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的问题慕容燕却答不出口，她没有恶意，可是也没有办法解释清楚，正在怔愣之时，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随即便听见沈云理在外面高声问道：“云姝，怎么了？”
方才的叫声惊动了外面的沈云理，他担心出事所以赶过来看看，但毕竟是女儿家的闺房，做哥哥的也不好贸然闯进去，这才先敲了门。
“不要告诉他，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拜托了云姝。”千钧一发之时，慕容燕所能寄托希望的就只剩下哀求，慌手乱脚地摸过来被打落的面具，仓促地罩在脸上。
因为没有得到回答，沈云理就以为云姝是出了事，直接推开门就冲了进去，然而看见的却是焰在慌忙地系着面具。不禁愣住。
她的面具怎么了？云姝看到她的脸了？
满肚子都是疑问，尤其是七妹像是畏惧什么似的，一个人缩进了床角，沈云理带着好奇踱到了床边，一面瞄着焰，一面开口发问：“我在外面听到叫声，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略显心虚地抢着回答，慕容燕调整脸上面具，这一次她系得极其用力，甚至将自己勒得有些痛，而后僵硬地与沈云理拉开安全的距离。
“你看到她的脸了？”这场面真是微妙，一个尴尬，一个则是惊恐，沈云理想起之前云熙说她貌丑，但也没有被吓成这副样子，不由得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此时的沈云理根本不知道沈云姝内心所承受的巨大矛盾，短促的时间里她根本找不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不说，就是骗了自己的三哥，说，似乎也会给三嫂带去巨大的伤害，如果三哥知道三嫂并没有死会是怎样的反应？是喜悦，还是因为谎言而被伤得更深？
“没什么好看的。”心狂乱地跳着，也许下一刻，所有的秘密都会被揭穿，一切好的坏的期望的和不想遇见的都会彻底了解，不论她舍得还是不舍地，彼此之间就这么充满了欺骗地结束。
“相貌吓人还这样理直气壮，看七妹被你唬成什么样子了。”这样的一幕看在沈云理眼中就竟是有些好笑的，它背后隐藏的危机，他根本看不到，只是当做玩笑般地揶揄了一句。
“她，她是……”颤抖着发生，沈云姝举起一根手指指向慕容燕，眼眸瞪着，闪烁的眸光暴露她内心的动摇，慕容燕的命运岌岌可危！
“我是生的丑陋，如山野猛兽，比不得公主貌美。”清冷冷地打断了沈云姝的话，慕容燕压制住内心的恐惧，目光坚定地对峙上沈云姝的视线，她不能说，不可以说。
一个久违的名字就在嘴边，可是发着抖的沈云姝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眸，却偏偏开不了口，仿佛只是这一句，就会将面前的女子推进无底的深渊。
“王爷！王爷！”就在琴弦紧绷将断未断的一刻，远处突然就传来呼喊声，带着急迫和粗沉的喘息，甚至能令人听出撕心裂肺的意味，直接穿透了院墙。
是谁？何事？
这样的声音一下惊醒了所有人的戒备，沈云理敏感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妥，顾不上屋子里的两个姑娘，抽身飞快地跑向屋外。
怕是出事了，是云熙？还是围城？
慕容燕的心思也被吊了起来，发愣地向着，沈云姝也是聪明的，三哥的手下鲜有这样的失礼，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她不由的惶恐地抬头，似是自言自语般发问：“怎么了？”
“出事了。”声音有些哽咽，语气更是低沉，慕容燕有些丧失了勇气，不敢出去面对已经来临的现实。
沈云姝也知道出事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不会是关于六哥吧？
这些天所有人都担心着沈云熙的率兵前往乌峡岭的事情，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以引起一阵惊慌，沈云姝看着焰不做表态的样子她更是着急起来，干脆往床下爬。
沈云理没有立刻回来，外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慕容燕她们根本无从得知，看到沈云姝不怎么利索的举动，慕容燕这才反应过来，不论如何都得出去看个究竟。
搀扶着沈云姝，两人很快追到门外，沈云理就定定立在那个士卒身前，天空中找不到月色，院落门前也没有灯，那里阴暗得只能看到他的一个背影，没有生息的背影，也不知道他现下是什么表情。
“三哥。”一面靠近，一面本能地开口唤道，然而沈云理就像是失去了听觉一样，纹丝不动地伫立在哪里，甚至令人错觉他是一尊摆设在那里的雕塑。
然而走近了也看的清楚了，之所与院子里面沉默得像是一片荒地，是因为沈云理的手紧紧攥在一个士卒的领口，几乎将他拖离了地面，连喘息都难以维系。
越发不好的预告降临头上，几乎都没有了安慰自己的余地，沈云姝看清了三个脸上的冷厉，畏惧得不知该如何开口，慕容燕又何尝不是，但是到了这里她就不能干等下去，终究还是低声地开了口：“什么事情？”
士卒的眼睛红着，手中握着一封书信，煞白的脸盯着沈云理，又艰难地扭向开口发问的焰，极为用力才从喉咙中挤出一句噩耗：“宣王爷……他，他战死了。”
一句话剐了三个人的心，沈云姝虚弱的身体一下便瘫倒在地上，慕容燕晃神间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并被沈云姝牵连，跪坐在地上。
手缓缓松开，沈云理方才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蒙了，怒气交加直接迁怒于面前的士卒，此时听到第二遍，终于还是信了，心也随之崩塌。
“六哥，不可能的……”瘫软在地上的沈云姝不断呢喃着，她不信，不能相信自己好好的三哥，忽然就离开了认识！
“书信。”压抑着即将崩溃的情绪，沈云理绷着一张脸，他不能软弱，不能在云姝的面前失控，如果他都扛不住这消息，又怎么去安慰别人。
士卒赶忙交上手中被捏皱的书信，自己则是埋首跪了下去：“宣王爷前日带兵破阵，阵虽破，人却，人却身受重伤。”
“前日？为什么是前日？乌峡岭前日是什么气候！”每天都在观测气候，沈云理和慕容燕之所以天天在等，就是因为天气迟迟没有转好，也只有去等，等最恰当的天时，所以这句话一出，慕容燕第一个捕捉到了重点。
“大雨。”来传噩耗的士卒不敢抬头，声音里及时压抑，颇为不忍地回道。
“不可能！信函里写的清清楚楚，要选最阳光最烈的正午时分！怎么可能是下雨，怎么可能是下雨天！”反应过来谬误的沈云理情绪偏激，高声反驳起来，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能证明沈云熙还活着，这只是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那是因为……”似乎有着什么难言之隐，士卒的话勉强地只说了一半，停顿了些许方才扬起头，目光正是对上了沈云理凶狠的视线，哽咽了一下，眼中像是写着什么特别的东西。
“因为什么快说！”恼怒了这个人的吞吞吐吐，沈云理大声地追问呵责道，现在是到了什么时候，他还敢这样想要有所隐瞒！
饶是这样，那个士卒纠愁着一张脸，还是不太愿意开口的样子，咬着牙狠狠地忍了又忍，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因为受到荆梁城的来信，说武王爷，七公主，焰姑娘都中了毒，性命堪舆。”
“胡扯！本王何曾发过那样的信函！”这是什么情况？除了云姝中毒之外，他和焰明明好好的，而且就是怕六弟会冲动误事，连云姝的事情他都没有提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一封书信！
那士卒明显是一愣，没想到武王爷会这样说，那他们收到的信函是谁的？扬起头不禁怀疑：“可是信函上明明扣着武王爷的玺印，当时是宣王爷亲验的，不可能有假！”
“玺印？有玺印，你确定？”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一般，可是却这样的有理有据，他怎么能说的这样言之凿凿，沈云理心痛如绞，他怎么能说是他发的信函，逼死了六弟！
手微微发着抖，尚且不能接受所发生的一切，沈云理之所以能够放心的和六弟通过通信交流，就是因为有一个唯有彼此才知道的细节，沈云理在自己的印玺上做了一个很小的手脚，印迹上会留有一处残缺。
但是那个士卒也并非随口胡言乱语，他眼中含着清泪，亦不忍心说出这些：“没错的，所有的书信都是宣王爷亲自验过得，当时末将和另外几名副将都在场。”
无言，泪水全都沉进了肚子，还是谁知道了他和六弟的秘密而仿造的？不可能，他们两个人谁都不可能暴露这种至关重要的东西！
那么是……
手捏成拳，攥得死紧，沈云理说不出话来，他一句都说不出来，心里发着颤，身体也打着颤，猛地抽身冲了回了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弄出了巨大的声响，才打开了印玺封盒上的锁，里面的墨玉印玺分明还在！
手抖着摸上那印玺，向侧翻开，沈云理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样的实事，他一向谨小慎微，在印玺的下面压了一块极小的碎纸削，但是此时，那个点纸屑早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是谁？是谁动了他的印玺，那个人又是怎么讲扣有打印的信送出城去的！
泪水默然流下，顺着面颊，充满了苦涩的心痛，百密一疏，害得是自己六弟的性命，沈云理痛悔，可是迟了，太迟了！
慕容燕追到屋门外，却没有力气进去，她不知道该给沈云理什么样的安慰，因为连她自己都痛得要死，又怎么可能去安慰别人。
“是你吗？”不知道过了多久，沈云理脸上的泪迹并没有干，他恍惚地走出门，目光直愣愣地盯在慕容燕的脸上，开口很是凉薄地念了一句，却是在质问。
“什么？什么是我？”有些惶恐而不可置信地反问，慕容燕没有想到沈云理会这样说，比之方才的心痛，此时又是被狠狠戳了一刀，心口苦涩地向后退了一步。
沈云理的视线渐渐锋利，比最快的刀都还显得锋利，简直杀人与无形当中，慕容燕在这种重压之下几乎无力辩驳，为什么第一个就要怀疑她？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不够多吗？只因为一张面具就对她全盘否定？
“是不是你！”刚刚的呢喃变成了威吓，这张脸本就有着威严，此时更是冷煞得吓人，失去了理性的沈云理找不到发泄的方向，而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他最大的怀疑目标。
自己是有多少，才会把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带在身边，这便是养虎为患？原来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圈套，原来她步步紧逼，竟然背后有着如此大阴谋！
“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告诉我，是不是你？”如此的执着，死死盯着这张罩着面具的脸，沈云理一步步向前，全身都透着可怕的冷厉。
“不是，不是我。”努力地义正言辞地回答，慕容燕不允许自己苦，现在就像是小时候弟弟惹了祸，母亲却怪罪自己一样，她不想哭，因为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
“不是你是谁！你告诉我，谁有你这样的神通广大！除了你谁还会这么了解我的一切！”真的丧失了理智，沈云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把所有的事情就这么一下全都推向了焰。
他可以去怀疑城中未除的余党，可以怀疑有人潜入，还有郭老，更是值得怀疑，但是他偏偏将最苛刻的剑指向了焰，或许也是因为他太害怕，害怕这个女人的背叛。
“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谁，现在也找不到是谁，我只是想要去见见云熙。”褪落了气势，面前的男子给了她好狠的一刀，云熙的死也给了她一刀。
这两把刀子插在她心口旁边，只要再多那么一寸就足以杀掉她，可是偏偏没有，她死不掉，就只能这么疼的死去活来。
是啊，云熙呢。
沈云理头痛欲裂，整个人已经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他也要见见六弟，去找他，去问问他，怎么可以这样的突然！
沈云理出不了这座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南蛮军会来，他们是不是就等着这个时候，等着这个最脆弱的时候，想要一举将他们击破？
而沈云熙的尸体只能被抬进城中，和那些他用生命换回来阴阳草，一柄被外军拉入城中。
极端苍白的脸色，还有唇，就像是慕容燕第一次见这个男子时一样，他淡得如同一席水墨画，与这个人世间有种格格不入的凄苦。
然而也没有那么一模一样，那时他的脸上还有着表情，他的唇有一点点因为体质阴寒而发青紫的感觉。
这张脸不会再红晕回来了，就算她再研读医术，再怎么努力为他配上最好的药，他也不会再张开眼睛，对她笑。
眼泪犹如决堤的菏泽，为了这个已逝的男子不会再干涸，他活得那么苦，才微微走出了病痛的阴影，却偏偏，在姣好的年华里走进了冰冷的棺椁。
慕容燕站在他的身边，却不敢触摸上他冰凉的体温，万箭穿心是什么滋味，只是听人说说就那么的疼不可忍，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落得这样的下场？
“云熙。”一身素白如雪，也如同他的脸色，沈云理的嗓子口火急火燎地疼痛着，很久才唤出这么一声，他是来接六弟的，接他回到自己的身边。
死寂死寂的安静，没有灵堂，没有任何准备，沈云熙就被接进了一间干净的空房间里，但这已经足够了，这是他的家人所在的地方，就是家。
“王爷，这是宣王爷留下的遗书，和最后口述笔录下来的遗言，这一封是特别嘱咐，留给焰姑娘的。”冒着极大的风险还是打破了此时的静谧，一个沈云熙临终托福的将领走上前去，左手递出两封书信，右手则是请着另一封。
“前天出事，为何第三日才来传报？”稍微冷静了一写的沈云理没有放过这个细节，因为六弟不是当场毙命，而是最后奄奄一息，撑了一天一夜方才断了气息。
如果消息来得早，他或许能见上他最后一面，或许这些话，就不需要以代笔的方式传达！他就能多听一听六弟的声音！
“宣王爷不准，他说不想令武王爷分心，倘若冒然出城，必然惹来大祸。”举着书信的将领一直守在沈云熙的身边，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据实回答道。
直到生命的最后，在云熙的心里也还是记挂着他的三哥，记挂着他三哥的英明，三哥守护的子民与士卒，三哥所守护的一切，都是他这个做弟弟的想要守护的，从未变过。
为什么那么傻，一个人坚持着等到天黑，等到眼前没有了光，为什么不肯见见他最后一面，云熙，你知不知道三哥的心里，非常想要守护是你，最对不起的也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