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康烁是不是真的有通天的本事,第二天真的开始下雨,而且一直下到了军训的最后一天。不用在太阳底下暴晒,更不用踢正步,我们所要做的不过是呆在宿舍里练习将被子叠成豆腐块。新发的被子比较松软,不易成形。教官就给我们下了命令,压被子。为了很好地贯彻,我们晚上将被子铺在身子下面,白天就坐在上面。
于是,就只剩下聊天。聊过去,聊家庭,我们一个宿舍成员之间便有了更深入地了解。
张丽莹家是我们H市市里的,父亲是老师,母亲开了一家服装店。她是家里的独女,集万千宠爱与一身,再加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也就培养出了白天鹅似的高贵气质。
元菲家是Y市的,据说父亲是某大型企业的销售经理,母亲是全职太太。她跟我一样,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她跟我不一样的是手头有钱,可以随便买漂亮衣服。
历惠是直爽的,来自Z市。父母都在银行上班,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在读高中。在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下,顶着非农业户口的身份,还能生二胎,应该有着很深的道行吧!
只有我是来自农村的,家里经济条件相对差一点儿。但父母是勤劳的,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努力让我和小米过好的生活。在我们那儿,也算是殷实的家庭,吃穿用度都不愁,普通的家用电器也都具备。但终归与城市是没法比的,比如说,她们经常挂在嘴边的电脑对我来说就比较陌生。再比如说,她们不离手的手机也是我可望不可即的。
历惠最为我们所津津乐道的是她的恋爱史,也是迄今为止我们宿舍唯一有男朋友的人。那个男生叫史卿,身高一米八,据说超级帅。话不足以形容,历惠就翻出照片给我们看,帅是帅,但没有她描述的那么夸张。他比历惠高一级,现在武汉的某所大学读书,已经进入了学生会。
他们是从争抢一份体育报不打不相识的,足球更是他们俩的最爱。在以后的见面里就有了聊不完的话题。史卿高考后,将历惠约了出来,带她去吃冰淇淋。历惠问:“几点了?”
“258(爱我吧)!”时间正好是午后的2点58分,凑巧的数字让人无法抵抗缘分的袭击。历惠就眩晕了!浪漫的开始注定了爱情的美丽。历惠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映射着柔和圣洁的光。爱情真的很神奇,能够让一个人美的炫彩夺目。
接着便是一年的鸿雁往飞,电话缠绵,历惠的成绩也跟着一泻千里。其结果就是高考的失利,也因此有缘来到医专。想想上天还是公平的,一方面给予的多,另一方面就会少。历惠收获了爱情,却也因此荒废了学业。我真不知道该羡慕还是该惋惜。
元菲唏嘘声不断,不时地感慨“只羡鸳鸯不羡仙”。
张丽莹嘴角上翘,笑得浅淡,问:“你们不觉得隐忍的爱才更伟大吗?”
“什么样的爱才算是隐忍的爱呢?”我问了一个很没水平的问题。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的?自己好好捉摸捉摸吧!”张丽莹的话直接的有些伤人。
元菲道:“她的意思就是,史卿应该把对历惠的感情隐忍下来,等到历惠考上了大学,再吐露真心,方显爱情的伟大。对吧?”
张丽莹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就事论事,你别乱对号入座。”
历惠说:“其实,史卿在得知高考成绩后也是很后悔的,怪自己不该过早表达。可是不及早表达,他又怕被别人捷足先登。”的确很矛盾!任何决定的做出,都有其理由吧!“小麦,你怎么看?”
“我?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感觉上,如果真的有一个人值得我去爱,我也会飞蛾扑火吧!”
“呵!你脸红什么呀?不用扑火!其实,女人有一招最能出奇制胜,那就是眼泪,你一哭,男人就没脾气了。就像那天,你一掉眼泪,任咱那教官再怎么火爆,不还是得乖乖的投降。对吧?”或许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从张丽莹的嘴中说出,却是那样的刺耳。我的脸由红转为煞白。
元菲说:“呀!到时间了,咱们去吃午饭吧!改天再讨论。”
“走!走!吃饭!吃饭!”历惠附和。
元菲很会察言观色,张丽莹则太直白,近乎不留情面。我咬着唇,将心中的不快隐忍了下来。爱情中的隐忍是伟大,那么生活中的隐忍也算是一种息事宁人的智慧吧!
仔细想想,张丽莹的话也没有什么错误。这几天,我不是一直在用眼泪换取同情吗?在康烁面前哭,他亲自帮我将行李搬到宿舍;在教官面前哭,他放弃了对我的惩罚。难道除了哭,我就没有别的可以示人了吗?
走在去餐厅的路上,我低头沉默。张丽莹突然开口问我:“田小麦,你看过《大卫科波菲尔》吗?”
“没有!”我摇摇头。
“没看过?难怪!里面的女主角爱格妮对大卫的爱就是一种伟大的隐忍的爱。你真该好好看看这样的名著!”
她从我身边走过,背影挺直而自信。我审视自己,自卑的羞愧开始在心中弥漫。规定的课本以外的书一直都在我的生活中缺失,这不是我的疏忽,而是一个必须改正的错误。
军训后,接着开课。辅导员是一名中年男性,姓古,兼管6个班。如此多的学生,注定了他不会认识我是谁。这就是大学与中学的不同!中学时的班主任了解班里的每一名学生,而大学里的辅导员却很少走进教室。
这就给了我们每个人很大的空间,没有监视的眼睛和督促的话语,进入完全放纵的自由。
我开始频繁的出入图书馆。张丽莹的话虽然伤人,却让我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图书馆坐落在校园的西南角,三层楼,不是很宏伟的建筑,却足以将我的视野拉开。一层是书库,二层是阅览室,三层是过期书刊阅览室。我踏访的只是一二层。书库里的文学书古老而稀少,炙手可热的数却总是被大家抢光。比方我要找的《大卫科波菲尔》,比方历惠热衷的言情小说,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碰到什么就看什么。至少我是饥不择食。历惠碰不到琼瑶,有时也会碰到严沁或亦舒。跟历惠在一起,我知道了很多言情小说家。元菲是不喜欢看书的,张丽莹则从一开始就投入到了学习中。
看小说最大的好处就是让想家不再那么撕心裂肺。我开始慢慢的适应。
迎新晚会来的有些晚,到了国庆节前才举行。
吃过晚饭,我们每个人抱着马扎,去向学校的多功能厅——餐厅的二楼。灯光暖暖的,包绕着移动的人群。我在人群中淹没,纵使火眼金睛也很难将我从中挖出。
曾经的我却风光无限,凡是聚会的场合,总是被摆在显眼的位置,成为耀眼的模特,供人临摹。只因为那时的我是受师长喜爱的尖子生。
从云端跌入地面,受伤的感觉里,总有失落缠绕不去。
适应全新的环境,创造全新的自己,不是想想就可以实现,说说就能够做到的吧!
晚会正式开始,有演奏,有歌唱,有舞蹈,有相声,有小品,在同龄人的多才多艺里,我才明白,一个从小学到高中都没有走出乡镇的人不过是井底的蛙,在无知的无为中,咀嚼着自卑的滋味。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他站在舞台上,对着台下微微笑,随着音乐,轻启朱唇,动听的歌声便流淌出来。“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悄悄地爱过你这么多年,明天我就要离开——”
“没想到这个李锦程不仅人长得帅,连歌也唱得这么好听。我推测,他会因为这首《窗外》风靡整个校园。”坐在我身后的元菲小声感慨。
“嗯!的确不错。”历惠在我旁边附和,“我记得琼瑶的第一部小说好像就叫《窗外》。你们都看了吗?”
“没看过。好看吗?是不是跟歌里唱得一样?”我的发问换来了张丽莹的侧目,对于我时不时爆出的无知,她还是不适应。
元菲说:“应该不是一回事,琼瑶写的是一场师生恋,最终还是个悲剧,挺酸的。”
历惠道:“算是时代的悲剧吧!要搁在现在,肯定悲不起来。现在讲求恋爱自由,师生恋就师生恋呗,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场悲剧呀,那我还是不要拜读了。本能的抗拒,应该是缺少面对忧伤的勇气。还是听歌吧!能够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美好的憧憬。
这个李锦程是六班的班长,也就是那个跟我和张丽莹同车而来的男生。他在车上的冷淡,给了我如蜗牛般试探着伸出的触角重重的一击,想想,真恨不得与他再无相见之日。但偏偏,五班和六班同在一个大教室上课,他和张丽莹又那么的熟悉,张丽莹又偏偏跟我一个宿舍。世间的巧合还真是多呀!
无论怎样,我们都是老乡。老乡啊!很近又似乎很远的关系。
“想什么呢?”历惠用胳膊肘拐我,“不会听着《窗外》,想康烁吧?”
“你胡说什么呀?”我撅了嘴巴,狠狠的瞪她,以示抗议。
“是胡说吗?那你脸红什么呀?”
“看节目!别乱说话!”我有脸红吗?我看不到,所以不承认。历惠的脑子已经被言情小说带坏,满脑子都是爱情想法。哪有那么多的爱情发生呀!想起康烁,想起他的笑,心里总有种暖暖的感觉。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相亲。上次见他是在学生会外面,当时学生会里正在招人,元菲让我陪着她去应聘。我等待元菲的时候,恰巧遇到了他。
他诧异的看着我说:“田小麦,你也来应征入学生会吗?”
“不是!”我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我等我的舍友!”
“为什么不?学生会几乎是每个新生都向往的天堂。”
“几乎是说明不是全部呀!可能我的性格不适合你说的那个天堂吧!”我抬起头冲他笑笑。
“那可是一个锻炼人的交际能力、组织管理能力和处理问题能力的地方。”
“可能是吧!但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大课堂,也可以学到你说的那些能力,只是没有那么速成罢了。现在的我只想做一粒平凡的沙子,过单纯的生活,看看书,享受一下无聊的时光。觉得快要发霉的时候就到操场晒晒太阳。呵呵!”
“真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样好的心态。只是这个世界有永恒不变的事情吗?”
“走一步算一步了。老师也曾是那个梦幻的地方的一员吧?”
“是啊!我现在还是那个梦幻的地方的主考官呢?只要你肯迈进这个门槛,说不定就已经成功了。”他笑。
“啊?”我愣愣的看着他,消化着他话里的意思。他不会是想说,只要我肯参加面试,他就会给我开绿灯吧?
“怎么样?要不要来?我可要进去了!”
“我就不来了吧!”我笑笑。很想对他说方便的话照顾一下元菲,但终归还是说不出口。毕竟,我没有那个权力。
元菲被挡在了学生会的门外,难过了好几天。而此刻舞台上那个风光无限的叫李锦程的家伙却一只脚迈了进去。真是几家欢乐几家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