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惜别故里（下）
翌日，阴霾的天空昏暗无光，似乎预示着暴风雪的即将到来。
腊雪节过后的城南街道，喧嚣过后的余温丝毫没有因为坏天气的影响而有所减退。奔走的行人依然寒暄着相互问安请早。
容若的身影出现在南街小巷的尽头。
昨晚安置好所有琐事后，天已经渐亮。经过昨晚的思前想后，墨韵书院因为自己不复存在，曦川也因他身受内伤。不愿在亏欠别人的他就趁着她还在熟睡，匆忙的收拾好简便的行囊，轻装上路的一口气溜出书院，走到这繁华的南街小巷。
对于不经常长途跋涉的容若，这短短几个时辰的快速奔走早已让他感到身乏力竭，此时，一阵勾人食欲的面香正好在他面前飘过，一夜没有吃东西的他早已顾不得自己身上未带任何盘缠，寻觅着香味的出处走去。
南街最为繁华的中央路段，一个店小二儿身穿着厚袄，手持着硕大的红色幔布制成的招牌，勤恳的招徕着从他身边走过的匆匆行人。那幔布招牌上，歪歪扭扭的缝绣着四个黄底黑边的大字：千味拉面。
容若穿着有些破烂的衣衫，心中暗暗后悔，走的匆忙竟然忘了换身干净的布袄。当店小二的目光从头到脚对他一扫而过时，看着他身上衣衫的破烂，眼中顿时发出漠视鄙夷的目光。
他没有理会店小二的目光。看着幔布上，千味拉面四字时，脚步踌躇。倒不是单单因为惧怕店小二扫过自己时的漠视，而是因为在他驻足的一时半刻，过往的行人竟然没有一人愿意进去，甚至过多纠缠。反倒是来来回回走进几波虎背熊腰的莽汉。
“咕噜——”容若的肚子不争气的叫到，腹中的饥饿也终于战胜了他的理智，看着莽汉走进时的凌人气势，容若只得硬着头皮，学摸作样的也迈开步子走进去。
“哎——那里来的小孩，出去，出去。我们面馆可不让像你们这样只会赊帐的乞丐小孩进去吃霸王餐。”说着店小二提着幔布招牌挡在容若身前。
“哼，狗眼看人低，就你这样的普通小二儿还拍我没钱，叫你掌柜的出来，让他看看我到底有没有钱。”容若依旧学着莽汉的骂骂咧咧的语气嚷道。
店小二揉了揉还撵着“杂物”的眼睛，心中暗道，这今天真是邪门，论到自己出来吆喝就碰到个硬茬，关键还在于——是这么个乞丐小孩。
“哼，罢了，放你进去可以，要是到时候没钱付账可别怪我欺负你。”他没在阻拦容若，是因为他心里不仅认定他肯定负不起饭钱，还因为昨天本该过节休假的他被掌柜以扣钱相要挟，值了一天的当班。节没过成不说，今天又轮到自己一早出工，此时别提心里窝了多少的火。
容若眼见店小二如此轻易的闪开，也便没多想就走进了千味拉面馆。
“怪不得大家都不愿意进来呢——”容若暗想。
刚一走进这二层面馆，满店的霉味就扑鼻而来。目视所及，朽木拼凑的桌椅七倒八落的占满整个空间，或许因为时间稍早的缘故，进来消费的食客仅仅只有零星几桌，而且还都是些清一色的武装莽汉。
他挑了一个临街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正好避开了那些莽汉的视线。
正在柜前直绊瞌睡的掌柜，忽然看到走进来的容若，顿时来了精气神，精神抖擞的甩这抹布一边擦着路过的桌面，一边对容若招呼过来。
“客官，您要点点儿什么？看您是从外乡来的吧？我们千味拉面馆可是这空恨城里数一数二的面馆，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了的。而且我们店里做出的拉面保准是色香味俱全，哦，对了，还有——”
掌柜滔滔不绝的介绍让从没在酒馆吃饭的容若感到亲切过度，他摆了摆手，示意掌柜不要继续说下去。又揣摸了一下自己衣衫内的暗兜，说道；“清面一碗，青蔬一叠便可。”
“就这些？”掌柜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怀疑似的补充道。
“就这些，有什么问题吗？”容若也装作好奇的回问道。
“没…没有。等着”掌柜哼了声，不在恭维似的理会容若，心中谩骂着这些食客的小气。
在容若耐心的等待中，面馆中的客人渐渐多起来。长相各异的食客或身背重剑，胸挂重铠；或手持菱锤，脚踩高靴。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胸前都别着一枚碎银炼制的十字胸针和嘴中不时骂出的下流字眼。
店小二惟恐招惹到这些外表凶悍的客人，端着清汤面跟一碟青蔬灵巧的躲避着走到容若桌前。
“请慢用——”小二儿毫不表情的说完，便直直走开堆满笑容的招乎起容若邻桌，刚刚落座的几个银甲壮汉。
容若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所谓城中第一面馆做出的清汤面，几乎如三指宽的面条盘在碗中，乍一看就像整个面团烹煮而成。他苦涩的拿起筷子，搅动着送入口中，却听到身旁桌位上传来的谈论声。
“大哥，这佣兵工会也太黑了，竟然贴出这么难的任务给我们这些三阶佣兵，这样的任务，我们不仅完成不了，就算行省工会总部，甚至帝国最高级别的皇家佣兵工会恐怕完成了肯定也是断胳膊少腿的，我看不能去。”
“哼，独眼，你以为我不知道啊，虽然我不知道工会背后搞的什么鬼。可是这极北的天气说变就变，过些天暴风雪一来，连这样的任务恐怕都接不着了，我们都是养家糊口的汉子，不管怎么说，这回不去也得去。”
一个独眼干瘦的小个子银甲佣兵跟身边一个秃顶的中年壮汉的抱怨着，围坐在他周围，几个同样装束的人也点头应和着。
“可是大哥，这工会把恐怖如斯的任务才定为四星发布给我们这些五阶以下的佣兵，你说那些六阶以上的佣兵该接到什么样的任务啊？”
“该你问的问，不该你问的你就安心的吃面，吃完趁着天好，咱们就立刻起程。”
两个银甲大汉的交谈听在容若耳中，令他这才明白，原来这家破败面馆是城中佣兵工会的大本营。看着二人同样的银制重铠，鲜明的和其他桌旁的游兵独侠身上拼凑的铠甲不同，他心中暗定，这几人肯定和曦川打退的那帮人是一伙的——正是空恨城佣兵工会的佣兵，只不过，貌似他们的等阶不高而已。
容若吃着碗中清面，渐渐听明白他们谈论的任务的来龙去脉，因为天气的影响，城中佣兵工会的所有佣兵都接到了去往东方的一处上古遗迹的任务，而任务的地点，就在与北雪帝国接壤的东仓帝国境内最靠近极北蛮荒雪原的一座山脉，名为断天山脉的莽林深处。
“打扰一下”正在那为首的秃头佣兵把地图铺展在桌面与众人商议行程的当间，容若已经吃完清面，站在了他们身后。就在刚才，当他听到众人抱怨此去凶险的时候，对力量感到渴求的容若坚定了想跟随他们一同前去的决定。
“小子，有事吗？没事别扫了本大爷的兴致。”正在低头丈量地图的独眼佣兵，抬头戏虐的看着容若，眼中阴狠的目光不禁令容若语结。
“那个….听说几位大爷正要前去东沧帝国，我也本是东沧帝国流浪至此的难民，如果几位大爷愿意，我可以当作向导帮你们指路，而且…我还可以照料你们的伙食杂事。”容若面对着几人身上隐隐散发出的铁血气势，急中生智的编造出自己是东沧难民的谎话，声音逐渐微弱的说道。
“呦，就你这样的身板还敢跟我们佣兵工会的精英同行，哼，不过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到时可以给我们打打下手，反正就死在途中也无所谓。您说呢？大哥。”独眼男子的一番话又再次让众人点头称是的看着容若。
一直没有说话的秃头佣兵，看着众人几乎一致的意见，对容若问道，“小子，你说你从东沧帝国来，可那边的战事大都集中在南面与南火帝国的地方，你说自己是难民，这恐怕有点说不通吧。”
容若心中一惊，感编出东沧难民的身份，完全是因为他依仗着自己在书院读过的一本圣荒遗事的地理杂记。此刻这秃头男子懵然一问，可着实让他脑子一片空白，半天支吾的说不出个究竟。
“秃头，何必为难一个孩子。”就在秃头佣兵正欲厉叱容若的时候，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二层雅座上传来。
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袍中的银发男子，斜倚在二楼的木栏上，身后一柄窄而长的细剑，随着他敏捷的步伐，叮当的发出声响。
全场俱寂。
所有人目送走着银发男子走下楼梯。随着他脱下遮住脸部的黑色帽袍，阴柔俊秀的脸庞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息，胸前的银制十字上，赫然还镶嵌着九颗六芒形的标记。
“天啊，是九阶顶级的佣兵——”
“哎，我怎么没听说咱这行省有谁达到了这个阶级——”
“切，是你孤陋寡闻了吧，我听说前些日子，咱们行省的工会总部新上任了一个荣誉副会长，其势力更是直逼皇家佣兵工会会长的风头，想必这个有些娘娘腔的人以后就是咱们城中工会会长的领导喽——”
“哈哈，这下正好不是？可有秃头的苦头吃了，得罪了副会长，我看他平时跋扈的样子还感有——”
众人七嘴八舌的评论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秃头此时心里胆战心惊，先不说银发男子胸前的上位佣兵的标识，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巨大压迫力也不是这间面馆随便谁的承受的了的。
“秃头，不必如此，我只是想说，让你给这个小伙子一次机会，现如今肯做佣兵的人本就不多，我看——”黑衣男子卸掉施加在他身上的压迫力，温和的说道。
“可是，副会长大人，我秃头也就是个小小三阶佣兵，这次任务难度又这么高，我怕连我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更何况我这些兄弟——”秃头唯唯诺诺的说着，还不是抬头观察着银发男子脸上表情的变化，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大意就得罪了这位新上任的武技高手。
“嗯——你说的也在理”男子转身看向容若，问道“你叫什么？”
“容若”他不加思索的回答，听到跋扈的秃头都如此恭敬的称呼的这个黑衣男子为副会长，他心中暗想，这副会长实力必然不低，这样自己更能学到不少有用的东西。
“嗯——容若，很好听的名字。我是皇家佣兵工会的副会长——玄封。不过既然我会的秃头出于自身考虑无法带你前去，正好我也要去做此任务，你是否也愿意跟我一起同行？”黑衣男子没有制止身后的所有佣兵吵杂的惊呼声，平淡的问向容若。
“我愿意——”容若出口的一道童声，更令所有人晕厥。
堂堂九阶上位佣兵，还是皇家佣兵工会副会长的身份愿意带个小孩去完成这么一个低等级的任务，在他们心里不禁揣测着，这位副会长难道是因为喜好取向是否存在着问题。
“很好，呵呵，我叫玄封以后你就跟我混吧。我看你也吃的差不多了，咱们这就起程吧。”黑衣玄封甩手递给跑来的小二数锭碎银，在佣兵们的羡慕恭送的声浪中，大步跨出面馆向着城外走去。
南面的城口。
高耸的围墙上走过数十道全副盔甲的士兵，他们来回观察着街道上的喧闹繁华和城外的皑皑白茫。
一座围城泪两行，空恨无人知何方
城门外的碎石土路在天与地的尽头笔直的延伸向远方。
出了面馆的容若在一路小跑之后，跟随着这个名叫玄封的陌生佣兵，踏出了空恨城，眼含留恋的消失在了这座生他养他的北方小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