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烁打车送我回学校,一路上我都不敢看他,紧咬着嘴唇不说话。车在学校门口停下,他下车后为我打开车门,倒解了我不会开车门的尴尬。校门口站着的那个人,让我无比的意外。我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才确定没有看错。
“怎么了?”康烁肯定发现了我呆若木鸡的异样,本来打算送下我就离开的他选择了留下。
“她是老虎吗?”他小声问。
“她不应该在这儿!”我无奈的叹气。
“田小麦!大中午的不好好在学校呆着,跑出去干什么?”这个带着责怪冲到我面前的女子,是我大姑家的表姐——吴云云。我那个有权有势的三叔已经在省城为她找好了一份老师的工作,她也已经上班。我们一向少有联系的,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似乎还是为我而来。
“云姐!你怎么来了?”
“单位组织到这边学习一周,我就拐了个弯来看看你!给你买了点儿水果!”她的手里提着一袋看起来不是很重的桔子。“他是谁?你不会谈男朋友了吧?”她抬起画着绿色眼影的眼皮,打量着康烁。
“他是——”我急于解释。康烁的左手却搭在了我的肩上,然后伸出右手,打断我的话,说:“你好!”我的身体因他的这个亲昵举动禁不住一僵,心跳跟着加快。
她没有伸手去握,而是一把将我从康烁身边拉到她身边,“年龄比小麦大,应该不是同学。你是干什么的?”
“云姐,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我的——”
“没问你!你闭嘴!”她强行打断我的解释。
康烁的眼睛不悦的眯了起来,淡淡的说:“打工的!”
“打得什么工?”
“小时工!站台一小时五十块钱!”康烁居然撒谎不打草稿。
“那你父母是干什么的?我作为小麦的表姐,必须替她问清楚。她还小,思想单纯,不懂事。可不能让人给骗了!”她完全一副为我着想的样子。但这样的问话,也太直接了点吧!我都觉得汗颜。
“我妈是搞卫生的。至于我爸嘛,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整天需要人伺候,高兴了还炒炒股,也是赔得多赚的少。”康烁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说话干吗拐弯抹角?虚伪!清洁工就说清洁工,下岗工人就说是下岗工人,还弄那么多花样来。嘁!到一边去!我有话跟小麦说!”她将我拉到一边。
“云姐,你到我宿舍坐一会儿吧!你吃饭了没有?”
“我赶时间!小麦,不是我说你,谈男朋友没人反对,但是你好歹找个像样的吧!”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我撅了嘴巴,对她的话异常的抵触。
“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你手里有钱没有?”
“什么?”
“借点儿钱给我!”
“你不是已经参加工作了吗?”
“上班两个月了,至今没发工资!我妈你又不是不知道,一门心思只向着我弟。自从我上班之后,一分钱不给我,还指望着我往家拿钱。”我大姑的确重男轻女,但好歹也供她上完大学了呀!供应两个孩子读书,对于一个不怎么富裕的农民之家来说绝非易事。无论怎么说,她都该体谅才是。
我重重的叹气,“你要多少?我手里也不是太多。”
“一千有吗?”
“啊?”她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等我一发工资,立马还你!五百也行,抓紧时间啊!我还有事呢!”
“哦!我回宿舍去拿!”我顾不上康烁,匆匆的跑回宿舍。我虽然心里恨恨,也极其不情愿,却还得就范。怕她闹场,尤其是在康烁面前。我家的经济条件比她家要好,她上大学我爸也是经常给她钱的。她是不是当成理所当然了?
再回来的时候,吴云云已经不在了。康烁却依然站在那儿,正在吃桔子。“总共13个桔子,而且不是很好吃,有点儿涩,还有籽。”他将桔子递到我面前。
“康老师,她人呢?”
“走啦!”康烁将我拉到校园里的僻静处,研究似的看着我。“你们真的有血缘关系吗?”
“她怎么会走?”以我对吴云云的了解,她是那种不达目的就不肯罢休的人。没有拿到钱,又怎么肯走?
“自然是我打发她走的!”
“啊?康老师,你——”
“一个大老远跑来看你的人,手里只提了13个桔子,足见她把你看得很轻;你看到她的一刹那,不是惊喜,而是下巴差点儿脱臼,我断定她的到来也不怎么受欢迎;她对你说话的时候,完全是一副颐指气使的口气,不难想象,假若你们一起长大,你肯定从小受欺负;她在盘问完我的身世后,脸上的鄙夷有着瞧好戏的成分,如若我真是你男朋友,她肯定不会强烈反对,而会乐见其成。有一种人喜欢把别人踩在脚底下,只要你过得比她好,她反而会受不了。”
“康老师,今天真的很抱歉!她误会你是我男朋友,才会问那些不该问的问题,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分析能力。
“我没事,倒是怕你往心里去。假如你这个表姐好事,将此事捅给你父母,说你有一个家庭背景不怎么样的男朋友,你的麻烦可能就来了。”他笑的不怀好意。
“哦!”他说的不无可能,但我倒不担心,毕竟他不是我男朋友。就算将来我真交了一个家庭背景不好的男朋友,又有什么麻烦呢?“这个我倒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真的没什么的。我只是担心,她今天铩羽而归,将来我不好面对。”
“你放心吧!将来就算你们见了面,也是她难为情才对。她一个工作了的人,找你这个学生借钱,走到哪儿,她也理亏啊!”
“其实,她人不坏。可能是真的遇到了难处,否则,她也不会跟我开口的。省城那边的消费高,我窝在这个小城市里,平时很少出校门,单纯吃饭,也花不了多少钱的。她又特别好面子,刚工作,手里没钱,跟新同事也开不了口啊!”
“你倒是很会为她着想,只是她想过你没有?田小麦,你一个学期多少生活费?”
“两千啊!”
“我无法想象,一学期两千块钱要怎样生活。除了吃饭,已经所剩无几了吧!你却还要拿出一半给她?你准备喝西北风啊!你就不懂得拒绝吗?”
“我只是想息事宁人而已!”
“究竟在怎样的环境里成长才会养成你这样逆来顺受的性格?”
“从我记事起,每当逢年过节聚在一起,凡是她喜欢的,或者其他人喜欢的,从来都没有我和小米的份。你说得对!的确是逆来顺受!我也不想的,可又有什么办法?为了一个黄色的小鸭型的QQ杯,因为小米想要,我就去抢,抢来了。结果呢?我这个表姐就哭的惊天动地,然后我爸的巴掌就落在了我的脸上。我当时对着镜子看了,有五根手印。我爸那晚喝的酩酊大醉,然后放声大哭。人前教子,人后教妻。太无奈了,才会哭得那样伤心吧!所以,从那之后,我就学会了忍。我的争强好胜只会换来父母的为难,又是何必呢!是你的终归是你的啊!不是你的,死皮赖脸的去掠夺,到头来也还是一场空啊!关键的,我若不给她,她也会找我爸要。问我爸要零花钱她都已经习惯了。但每次我爸给她钱后,我妈都会跟他闹别扭。也不知为什么,我妈就是不喜欢我这个表姐。嘻嘻!家长里短,让你见笑了。”
“可是我知道,在田小麦的体内有着某种被压抑的不安分。”
“有吗?”
“你表姐给我爆了一个惊人的内幕。”
“什么?”
“我相信她爆这个内幕的时候是不怀好意的,不过,恰巧满足了我长久以来的好奇心。还记得那个‘美女与野兽’的组合吗?我总算明白了,那个凶猛的大狗为什么会在你田小麦的厉喝声中乖乖的闭嘴趴下。”
“哦!”我突然间沮丧万千。有些东西想隐瞒是瞒不住的,正如纸里保不住火。
“小麦?”
“嗯?”
“怎么了?”
“老师是不是也认为我很坏?”
“为什么这样说?”
“小米是天使,而我是恶魔,这是长久以来留在人们心中的印象。我本以为到了新的环境,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我就可以重新树立淑女形象。唉!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看来你是在人们错误的眼光中,给了自己错误的定位。你那不是坏,是智慧。万物生灵有美的一面,自然也有恶的一面。发掘出美是天使,镇得住恶却更加难能可贵。所以,小米是天使,你更加当之无愧。可怜的丫头!肯定是被长期压抑惯了,才会这样的小心谨慎。表面柔顺,内心却固执。就算是恶评如潮,你还是会顶风去干。这种叛逆应该也是一种发泄吧!小麦,你很好!”
“真的吗?”纵使知道了我的劣迹斑斑,他依然认为我很好吗?心中涌起小小的感动,被理解被认可的感动。这应该就是知音吧!
“真的!我喜欢小麦!”
“啊?”仿佛石破天惊,我被震得呆若木鸡。
“秋天播种,刚刚发芽,却要经历漫长的寒冬,风霜雨雪来袭,傲然的勇敢的迎接,把伤害转化成能量储备,耐得住寂寞,只要春风一吹,便会郁郁葱葱的成长,然后走向成熟。”他笑,若有若无,却又意味深长。
“呵呵!”我长长的出了口气,吓死我了。“我爸在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应该没想那么多吧!”
“田小麦,我相信你的骨子里就有着小麦的坚韧。”
“有吗?经你那么一说,我的名字一下子从俗气中脱胎换骨了。”
“好了!你赶紧回去吧!”
“康老师!”我喊住转身欲走的他。
“还有事?”
“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让我表姐离开的!”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但却不想告诉你!田小麦,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今后,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更要相信自己!只要认为自己是对的,就别去管别人怎么说。”他转身离开。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大脑在突然之间变成了回音壁,不断地回旋着他的那句话:“我喜欢小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