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夜,加州圣何塞南城。
“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嘛!大过年的这算哪一出?”林冰洋对着手机短信直犯嘀咕,“但毕竟事关人命,只得走一趟了!”
他脸上浮现毅然的神情,迅即穿上黑色皮风衣,戴上蛤蟆墨镜,疾步向外走去。
“我说大哥,晚上12点准时开船哟!我花了整整500美元才买到两张船票,绝不可以误点!切记切记!”四季堵在大门口一再叮咛。
林冰洋严肃地点点头,“这样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误点!俄国沙皇式顶级享受的新年豪华游轮,黑鱼子酱加法国香槟,一年只盼这一天!先救人要紧,之后我们在旧金山的码头会合。”
林冰洋驾车驶向北城。市区内行人车辆极少,在这个家家团聚的温馨时刻,有谁会在外面闲逛呢?
半个小时后,他停在一栋独立花园大房子前。
敲开大门,一张红润的、气色奇佳的脸露出来,“你就是那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介绍的私家侦探?请进。”
开门的亚裔女子很漂亮,年过30,一脸的精明能干。虽然看上去略有些心烦意乱,但似乎并不焦虑。正在吃晚饭的女主人,饭桌上摆着各色琳琅满目的节日食品,从将近20磅重的烤火鸡到大盘的油炸薯条。两个喂得肉球一般肥的小孩子,正捧着大罐的冰淇淋往嘴里塞,一脸的若无其事。
天下一片太平?林冰洋十分困惑:人口失踪的家庭,会是这模样吗?
“林先生,别紧张,我算准了,他死不了!这个人没有自我了结的勇气。可是他不回家,谁给我们打扫房子?谁给我们每天做饭?现在连新年晚饭我都不得不从餐馆订回来。这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女主人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林冰洋不由得暗自叹气,呲着牙勉强做出一个甜蜜安抚的微笑,“我知道警察也搜寻过,但是我可不可以再看看你先生留下的物品,以便找出新的线索?”
女主人爽快地点头表示同意。
他挨个房间仔细搜过,但是没有发现异常。回到客厅,他注意到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电脑,输入女主人给的密码,他顺利进入操作系统。电脑里面没有发现任何遗书。根据警察的报告,男主人是一位硅谷电脑工程师,在被公司突然裁员后,离家出走半个月,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林冰洋一遍又一遍地查看男主人电脑中的文件档案,忽然发现电脑屏幕上有一个文件夹,名字叫“天堂”。打开一看,里面居然存贮了上千张数码照片。
他逐张翻阅,发现所有的照片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旧金山金门大桥。一年四季、早晚晨昏、晴天阴雨、或是云雾缭绕中金门大桥的千姿百态,尽收其中。显然男主人对金门大桥有着狂热的偏爱。
可是在林冰洋的眼中,金门大桥只跟一件事情有关联—世界著名的自杀胜地。从1937年大桥落成至今,已有千余人跳桥葬身在旧金山湾冰冷海水中。
他将鼠标挪到一张张数码相片上,数据显示,这些照片分别拍摄于每一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除夕之日。
“今天不正是12月31日?今年的最后一天!”他心里一紧,跳上车子急速向旧金山驶去。
金门大桥南北两端各有一个观景点,林冰洋首先朝桥南的观景点开过去。他刚刚停下车,就看见一个瘦小个子的亚裔男子钻进不远处的一辆小车子里,发动引擎准备开走。他急忙掏出女主人给的照片一比较,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可是就这一会儿工夫,小个子男人已经把车子开出停车场,转入桥面。他紧紧跟上去,逼近车尾。
小个子男人过桥后直奔开入桥北的观景点。
林冰洋暗自得意,“这下看你小子往哪跑!”
“你给我站住!”
一声暴喝自天而降,把刚下车的平良吓得肝胆俱裂。他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看到一张粗旷的狞笑的脸。
“你——你想干嘛?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平良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你这混蛋!我不是劫财的,是来救你命的!男子汉大丈夫,绝对不可以不负责任,一死了之!我最鄙视人生的逃兵了!”
黑夜的风,带着海潮的湿气,一阵阵狂劲地吹着。彻骨的冰冷,在淡淡雾气中弥漫。越过巨石砌成的碉堡式围栏,桥下是黑暗的深渊。
平良凝视他片刻,眼眶红了。
两个钟头之后……
“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听我述说心事,能陪我聊这么久。你真是个好人!”平良感激地抹着眼角,眼睛里闪闪的好象还有泪光。
看到平良情绪趋于稳定,林冰洋松了口气,遂大发议论。
“被裁员了又如何?不能当工程师了又如何?不是跟我的经历一模一样吗?那时候我想,不信站不起来,我绝不认输!”
“人生未来的可能性那么多,死了就看不到了。不是吗?”
“只要你不想死,一切都好说。不过话说回来,你也真能侃,幸亏我身体强壮抗冷耐寒。换了别人听你说上俩钟头,非病倒不可,还过什么年。”
提到过年,林冰洋忽然想起那件“重要的事情”,急忙抬腕看表,“啊!11点48分?!你这家伙,坏我大事了!”
他跳上车子急驰到印贝克戴若大街,下车后直奔7号码头,可还是晚了。那艘雪白的豪华游轮,刚离开岸边,徐徐向大海深处驶去,甲板上一个白色的纤细身影在向他拼命招手。
林冰洋伸出双手,痛苦绝望地吼叫着。
在他头顶,砰的一声,新年的第一道美丽烟花绽放在海湾上空。
“那还用说,山珍海味应有尽有!烤小羊腿、熏鲑鱼、生牡蛎、大块上好牛排,我吃得肚子胀得难受,整个人都快坐到地上去了。还有随便喝几百杯都没有人管的香槟酒……”四季陷入回忆中,不能自拔。林冰洋在一旁盯着她,一脸懊恼。
“果然还是在豪华游轮上看新年烟花最棒,全角度!一点也不象岸上39号码头人头攒动。大家在甲板上笑啊闹啊,别提有多开心了。不过最关键的还是船上的餐饮供应,那叫一个好!”
林冰洋感到心疼一阵接一阵地袭来。他无力地坐在餐桌对面,听妹妹若无其事地述说在豪华游轮上的元旦庆祝活动经过。
四季迅速吃完早餐,收拾好滑雪用具,出门坐上好朋友四海和简妮的四轮驱动越野车,奔向太浩湖。
林冰洋一个人懒洋洋地坐在客厅里对着电视发呆。忽然发觉大门口镶着玻璃花窗的地方,出现一个阴影。有人站在大门口,却没有门铃声。他狐疑地盯着大门,顺手拖过沙发脚下的棒球棍。
人影忽然消失,他没有深究。这附近也不是没有怪人出没,不值得大惊小怪。他感到无聊,嘴里哼着小曲,慵懒的躺在沙发上听电视。忽然发现:大门左边、蒙着白纱的落地窗外面,有人趴着窗框正在往里面看!
到底是谁?想干什么?林冰洋握紧棒球棍,突然伸手拉开大门,一个小个子男人滚了进来。
“平良?是你?”林冰洋手中的棒球棍及时停在平良脑袋前一寸的地方,露出友好的笑容。
“社长,再多吃点!我还炖了一锅椰汁西米露,留着做饭后甜点。”平良围着林冰洋家缀着小草莓图案的围裙,殷勤地端上一大盘子蒜蓉大虾。餐桌旁的林冰洋手里拿着一只鸡腿啃得正香。
“你也别客气,坐下来一块吃!”林冰洋手一挥,豪爽得似乎忘了自己才是那个应该客气的人。
平良坐下来,四下打量许久,谦卑诚恳地问道,“社长,原来您在家里办公?好像有点不够正式?而且大门口没有招牌,让顾客有点难找吧?恕我直言,您好像也没有准备名片。前天您救了我之后,我问您要名片,您说没有带在身上,实际上您根本没有印名片,是吧?这样不太好吧?做生意不是要有做生意的样子吗?”
林冰洋有些郁闷,鸡腿也不想啃了。他瞪着平良,“就算是这样,又与你何干?”
“人总是知恩图报的,既然您救了我,您有难我哪能坐视不理呢!还有,我上网搜索您的侦探社,网上根本没有相关信息,看来您没有将自己的生意放到网上做宣传。现在是一个信息时代,您过去曾经是一位电脑工程师,这难道不是一个电脑工程师应该具备的起码常识吗?更何况您还是全球竞争力极强的硅谷培养出来的电脑工程师……”
林冰洋的脸早已经憋成了猪肝色,冲口而出道,“你以为我不想努力工作?你以为我不想招揽生意,赚大钱,做个名侦探?我也想!而且非常非常地想!”
平良无动于衷,“可是就结果看来,您似乎并没有付出努力。”
林冰洋气结,“难道你比我还懂?你倒是说说看,我应该怎么办?”
平良两眼放光,惊喜地握住林冰洋的手,“社长,谢谢您让我加入侦探社!我一定竭尽所能,将我们的侦探社发扬光大!让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都知道我们侦探社的大名。”
林冰洋两眼发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雇用你?”
平良点点头,“您当然没有说过要雇用我。您的意思我懂,您是需要一个合伙人。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来,吃虾!”
林冰洋发觉自己的应变能力和平良比真的相差很远,他彻底认输。
客厅大门打开了,夜归的妹妹四季惊讶地看到,一个陌生小个人男人满脸陶醉地对着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微笑。他的身边,躺着呼呼大睡的哥哥林冰洋。
“您好,我是林冰洋侦探社的新成员—副社长平良。”平良露出友善的微笑,他呲出雪白的两排大牙,看上去容光焕发。
夜已深,15英里以外的山景城,住宅区中却仍有一个窗口透射出微光。一个年约十五、六的亚裔女孩穿着红色晚礼服长裙,忿忿然地坐在书桌前,用力敲击电脑键盘。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一长串Google搜寻结果。
“林冰洋私人侦探事务所?”年轻女子看上去稍微提高了兴趣,她轻轻点击进入网页,林冰洋和平良眯着眼睛直乐的大幅照片扑面而来。
女子朝空中狠狠一挥拳,“就是这个了!”
星期天一大早,林冰洋家的门铃就蜜蜂嗡嗡似的响个不停,闹得他头疼。
他嘟囔着,很不情愿地打开门。看到那张满是妩媚笑容的脸,林冰洋第一次感到所谓积极乐观向上,并不总是一件好事。
“看看你的样子,美得简直像一只踩不死的蟑螂。早知道我就不救你了!”林冰洋小声嘀咕。
平良一脸笑容,根本没往心里去,“报告社长!我们有生意了!”
平良的好消息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林冰洋咧开嘴,“新年才过你就给我找活儿干?!”
平良看上去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打击,“报告社长,我们刚刚在网上开通的侦探社主页,取得辉煌成果。已经有客户发来电邮,要求面谈。”
“我们有网页?我们有客户?我怎么不知道?!”结识平良虽没几天,林冰洋却不止一次有落入陷阱的感觉。
“我已经和客户取得联系,她今天就会上门。”
平良随即溜入厨房拿出围裙系上,熟练地开始收拾客厅。他首先将大玻璃瓶中稍稍有些凋谢的玫瑰花拿出来扔掉,换上自己带来的一捧康乃馨。
林冰洋慢了一步,只能望着垃圾袋中的玫瑰哀叹,“这可是我妹妹四季的布置,晚上她回来看见了,挨骂的人铁定是我。
“给客户留下一个良好印象是非常必要的,社长。”
平良不为所动,利落地摆上文房四宝之类的办公用具。林冰洋只好回到卧室换上一身正式的西装套服。
看到面貌焕然一新的林冰洋,平良欣慰地回到厨房,盘算着做一两样待客茶点。正揉着面粉,忽然听到客厅里传来怪腔怪调的哼小调声。
“小蘑菇,小蘑菇,美丽又好吃的小蘑菇……”
平良眯着眼睛,凑到林冰洋身边,琢磨他面前电脑屏幕上的网页内容,“奥克兰艺术博物馆于1月份推出生动有趣的蘑菇展。”
“社长,这看来是一个集知识与趣味性于一身的专门针对小学生的展览,不适合社长您。”平良诚恳地给出建议。
林冰洋好像没听见,继续哼着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