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校的最后一天,我决定去这座城市我所熟悉的地方走上一走。这其实不会浪费很多的时间,总共就那么一个,书城。从一楼走到顶楼,然后再走下来,算是告别的仪式。终于要离开了,还真有些舍不得。毕竟最后两年的时光,我大多的课余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也曾幻想着奇迹会出现,转身之间能看见康烁在我身后笑。千百次的幻想,千百次的转身,然后千百次的落空。
从书城里出来,淹没在茫茫的人海。于千万人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恰恰就那么遇上了,这是张爱玲所描绘的缘。而现实中,巧遇的几率应该是很少的吧!
前面是人民医院,我忍不住驻足。想起两年前的那天夜里,康烁就是在这里找到的我,并忘情的给了我一个拥抱。所以,自作多情不能全怪我,他毕竟是给过我暗示的。而现在,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我叹一口气,缓缓的回转身,然后人僵立如石。就算巧遇的几率再小,总会有千分之一的希望吧!经历了一千次转身之后,我终于看到了康烁。我相信,在这个地方见到我也是他的意外,要不然他的脸上不会没有笑。他还是从前的样子,白衬衣黑裤子,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打扮,只是人明显瘦了许多。但我却肯定不是从前的样子,至少我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至少我的穿着不再那么土气。
他说:“小麦,真的是你!”
久违了的称呼,我本想对他笑一下,但是他旁边的孕妇却闯进我的视线,他已经为人夫而且即将为人父了吗?我以为时间已经让我长大,让我学会遗忘学会不去在乎,但是,此时此刻,我的心还是明显的痛了起来,笑容也就牵扯不出。我尽量让视线飘忽,说:“康老师,你好!”那个暑假,我本已想好了不再喊他老师,他却没有给我机会。
“我已经不再是老师了,却还是你的康老师!”他笑得无奈,“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态,挤出一丝笑,说:“没有!路过而已!”那就是他的初恋恋人吗?因怀孕的关系,身材已经变得臃肿。圆盘似的脸上散落着不均匀的孕斑。她冲着我礼貌的笑,我也笑,只是有些牵强。
“哦!听说你已经考研成功了,恭喜你啊,小麦!”
“谢谢!康老师的信息倒很灵通!”
“这两年苦了你了!”
我笑笑,“不苦!我自己选择的路,付出了,也有了回报,何苦之有?”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
“不打扰你们了!我还要赶火车,先走了!”我不想知道那是谁,好容易粘连的心在这一刻再次碎了,他还想怎样?
“小麦!”他喊,喊得我想哭,却还是对他笑了。“还有事吗,康老师?”我问。
“没!没什么!”他说,“再见,小麦!”
我冲他笑笑,甩一甩马尾辫,大步离开,留给他我的背影。眼泪却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喷涌而出。
想了千百次与他见面的场景,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个样子。这两年来,哪怕他是为初恋恋人奔走,却依然是我心中的梦,虽遥不可及,但毕竟还有期许。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结婚,而且快要生子。心中那最后的一丝希望自此全部破灭。本想带走这个城市的回忆,到最后却只能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回到宿舍,历惠和张丽莹正坐在写字桌前聊天,这也算是在医专的最后的相聚了。我一下子坐下,觉得从来没有过的累。“我见到他了!”我说。
“谁?哪个他?”历惠凑过来问。
“康烁吧!”张丽莹淡淡的说,“能够让田小麦风云变色的人,自始至终也就那么一个。”
“真的?”历惠说,“他消失了这么久,终于又浮出水面了。”
“他结婚了!”
“什么?不会吧?”历惠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快要当爸爸了!”我继续往伤口上撒盐。
“不可能!”历惠更加的不相信。
“真的吗?他真的这样做了吗?天下男人真的都是乌鸦吗?”张丽莹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喃喃自语。我想,她虽然外表坚强,但遇到男人变心的事,心里还是会被阴影笼罩吧!
“我亲眼所见。”我忍不住的叹气,我也不想相信呀!“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只是心里有些异样。你呢?是谁一再标榜不再受他影响的?”张丽莹也跟着叹气。
我说:“大家都是俗人啊!说是一回事,做毕竟又是另一回事呀!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宋朝的苏轼,那可是大文豪,修为不一般吧?有一天他也觉得自己的定力足够好,于是就在纸上写了五个字:八风吹不动。然后让书童送到江对面的一个老和尚那里,老和尚看后在后面写了一个‘屁’字。书童回来后拿给苏轼看,这苏轼是大为恼火,坐上船就跑到江对面去跟老和尚理论,说,你看我的定力都这么好了,八风都吹不动了,你凭什么在后面批一个脏字?老和尚拿起笔在屁字前写了一个‘一’,在屁字后面写了三个字‘过江来’,苏轼登时无话可说。两句话连起来就是: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故事讲完,逗得她俩哈哈大笑,我也就跟着笑了。苏轼尚且如此,而我的定力修为根本无法与之相比,见了康烁又怎会不受影响?
笑罢,摆在面前的是离别的现实,历惠和张丽莹都参加了专升本,考到了离省城很近的B城的医学院校。就算离得再近,也是双城生活。朝夕相处了三年,从此聚少离多,想想就让人伤感。
历惠说:“刚才丽莹有些泄气,竟然说可能不去专升本报到。”
张丽莹说:“只要有认识我的人的地方,过去的阴影就会跟着我。”
我说:“就算去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过去也会跟着你。只要你自己不释怀,你走到哪里,那个阴影就会跟到哪里。你一直都是最坚强的!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你坚强让我刮目相看,我想我很难走出那段康烁留给我的日子。真的!”
“你就尽情夸张吧!”张丽莹笑笑。
“没有夸张!”历惠替我说,“如果没有你们俩的带动,专升本这场仗我根本就坚持不下来。呵呵!”
“那好吧!在今后的路上,无论发生什么事,让我们三个一起坚强!”张丽莹说着紧紧的抓住了我们两个的手。
原本是四个人的,却有一个先行离去。元菲跟王冲谈了不到一年就分了手,她没有参加专升本,她所选择的路,不能算是掉队,可以说是超前。听说她实习的时候跟所在医院的某个领导关系暖昧,所以毕业后她得以留在了那里。为了得到某种利益而出卖自己的身体,这种不自爱的行为是作为学生的我不能理解的。也许有一天,当我参加了工作,真正面对花花绿绿的世界,会对这种行为有所认可。但至少现在,我无法接受。
一个人的性格长成离不开家庭的影响。听康烁说过,元菲生活在单亲家庭,她跟着母亲过,而父母离婚的原因似乎是父亲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照理说,她应该痛恨男人,但她却游移在男人中,如鱼得水。这样的人有其可怜之处,却也让人觉得可悲。
研究生入学的前一天,傍晚时分,我和爸爸并排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面对着一面新墙。两年前,我那个亲二叔强行将它朝我们这边挪了一米,一个月前,他又强行将墙挪了回去。
我摇头叹气,说:“爸!我就不明白了,我二叔这是怎么了?这墙推倒了重建,然后再推倒,再重建,很好玩吗?”
爸爸说:“我也是不明白啊!你不会又对他家的狗啊、羊啊、牛的下手了吧?”
“爸!关于那个,我早就金盆洗手了。自我上大学后,咱家门口可是冷清了不少啊!要知道,那曾经的十年,因我的大手笔,咱家那可是门庭若市啊!”
“你还好意思说!你不知道,那十年,我和你妈在村里是直接抬不起头来呀!见了谁,都得矮三分呀!今天是这家的狗遭殃,明天是那家的鸭残废,你说说你,哪像是女孩家呀!”
“嘻嘻!我那时还以为你和妈之所以忍气吞声就是因为我是女孩呢,所以,才搞出那么多动静。现在看来,倒是我错了。”
“你这丫头,自小就敏感!对了,你在外面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
“我?我能认识什么人?这两年忙着考研,我都快成井底的青蛙了,外面现在什么天都快搞不清楚了。怎么,我该认识什么人吗?”
“村里都在传,说是上面的领导相中了我闺女,看这墙不顺眼,压着你二叔挪回去的。”
“有道理啊!要不然,以他地方霸主的地位,怎么肯做这种打自己耳光的事情。”
“这么说,你真的认识上面的人了?”
“没有!”我将头摇的像拨浪鼓。
“小麦,我可告诉你,做人要本本分分。不能因为赌一口气,而去做不道德的事。”
“看来,村里的传说没那么简单啊!是不是都猜测你漂亮的女儿我当了某个大领导的恋人呀?”
“小麦!说话别那么口无遮拦。”
“爸,你放心吧!你女儿我做事有分寸的。这堵墙的事不好说,有可能是我叔他良心发现,你看,他本来是打着风水的旗号挪墙的,结果呢,他儿子高考失利,反而你女儿我考上了研究生。他于是好好地反省了一下,就把墙挪回去了。当然,如果真有所谓的领导出头,我想那个领导肯定是搞错了,阴差阳错的事多得是。你等着,说不定哪天又给挪回来了。”
“他愿意折腾就随他去吧!现在用料啊,人工啊,都不便宜,反正都是他消费。”
“哈哈!爸爸的观点很阿Q,但我不赞成。这堵墙,他已经动了一,又动了二,如果再有第三次,我铁定跟他没完。”
“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他若把你当一家人,就不会闹出这么多幺蛾子了。从今后,我决定抛弃你那套吃亏是福的理论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绝对会奋起反抗。我不会主动找事,但也别欺负我。老虎不发威,当病猫了。”
“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吧!也许爸爸的为人处世真的有问题吧!”
“爸!不是你的问题,是别人的问题。你以诚心待人,别人却不以诚待你。”
“不管是谁的问题,也不想计较了。活了大半辈子了,就这样了。希望你以后做人多长个心眼,别被人欺负了就行。关键是,自己变得强大了,自然就不会有人欺负了。明白吗?”
“明白!”我看着他,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是核桃般的皱纹,我的爸爸已然老了。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次,还不让爸爸送吗?第一次上大学就没有去送你,想想挺愧疚的。”
“爸!我已经长大了,当初都没送,现在更没必要送了。再说,这次我会简装便行,不会再带那么多行李。缺什么到那边再买吧!”
“对对!省城的消费据说很高,你该花的就花,咱家不缺钱。何况,你考研究生,比别人整整省下了两年,时间可就是金钱哪!”
“知道了!”
“你三叔打电话说可以派车去接你。”
“爸!人生莫依倚,依倚事无成。就让我一个人走吧!”这个世界我最不想依靠的就是我那个三叔了。他居然会亲自派车去接我,随着“破专科”到“研究生’的华丽转变,居然影响了风向。人心啊!不是我还在记仇,是我那超强的自尊心在作祟。
“带上两瓶葡萄酒吧!”
“哈哈!也就你拿我酿的酒当宝贝!带就带吧!”至于给不给他那就很难说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所有的恩怨情仇,如若别人都已经放手,我又何苦去计较?到头来,无非是苦了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