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在《续结婚十年》中写到一群作家去苏州春游,其中有个《妇女》杂志记者秋韵声小姐,就是女作家关露。在她的笔下,关露几乎是个小丑式的人物:“秋小姐据说也是左翼出身的,与人同居过,后来又分开了。最近替一个异邦老处女作家编这本《妇女》,内容很平常,自然引不起社会上的注意。那秋小姐看上去大约也有三十多岁了,谈吐很是学交际花派头,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只可惜鼻子做得稀奇古怪,原来是她在早年嫌自己的鼻梁过于塌了,由一个小美容院替她改造,弯曲地在她的花容上划一条疤,如添枝叶,未免不大好看。可是却再也没有办法使得它恢复原状了。秋小姐当初听说也曾哭得死去又活过来,然而毕竟没哭出后果,从此对于左倾等等也灰了心了,因为那个同志又同居的男人不久就弃她而去。”
不知道这一段是苏青的杜撰还是发生在关露身上的真事,苏青把它写得活灵活现。在苏州的那天晚上,苏青和关露同睡一个房间,其中还有一个女记者张明健,她和关露同睡一张床,关露得知苏青睡着后,和张小姐大吹特吹起来,她说自己好像是一位华贵非凡的公主,希望在幽幽月光下遇见一位英雄美貌的王子,她的理想是要做西施,要有一个吴王来宠爱她,为她劳民伤财,为她破家亡国,这样才使她满足,因为她有美的力量。苏青听了差点笑出声来,只好继续装睡,在她眼里,这个关露不要说吴王了,就是普通的苏州人也不会多瞧她一眼。后来那位女作家可能听不下去,翻身睡去。关露似意犹未尽,过来骚扰苏青,叫她,她装作沉睡不醒。关露便来抚摩她脚底,到底将她弄醒,然后又和她长谈起来,由恋爱谈到性,说起男女间床上各式动作,关露说:“我的身体很坏的,我真怕男人,怕得很。”
苏青和关露应该比较熟,《新中国报社》召开女作家座谈会,所请的女作家中就有关露。张爱玲对关露再熟悉不过,不是因为她和关露同为作家,隔三差五地会在报刊上碰头露面,而是因为胡兰成——胡兰成一度是李士群家的座上宾。李士群在老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特工总部主政时,胡兰成小文人骨子里的毛病一时发作,从周佛海到李士群,他不买任何人的账,最后连老大汪精卫的账也不买。这样的形势下,官自然越做越小,小到行政院法制局局长。上任不久江苏省就呈上文件备案,要进行全省范围内土地和房产丈量登记。这是要先斩后奏,胡兰成批复道:此乃关系重大之事,未经核准,何得径请备案,着即不准,其擅自筹备就绪之机构及人事着即撤销。其时江苏省主席是李士群,既是警政部长,又是负实际责任的清乡委员会秘书长,以后又兼上江苏省主席,正气焰嚣张之时。随后又第三次呈文上来,胡兰成仍是不准。他计算过,若照江苏省办法,全省有地有房者仅缴纳登记费一项,加上其手的贪污就要达四十余万两黄金。由于得罪人太多,许多人到汪精卫那里告状。汪精卫一气之下将法制局撤销,再任胡兰成为全国经济委员会特派委员,这完全是一个空衔,除去开会根本无事可干。胡兰成有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他把发生在极司菲尔路的一个女卧底郑苹茹的故事说给张爱玲听,结果张爱玲用了差不多三十年,才写成一篇小说《色戒》。郑苹茹策反的是二号人物丁默村,而关露策反的是一号人物李士群。
当时关露也是一个郑苹茹似的女卧底,她本名胡楣,姐姐叫胡绣枫,是重庆社会局局长李剑华的太太,一朵交际花,并且夫妻俩都是地下党员。一九三九年,毛泽东指示潘汉年争取和李士群的合作。后来潘汉年得知胡绣枫是李士群的老情人,而李士群则一直希望胡绣枫能回到他身边,他决定从这里打开突破口。和胡绣枫一说,胡绣枫最终却让妹妹胡楣,也就是关露代替了她。胡绣枫的方法是写信给李士群,希望他替她妹妹关露找一份工作。关露就手持姐姐的信来到上海滩找到李士群,李士群发现这个关露比她姐姐还要漂亮,便将她留在身边。谁知道关露阴差阳错成为老上海的美女作家,并为著名的电影《十字街头》写了一首传唱久远的老歌:“春天里来百花香,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和暖的太阳当头照,照到我的破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