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年间，杭州城东有个屠夫刘横，他为人凶暴，卖肉缺斤短两，做生意欺行霸市，知道的人都老远躲着他。郑清竹是个穷秀才，他对刘横的行径十分看不惯，可平时又不敢轻易招惹他。这天他跟几个朋友相聚，喝成了半仙之体，晃晃悠悠走过刘横的肉铺时，见一个老头正在买肉，他就不由自主走上前去，提醒老头看好了秤，别挨坑。刘横冲郑清竹瞪着眼喝骂道：“你个穷酸，多管什么闲事，赶紧给老子滚蛋！”
郑清竹不但不滚，反而仗着酒劲历数了刘横干过的缺德事。刘横好不恼怒，上前揪住郑清竹就是一顿暴揍，然后又要郑清竹跪下管他叫爷爷。郑清竹忍痛大叫：“士可杀不可辱，你为非作歹，要遭报应的！”刘横心生恶念，掐住郑清竹的脖子咬牙道：“好小子，我看你真是活腻了，爷爷今天就成全你！”
郑清竹给掐得直翻白眼，刘横还是不肯放手。旁边几个人一看要出人命，忙好言相劝，却都被刘横骂走。刘横还要再掐，可感觉不对，这才撒了手说：“今天便宜你个穷酸了，哪天爷爷手痒了再消遣你！”可是郑清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刘横伸手一探鼻息，已然气绝身亡。刘横一看不好，转身就跑。
有人急忙报了官。因为天近黄昏，案情又不复杂，知府杨大人立即派出衙役捉拿凶手刘横，同时又命差役李大和赵四夜晚看护死尸，待明日再找死者家属。差役赶到刘横家，刘横家人说他根本没有回来。差役估计他已逃跑，便回府衙报告杨大人。
却说李大和赵四两人把郑清竹的尸体抬到路旁一间空屋里，然后便坐在门口闲说话。季节已是深秋，夜晚不免有些凉意。李大上了几岁年纪，身子骨不耐寒，于是他就对赵四说：“兄弟，你先看一会儿，我回家添件衣服喝口酒，去去就来。”赵四说：“那你可快点！”李大应着走了。赵四等了一会见李大还不来，心里有些发毛，便跑到小酒馆里也喝了两壶酒壮胆。回到空屋前，还不见李大的影子，他布敢守在门口，便来到山墙根坐下来，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人老奸马老滑，李大在家偷了阵子懒，过了半夜方才溜达过来。可是到了空屋前不见赵四，他只当那小子也怕冷，跑屋去了。“这小子，胆儿够大的啊，敢跟死人一屋睡……”李大叨念着，摘下门框上的灯笼向屋一照，不禁大吃一惊——屋里空空如也，不光没有赵四，连郑清竹的死尸也不见了！
李大擦擦眼细看，不是花眼，屋里当真活人死人都没有一个。李大急忙跑出屋，扯嗓子喊赵四。正喊着，山墙那边晃出个人影，李大以为是死人诈尸了，吓得转身要跑，后边那人赶忙叫住他，原来是赵四。李大气急败坏地说：“你他妈死哪去了，死人都跑了！”赵四以为李大跟自己开玩笑，也不示弱：“跑了你怎么不追？”李大顾不得跟赵四斗嘴，扯过来把他推进了空屋。赵四一看死尸真没了，立时也傻了眼。
两个大活人没看住一个死人，这罪责可不轻，若让一向办事认真不循私情的杨大人知道，不光会丢了差事，还很可能要挨打坐监，到这时两个差役顾不得互相埋怨，赵四的酒都下醒了，李大头上也冒了冷汗，姜还是老的辣，过了会儿李大想出了补救措施，他说：“白天我见城外有死人下葬，尸体肯定还是好好的，不如咱们去把他挖来顶替！”黑天半夜去挖坟掘墓，赵四听得直哆嗦，可想想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着李大往城郊走。
单说刘横掐死郑清竹后，慌忙逃走，却没敢回家，而是躲到了赌友那里。捱到半夜，他悄悄溜出来，准备回去带些盘缠衣物，再跟家人做个交代，然后远走他乡躲上一年半载再说。刘横做贼心虚，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不想走到小街拐弯处，却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刘横抬头一看，立时吓了个魂飞魄散。
天上有半轮残月，借着月光刘横认出，跟自己撞在一起的人竟是被他掐死不久的那个穷秀才。刘横大叫一声“鬼呀”，转身要逃，可是郑清竹的鬼魂却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嘴里发出沙哑的怪叫声。别看刘横平日里非常凶恶，可现在做下了亏心事，以为冤鬼前来索命，早已吓破了胆，竟扑通一声倒地身亡。郑清竹的鬼魂愣了愣，赶忙溜进了一条小巷里。
正在这时，李大和赵四扛着镐头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一见地上倒着个人，一摸身子还是热的，却已没气了。两人大喜，也不问这人是怎么死的，抬起来就回了空屋。把死人放好，李大赵四松了口气，庆幸这人死得怎么巧，省了他们去挖坟掘墓。他俩怕这回再出岔子，俩人守在门口不敢离开，还不时向屋里望望，只盼天快亮好早点交了这份差。
过了不一会儿，忽然屋里好象有人哼了一声。赵四害怕地问李大听到没有，李大也听到了，却不敢说，只是悄悄拉着赵四溜到那边，远远地望着屋门口，只觉今晚这事实在太怪异。
其实刚才那一声正是刘横发出的。他只是恐怖以及，被吓得昏死过去，醒转来时不禁发出了呻吟。可是他睁眼看看小破屋，以为自己已到了阴曹地府，好玄又没吓死过去。再看门口还有灯光，似乎还有人说了两句话，刘横左手掐掐右手，还知道疼，他这才知道自己还没死。他悄悄起来向外张望，见那边有两个人正望着这里，从打扮上隐约看出是两个公人。刘横不知自己怎么到了这里，可见有公人看押他十分害怕，见前门无法溜掉，就转着磨磨找出路。好在这是间破房子，后墙已经破了个小洞，刘横就悄悄拆开砖头，跑了出去。
刘横一口气跑回家，听说衙役已经来过，估计天亮前不会有事，便叫老婆给他烧菜温酒，饱餐了一顿，又把家中事料理一番，看看天已蒙蒙亮了，这才离家出逃。谁知刚一出门，便被一伙衙役捕了个正着。原来一个邻居闹肚子，夜间出来上茅房，正看着六横溜回来，刘横平素打邻骂巷，不得人心，那个邻居就连夜跑去报了官……
早上，杨大人升堂审问刘横，刘横谎称酒后相戏，误伤了郑清竹。这时郑清竹的尸体已被带到府衙外，细作验查后说身上并无外伤，也非中毒死亡。杨大人不放心，亲自带人来到尸体旁，要凶手演说误杀经过。看护死尸的李大赵四一见刘横很像是夜间逃走的第二个“死人”，不禁吃了一惊，而刘横一见到那具死尸，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杨大人看在眼里，问他有什么不对么。李大赵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不料刘横却连说没错没错，说着又演示自己是怎样倒在郑清竹身上起不来而把他压死的。正在这时，差役来报，说一个秀才自称误伤人命，要见知府大人。杨大人命把那人带上来。
刘横及李大赵四万没想到，来人正是郑清竹。
原来郑清竹也只是被刘横掐昏过去，并没有真正死亡，醒来后正赶李大回家、赵四酒醉睡在山墙根，他就懵懵懂懂走出了空屋，慢慢走了一阵，终于想起自己是被刘横掐昏了。正在边想边走，不料一拐弯正和刘横撞了个满怀，他拉住刘横要去见官，可嗓子被掐得变羌变调说不成话，结果却把刘横吓昏了。天亮后，郑清竹犹豫再三，终于决定来府衙自首，可是一见刘横好端端站在那里，他也大祸不解。
杨大人问李大赵四是怎么回事。到了这个地步，李大赵四再不敢隐瞒，慌忙跪地坦白。原来他俩发现第二个“死人”又逃走后，急忙赶到东郊，掘开新坟撬开棺木，把那个死人抬了回来……
杨大人大怒，命把两个玩忽职守弄虚作假的公差押起来听候处理。又问刘横既知尸体有假为何不肯说破，刘横说：“小人以为郑秀才已死，心想反正是出了人命，死尸是谁都一样……”杨大人又派人找到死者家属来领尸。
过了一会儿，衙役领进一个二十七八有几分姿色的妇人，自称是死者妻子贾氏。贾氏哭了几声，就要把丈夫的尸身领走。杨大人却叫住她，问她丈夫是怎么死的，贾氏说是暴病而亡。杨大人却摇摇头，命令差役打开死者发辫，贾氏惊慌乱叫道：“大人不能啊，他是个死人你怎么还不叫他安宁啊！”叫着已扑过去抱住了丈夫的头。
杨大人喝令衙役把贾氏扯开，打开死者发辫，细作上前一看，死者头顶颅骨处钉着一枚大铁钉。杨大人喝令拿下贾氏，要她招供为何谋害亲夫。贾氏早已吓瘫了，没用动刑就已招认伙同奸夫灌醉丈夫，然后将其钉死的经过。杨大人喝问：“奸夫是谁？”贾氏向那边一指：“就、就是他，都是那死鬼逼着我干的……”
那边满头大汗的刘横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连连说道：“报应，报应啊……”
原来杨大人看到刘横见了死尸颜色更变，心中就揣了疑团。后来又观察到一群绿头蝇 总是围聚在死尸头部，就推断死者头部受有外伤。贾氏来后，杨大人见她神色惊慌，哭声中没有哀伤反而充满恐惧，进一步认定死者死得不明，结果证实了他的判断。
这件命案的侦破有许多巧合的成分，但这更加证实了一句老话：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