人,做什么事,一旦“过度”了,十有八九就要出毛病。
精明与聪明,虽只一字之差,其内涵却相差甚远。聪明指一个人的智商高,看问题透彻,高瞻远瞩,办事情顾全大局,记忆力与理解力强,一般不会因小失大。精明则不然,虽其中也包含着一定聪敏智慧的成分,但主要是形容一个人的乖巧机灵,心眼多,点子多,胆子大,善于随机应变,长于投其所好,有时就是见风使舵。即使他有时表现出某些聪明,也多是“小聪明”。
后周的陶谷就是一个精明过度的人。因陈桥兵变入汴梁当上了皇帝的赵匡胤,本来登基就位之先要履行“禅让”,因是“抢班”,人心惶惑,竟忘记了事先准备好禅让的文稿。就在皇上与众大臣不知所措之际,站在一旁的翰林学士陶谷,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物,并以先知者的口吻说道:禅让文稿“已成矣”。这个陶谷未曾参与陈桥兵变,也不是赵匡胤的贴身心腹,就是凭着过人的精明与机灵,善于观察揣摩,为赵匡胤堵住了一个大漏洞。陶谷有好几天没事儿偷着乐,颇为自己过人的精明扬扬得意,尤其静候那唾手可得的晋升嘉勉。事实却令陶谷大失所望,赵匡胤不仅没有赏赐他应得的皇恩,反而因此一直鄙薄其为人。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聪明反被聪明误”。一个自视高明的领导者,一般是不高兴别人把他的心思窥视得太细微了,何况以“兵变”这种手段取得“皇袍加身”,那是不可告白天下的事情。当今也有一些爱好察言观色的人,他们总揣摩领导的意图以投其所好。这类人,没几个是从江山社稷的利益出发的,大多是想在领导面前表现表现自己的“才干”与“忠心”,以取得赏识。
二
五代十国末期,国家的分裂局面已经趋向统一,出现了较为稳定的局势。唯独南唐尚有一定国力,且虚实不甚了了。为了打探南唐的国力到底有无分庭抗礼的危险,公元658年,周世宗选派当时文坛颇具声名的兵部侍郎陶谷南下金陵,明说考察六朝碑碣,观赏书法,实为洞察南唐实力,“暗度陈仓”。
那南唐虽然国小,人却不乏聪敏之辈,如果来使真的是观赏研究书法的,本应派一位书法大家,陶谷乃兵部侍郎,南唐不得不在军事机密方面倍加防范。但南唐军事实力薄弱,明知有诈,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待陶谷若上宾。
南唐派升州太守(相当于今天南京市的市长)韩熙载负责接待陶谷,礼节周到,滴水不漏。可是陶谷不识好歹,自以为是大国使者,南朝弱小,便待人十分傲慢,给他接风时,席间一直端着个架子,道貌岸然,不苟言笑,多次当着南唐国君出言不逊,君臣们敢怒而不敢言。太子李煜也气嘟嘟地阴沉着脸。韩熙载悄声对同僚们说:“诸位别急,我看这陶公也并非是个好鸟,不是不报,时机未到,寻个机会,我定让他原形毕露。”
凡道德有缺失的人,就像狐狸尾巴,能藏得一时,却藏不得一世。陶谷住进来使公馆后,没有几个人去看他,更没有女性往来,他十分寂寞。有一天,陶谷在花园里闲逛,心烦意懒,无聊之极,便信手在墙上写了十二个字,即:“虎卧儿。公厨饭。西川犬。百姓眼。”公馆的人谁都不解其意,只有韩熙载看出了其中的奥妙。他破译道:
“这是字谜:‘虎卧儿’为爪子,‘爪’与‘子’一左一右为‘孤’;‘公厨饭’即是官家的食物,‘官’之‘食’合为‘馆’字;‘西川’蜀地也,加犬字为 ‘独’;‘百姓’民也,眼即‘目’,民与目合之为‘眠’。这十二个字组成四个字,就是‘孤馆独眠’。”
韩熙载看出陶谷寂寞难耐,识破了这厮的伪君子面孔,便略施小计,从秦淮河畔请来歌妓秦弱兰,佯装馆族之女,给陶谷的住处打扫卫生。弱兰虽然荆钗布裙的扮装,却掩饰不了她的姿容出众,花朵般的美貌。这怎逃得过做惯了风流韵事的学士。一句话,陶谷见了秦弱兰,馋涎欲滴,春心蠢动。弱兰虽也风情万种,却又不动声色。无可奈何,陶谷便乘无人之际以露骨的语言挑逗弱兰,并进而勾引,终成全了美事。临别时陶谷词兴大发,赠弱兰艳词一阙。词中赤裸裸地流露出对心上人恋恋难舍的情意,及无可奈何的失望心情。
不几日,南唐国主设宴,陶谷在宴席上依然一副正人君子之态,侃侃而谈,大讲仁义道德。不料秦弱兰也出席作陪,并唱了陶谷所赠《春光好》一词:
“好姻缘,恶姻缘,奈何天,只得邮亭一夜眠?别神仙,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
陶谷闻之汗颜,惭饮狂醉,狼狈不堪,为南国君臣所藐视。陶谷回朝时,受到出乎意料的冷落。
三
《国老谈苑》卷一载录一段陶谷耍阴谋骟人良马的丑闻。翰林待诏权某,有一匹心爱的良马。陶谷喜此马,梦寐以求,多次厚着脸皮赤裸裸地索要。权某说:“学士不弃,确该拜献。只是我年迈腿脚有病,此马驯良,便于驾驭。过二年我辞去职务,必将此马献与学士。”陶谷心生不悦,耿耿于怀。
有一次陶谷与权某共为皇上起草一份密诏,陶谷故作虔诚状,假说:“我特别喜爱您的破体王书,请用此体再写一份此诏,我将如获至宝般的珍藏。如何?”权某信以为真,照原诏又抄写了一份。写毕,陶谷突然夺过去说:“帝王密诏,内有国家机要事务,你胆敢另存一份,定想泄密,其罪当诛!你可知罪?”说着喊来手下家奴,定要上奏皇上。
权某惶恐,想说明真相,更怕激怒了陶学士,只能哀诉不已,求请陶大人网开一面。陶谷并不隐讳,直来直去:“快将良马送来,便饶你一死。”于是陶谷得此马不费吹灰之力。
有心机者在诸多事情上,都可看出生杀之机,单是这份用心,就精微得令人嗟讶。陶谷之用心,让人防不胜防。
四
陶谷因为“禅让”手稿一事,一直被太祖赵匡胤冷落。但不论怎么说,陶谷虽为人倾险狠媚,但文章却为一时之冠。
宋太祖赵匡胤曾经说过:“为相当用读书人。”这句话陶谷还是挺在意的,尽管多年都没有动静,但是他对太祖在位时拜相仍有信心。可是年复一年,总没有轮到他,于是就托人走门子,给太祖进言,说陶谷多么有才,多么能干,多么机敏,多么难得,应该当宰相了。
宋太祖听了来人的说辞,大笑道:“听说他们翰林学士起草文件,差不多都是拿来前人旧文,改头换面,或加或减,新瓶装陈酒,如俗语说的‘依样画葫芦’而已,有什么功劳可言!”
陶谷闻后,作诗于玉堂之壁上:“官职须由生处有,才能不管用时无。堪笑翰林陶学士,年年依样画葫芦。”宋太祖读过这诗,愈发鄙薄其人,公开表示,大宋再没有人了,也不能用这样的人当宰相。
陶谷人品不佳,却常有人启动提拔之意,但多次动议,多次否决。五代时,周世宗柴荣就曾有意提拔陶谷为相。范质却反对:“陶谷有才无行。”于是作罢。陶谷渴望进用已非一日,他所以终不得圆梦,皆因为胸怀促狭,心术不正,自以为聪明且容不得他人。这里用得着明人洪应明的一句话:“仁人心地宽舒,便福厚而庆长,事事成个宽舒气象;鄙夫念头迫促,便禄薄而泽短,事事得个迫促规模。”仁慈博爱的人,由于心胸宽阔坦荡,所以能享受厚福而长久,凡事都能表示出宽宏大度的气概;浅薄无知的人,由于心胸狭窄,所以福禄微薄而短暂,凡事都表现出目光短小狭隘局限的气度。
(原载《雨花》2009年第11期)溪流,终要汇入海洋
在一些水系丰盈的地方,几乎随处可见弯弯曲曲细小的溪流,在山涧,在原野,纵横交错,像大地的血脉。它们流量不大,水道狭窄,经常被固定在石壁,或礓土的两岸之间,时而匆匆,时而缓缓,不舍昼夜地流淌。途中环境常有突变,有时要突破巨石的重重围堵与阻截,有时要跳下悬崖,形成从天而降的瀑布。真得有点粉身碎骨的精神。待流入平坦的原野时,河床宽阔了,风平浪静,胜似闲庭散步,水面安然而恬静,按照河床的走向,从容地奔向入海口,最后汇入了海洋。从此,不再疲惫,不在孤单,不再忧怨,甚至感觉不到了自身的存在。
每当我看到或想到这些情景时,总会自觉不自觉地联想到人的一生。一个人的一生,就像一段河流,自山泉冒出来开始,直至汇入江河,最终流进海洋。从小到大,经历过千般坎坷,万种险峻,有的中途被派上用场,如灌溉庄稼;有的半路消逝,如跑冒渗漏;其余者可谓修成正果,融入大海,摆脱了自我的生死。
生命历程中的种种幸运与不幸运,快乐与不快乐,如意与不如意,上升与下降……同溪流自山泉冒出以后经历的狭窄及宽阔,平静及跌宕,急流及舒缓,直至汇入浩瀚大海,如出一辙。
不论年长年幼,一想到这些,就应当减少甚至消释种种多余的忧郁与顾虑。其实并不尽然,只不过有些人的抑郁是潜在的、下意识的,自己有意无意地在掩饰它们,别人却能从你的言行中感觉到。
我年轻时不惧怕死亡,也不忌讳别人谈论死亡,因为那时候没有现实的可能性。如今已经土埋大半截了,脸上渐渐冒出沟壑般的皱纹,尤其患了冠心病后,仿佛一台古董似的发动机,随时都可能电源短路,或发生种种意想不及的故障,其后果不可言喻。
其实人之衰老,主要不在于脸上的皱纹,而在于心灵上的皱纹。致人于性命的,肉体的疾病自然是不可忽略的杀手,然而精神上的恐惧,对生命缺少应有的顽强与自信,往往成为健康的罪魁。有专家分析,不少癌症患者是死于恐惧,是被自己吓死的。
从心理学的角度考虑,人到老年要防止或克服两种心态:一是别总在往日的辉煌或痛苦中打滚,不要没完没了地生活在回忆里:或陶醉昨天的功名,或舔拭往昔的伤疤,这些都可能给自己带来失落感,或相当于在伤痛处撒盐。要相信未来,相信人类的进步,相信时代总是在不断地有所发现与成熟。要想着自己晚岁还可以为社会尽点力所能及的服务,让生命富于热情与活力。
二是像忘记往昔的辉煌似的忘记年龄,别一天总把“老”字挂在嘴上。老与不老是比较而言,六十岁的人跟四十岁的人比,自然是老人,若是跟八十岁的人比呢,你还年轻。这样看待自己的年龄,就能透过岁月的隧道,看见晚霞的美丽。夕阳也是宇宙必须的历程,不可或缺,也许晚岁的人生别具魅力,是一段赋予重彩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