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中，屹立着曾经抵挡过千军万马的古寨门，斑驳的石墙上，写着几多沧桑，从石缝中生长出来的杂草，已在秋风中枯黄。一条黄沙铺成的小路，从寨门穿过，一直通往寨子的深处。这，就是外婆的金沙寨。
金沙寨的野草莓
放学了，十四岁的叶秋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埋着头，一步一步地往金沙寨上登。这条上山的羊肠小道，从山脚一直蜿蜒到山顶，需要走近一个小时。一路上，叶秋偶尔会遇上坐在路边歇息的人，他们或是挑着箩筐，或是背着背筐，或是扛着麻袋……叶秋会停下来，帮他们挑一肩，背一程，或是扛一段。
金沙寨里总共才住着二十几个人，叶秋从小就在寨子里长大，这些人都认识叶秋，他们都亲热地叫他秋秋。
爬上山顶了，叶秋用衣袖擦了擦额上和脸上的汗，又爬上了高高的圆拱形的寨门。寨门顶上很宽，足够一个人在上面活动。
在寨门上做作业，是叶秋的习惯。只要天上不下雨，叶秋都会爬到寨门上去做作业。在寨门上做作业，叶秋感到很惬意。风很大，把书和作业本吹得“哗哗”响，叶秋总会捡些小石块来压在书和作业本上。
今天的作业不多，叶秋很快就做完了。
叶秋坐在寨门上，望着山脚下的那条小河。这条小河，就在叶秋的学校旁边。小河里有船来船往。但是，叶秋从来没有去坐过船，因为，他不知道要坐船到哪里去。
外婆说，坐船从这里出发，可以到城里。城里是哪里？城里有些什么样的人？城里和这金沙寨相比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坐在寨门上的叶秋，总会想起这些问题。
“秋秋，秋秋——”是外婆在呼唤。
叶秋转过身去，只见已经七十岁的外婆，背着一个比她的背宽一倍的背筐，蹒跚地走在那条黄沙小路上。
“外婆。”叶秋叫了一声，便从寨门上下来，朝外婆走去。
“秋秋，天天爬寨门，小心啊，别摔了。”外婆抚摸着叶秋的肩膀说。
“外婆，让我来背吧。”叶秋从外婆的背上接过背筐，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外婆已经割了半背筐猪草，他们要割满整整一背筐猪草，才能回家，因为家里养着四头猪呢，那些大肚子的猪啊，每一顿都会把这一背筐猪草吃得精光。
黄沙地上的庄稼不太好，青草倒还很多很嫩。沿着土垄，慢慢割开去，一撮儿一撮儿的青草，渐渐汇成一小堆。叶秋把这些一小堆一小堆的青草，抱起来，装进背筐里。
叶秋和外婆一起，回到了家里。
三间老瓦房，下半截用不规则的石头砌成，上半截用黄土砌成，再加一个碎石砌成的小院子，便是外婆和叶秋的家。那些碎石缝中长出来的野草，在秋风中飘摇。
叶秋开始切猪草。一刀一刀地切下去，猪草被切得细细的，还带着泥土的芳香。外婆说过，猪草切得越细，猪就越喜欢吃，吃得越多就长得越快。外婆说过的话，叶秋都会记在心里。
“秋秋，来。”外婆在喊叶秋。
叶秋走过去一看，噢，外婆摘到了几颗野草莓。野草莓红得发亮，叶秋的脸上，荡起了甜甜的微笑。
叶秋从外婆手里接过几颗大大的、圆圆的、红亮亮的野草莓，放了一颗在嘴里，酸溜溜的，却又甜丝丝的。这可是最好的零食了，总是吃不完。
野草莓里，还藏着童年的味道。
金沙寨的寨墙
从记事起，叶秋就住在外婆的金沙寨。
小时候的叶秋，是调皮的叶秋。外婆做农活儿的时候，便把他放在土沟里玩耍，他会趁外婆不注意，慢慢爬到寨墙上，看墙外的风景——远方，一条弯弯的小河，绕着田野，绕着村庄，绕着叶秋看不清的东西。爬到寨墙上，叶秋会下不来，这时候，他会大哭：“外婆，抱——”
“哎哟，你这小家伙，不要命了？看我不揍你的屁股蛋。”外婆一边骂一边爬上寨墙，抱起叶秋，拍着他的屁股蛋，说，“摔下去，就没命了。”
关于金沙寨，叶秋听得最多的，是外婆说的那句：“这些寨墙，是这里的老先人做的大善事，他怕强盗土匪们来攻击金沙寨，便筹集了很多钱，请了很多人，修了这一圈寨墙，把金沙寨围了起来。寨头寨尾都有寨门……”外婆用她那最朴素的语言，讲述着关于金沙寨的最古老的故事。
金沙寨的寨墙，用坚硬的条石砌成。寨墙上留着许多孔，是用来放箭的射孔。如果有敌人来侵犯，寨内的人们就可以从射孔往下面射箭。据说，当年寨墙里还放了一些装有石灰、玻璃碴的沙罐，等敌人来攻击的时候，人们还可以通过射孔往下面扔沙罐。金沙寨本来就地处地势险峻的大东山，再加上有这样坚固的寨墙，有寨头寨尾的两道能闭能开的寨门，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有一年秋天，叶秋四岁，他向外婆要妈妈。外婆抹着泪，说：“秋秋啊，等一等吧，妈妈会回来的。”
“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叶秋仰着脸问外婆。
“等到下雪的时候吧。”外婆想啊，这里的冬天，也不太容易下雪呢，就让她的秋秋耐心地等吧，她也不知道秋秋的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叶秋等啊，盼啊，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冬天终于来了。
“外婆，看，下雪了。”
一天清晨，叶秋来到院子里，抬起头，望着天空。飘落的雪花，在叶秋的脸上停了脚。叶秋想起了外婆的话：“等到下雪的时候吧。”
“外婆，快去看啊，下雪了。”叶秋跑进屋里，拉着正在做早饭的外婆的手，来到院子里。
外婆来到院子里，看着满天飘舞的雪花，她流泪了：闺女啊，你在哪里呢？如果你还活着的话，就回来看看我和秋秋吧……
“外婆，妈妈呢？”叶秋问。
“等冬天过了，寨墙上的杜鹃花开了的时候，妈妈就会回来。”外婆说。
小小的叶秋，觉得自己被外婆骗了，一气之下，他跑出了家门。叶秋跑过那条黄沙小道，跑过那一大片青杠林，跑到了寨墙脚下。躲在哪里好呢？要是爬到寨墙上，很容易被外婆看到，抓回去，屁股蛋肯定又要挨揍。
叶秋看到了那个长满野草的大大的射孔。聪明的叶秋，折断了一些青杠枝桠，带进了射孔里。叶秋用青杠枝把自己挡住，他想：这样的话，外婆就看不到自己了吧？
这下着雪的天气啊，很冷很冷。寒风透过射孔，“呜呜呜”地从寨外往寨内吹。缩在射孔里的叶秋，冷得直打战。可是，叶秋就是不愿意回去。想见到妈妈，是叶秋好久以来的愿望了。寨里的那几个小孩子都有妈妈，为什么自己没有妈妈呢？外婆一直说妈妈会回来，可是，妈妈怎么就一直没有回来呢？
外婆冒着寒风，冒着雪花，找叶秋来了。她找遍了寨里的青杠林，找遍了那些可以躲人的崖洞，基本连金沙寺里每个菩萨的身后，她都看过了，还是没有叶秋的身影。
外婆急了，她来到一个古墓前。这个古墓有地道，叶秋不会躲到里面去了吧？外婆准备钻进去找。
躲在射孔里的叶秋，看到外婆准备钻进古墓地道，他急了，大声喊道：“外婆，外婆，你不能钻进去，里面有大头鬼，会吃人的！”
以前，每当外婆带着他从古墓经过的时候，他都会指着古墓，好奇地问：“里面是什么呢？我们进去看看吧。”外婆总是会告诉他：“不许钻进去，里面有大头鬼，会吃人的！”
外婆把叶秋从射孔里抱出来，拍着他的屁股，心疼地骂道：“小东西，不抱你下来，冷死你！”
金沙寨的太阳雨
金沙寨的太阳雨，一直以来都是叶秋所期待的。
金沙寨上，有大片大片的青杠林，林中会生长出许多蘑菇。和外婆一起采蘑菇，是叶秋特别喜欢做的事情。在叶秋还刚会跑的时候，他便屁颠儿屁颠儿跟在外婆后面，钻进青杠林里采蘑菇。
看，下太阳雨了。阳光明明还照耀着大地，但却能听到大滴大滴的雨点儿，打在瓦片儿上，打在窗棂上，打在黄沙小道上，打在寨墙的青石板上的声音。
“秋秋，下太阳雨了，青杠林中的蘑菇，在猛长哦。”每当下太阳雨的时候，外婆总会这样对叶秋说。
“下太阳雨了，下太阳雨了！明天我们又可以去采蘑菇了！”叶秋会拍着手，满院子疯跑。
林中的蘑菇，大小不一，色彩各异，种类繁多。
“外婆，这朵，好看。”叶秋吐着很简单的词语，表达着他对采到的这朵蘑菇的喜爱之情。
“秋秋，扔了，有毒。”外婆对叶秋说。
“好看啊，不扔，想吃。”叶秋舍不得扔掉这朵红蘑菇。
“越是好看的蘑菇，越容易有毒。”外婆对叶秋说，“它越漂亮，你就越喜欢采它，结果，它就让你中毒。”
“好看的人，也有毒吗？”叶秋问外婆。
听到这话，外婆愣住了。
外婆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女儿很漂亮，还是十五六岁的时候，人们都说，她是金沙寨里的一朵花。那时候，金沙寨上还没有电视机，山下的街道上放电影的时候，金沙寨的人们便会去看电影。
外婆的女儿也喜欢跟着寨子里的大叔大妈们一起去看电影。
后来，有一天，寨子里的一位大妈告诉外婆：“你家闺女，八成和山下的老八好上了……”
这个消息，可吓坏了外婆。山下的老八，是人们眼中的二流子（混混），人们都会对自家的姑娘说：“老八是二流子，离他远点。”
外婆不再允许女儿下山去看电影，每到天黑，她便把女儿锁在房间里，自己端张小凳子，坐在门外守候着。有一天，外婆在天亮时分打开女儿的房门的时候，发现女儿不在房间里，房间的窗户已被撬坏……
外婆急了，她赶紧出了寨门，下山去寻找女儿。外婆一连找了好多天，都没有找到女儿。后来，外婆听人说：“听说山下的二流子老八，不知道带着哪家的闺女，跑进城去了……”
外婆等啊等啊，等不到女儿回来的身影，她伤心地捶着胸膛说：“老天爷啊，我宁愿生个丑八怪，也不愿意生下一朵花儿啊……”
“外婆，你说它有毒，我扔了，我听你的话。”叶秋的话，打断了外婆的回忆。
“秋秋乖，秋秋要听外婆的话。”外婆拉着叶秋的小手，继续采蘑菇。
每次采蘑菇回来，叶秋还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外婆一起，拣出大脚菇，洗干净，一朵一朵地摆在大青石上晒太阳。外婆说：“这种大脚菇，炖出来的汤啊，可香着呢，可以卖好价钱。”外婆会把晒干的大脚菇拿到山下的集市上去，换些钱来补贴家用。
现在，叶秋长大了，他会在放学路上，钻进青杠林中，采一些蘑菇带回家去，洗干净，放进锅里，再放一把大蒜，一起煮。等煮好了，再捞起来，放上油盐，或是做一盘炒蘑菇，或是做一盆蘑菇汤，孝敬年迈的外婆。当然，如果遇上大脚菇，叶秋也会把它们摆在大青石上，晒干。
金沙寨的皂角树
外婆家的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皂角树，外婆和十四岁的叶秋手牵着手，也不能合抱这棵皂角树。
正值深秋，皂角树上挂着的皂角已经发黑，有些已经从枝头掉了下来。叶秋从屋子里拿出一个箩筐和一根长竹竿，来到了皂角树下。
“啪，啪——”叶秋用长竹竿打着树上的皂角，皂角纷纷往下落。这些皂角，有的长十几厘米，有的长二十几厘米，还有长三十几厘米的。叶秋把它们一一捡进箩筐里。
皂角可是外婆的宝贝。
外婆要洗头的时候，总是会喊道：“秋秋，拿一块皂角出来。”
叶秋会从屋里拿一块皂角，递到外婆手里。外婆拿勺舀一小碗清水，把干了的皂角放进去，浸泡。等到洗头的时候，外婆用清水把头发淋湿，然后，拿着皂角，在头发上来回地抹着。有时候，叶秋会帮外婆抹皂角，抹着抹着，泡沫就出来了，香香的，滑滑的。
外婆也会拿皂角给叶秋洗头，外婆说：“用皂角洗头，不长头皮屑，头发又黑又亮。”
不过，外婆真的老了，尽管洗了几十年的皂角，还是满头白发。
外婆洗衣服也是用皂角。泡衣服的时候，外婆会把皂角放进去一起泡，搓洗的时候，太脏的地方，再抹一些皂角，这样，衣服就能洗得干干净净。
叶秋正在捡地上的皂角的时候，外婆扛着锄头回来了。
“秋秋，打皂角呢？”
“嗯，打得差不多了，捡起来。”
外婆蹲下来，和叶秋一起捡皂角。捡着捡着，外婆又陷入了回忆：
那年，女儿走后，外婆一直等啊，盼啊……皂角树开花，结皂角，打皂角……开花，结皂角，打皂角……
女儿离开三年后的一天，外婆正在皂角树下捡皂角，她听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妈……”
外婆一愣，捡皂角的手停在空中，不知道该拿起来，还是放下去。
是女儿回来了。当年如花似玉的女儿，现在变得不成样子：脸色苍白，眼睛凹陷，颧骨突出……
女儿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
“你……”外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外婆生火，做饭。
“谁的孩子？”
“老八的……”
“多大了？”
“上个月初一生的……”
可怜的女儿，一定受了不少苦吧？外婆泪眼婆娑，灶膛里的火，映着外婆的眼泪，闪亮，闪亮……
第二天一早，外婆起床做饭，不一会儿，便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外婆没有听到女儿哄婴儿的声音，急忙跑进女儿的房间去看，房间里，只有一个婴儿……
女儿又走了，给外婆留下一个只有四十天的男婴。外婆知道，老八姓叶，那时又正值深秋，她便给男婴取了个名字——叶秋。
“外婆，捡完了。”叶秋的声音，把外婆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哦，捡完了……”外婆还没有回过神来。
“外婆，明天，我给老师带几块皂角去，他说准备一些皂角在那里，遇上头上生疮的人，可以治一治。”叶秋说。
“可以，多拿些去吧，反正，到了明年，它又会结得满树都是皂角。”外婆说。
有一年，叶秋的头上生了几个疮，外婆便拿来一块皂角，用火烧焦，再研碎成细末敷在疮上。一连敷了几天，叶秋头上的疮就全都好了。
所以，外婆的这些皂角，在洗头洗衣服的时候，她都十分节约，她说：“这寨里寨外的人，都会来找皂角做药，我得省着用啊。”
是啊，寨外的人需要皂角的时候，会说：“金沙寨郭大娘家有棵大皂角树……”
寨里的人需要皂角的时候，会说：“郭大娘家有棵大皂角树……”
金沙寨的古井
金沙寨有一口古井，不管多么干旱的天气，这口井里的水都不会枯。这口古井，就在离外婆家两百米远的地方。外婆家和古井之间，隔着一条黄沙小道。
古井旁边，有一棵芙蓉树。叶秋记事以来，这棵芙蓉树就长在古井旁。小时候，外婆出去挑水，叶秋总是会跟在外婆身后。沿着黄沙小道，外婆来到古井旁，把木桶扔进井里，然后用扁担上的铁钩把木桶扯上来，反复一次，两只木桶里便装了满满的水。为了防止水漾出来，在挑水之前，外婆会摘下两片芙蓉树叶，放进桶里，这样，外婆挑着水走路的时候，桶里的水虽然一漾一漾的，但就是漾不出来。
现在，正值深秋时节，大朵大朵的芙蓉花凌霜绽放，尽显风姿。清晨的芙蓉花，是乳白色或粉红色，而到了傍晚，它却变成了深红色，犹如一个娇羞的少女，在晚霞中醉红了脸。
叶秋在院子里劈柴。好久没劈柴了，以前劈的柴都快烧光了。今天，叶秋要劈好多柴出来，交错架在屋檐下，风干，这样，冬天来临的时候，才有干柴可以烧火做饭。
外婆挑着水桶，不声不响地从厨房的后门出去了。
外婆毕竟老了，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用扁担钩把水桶从井里拉上来，桶里却只有半桶水。外婆摸了一下芙蓉树叶，没有摘，挑上这半桶水，走起路来，水是不会漾出来的吧？
外婆看到了枝头绽放的芙蓉花，她又陷入了回忆：
女儿小时候，也喜欢跟着外婆去挑水。每当芙蓉花开放的时候，外婆会摘一朵芙蓉，插在女儿的头上，女儿会趴在古井边上，看着水中的自己。
“妈妈，看，我好漂亮哦。”女儿说。
“我们家闺女，会长成金沙寨的一朵花呢。”外婆乐呵呵地说。
后来啊，女儿真的出落得像一朵花似的，寨里的人会说：“郭大娘家的闺女啊，比古井边上的芙蓉花还美丽哟。”
可是，后来呀，这朵花，不知道被摘到哪里去了……
女儿把叶秋丢在家里走后不久，外婆在赶集的时候，听到有人议论：“金沙寨郭大娘家的闺女呀，跟着老八，吸毒啊……听说那东西，越吸越上瘾，又贵，哪来那样多的钱吸呀……没有钱，就只有偷啊抢啊……吸到最后，都是死路一条……唉，原本多好的闺女啊，一朵花似的好看，可惜了……”
外婆摘下一朵芙蓉花，放进了口袋里……
“外婆，你怎么出来挑水了？”叶秋急急地赶来了，“我都说过好多次了，你不能再挑水了。”
叶秋把水桶重新放进古井里，打满了两桶水，摘了两张芙蓉树叶，放进水桶里，挑起来，沿着黄沙小道，朝家里走去。
外婆跟在叶秋的后面，步履蹒跚。
金沙寨的叶秋
古井旁的芙蓉花，一朵接一朵地绽放，当最后一朵芙蓉凋落的时候，冬天来了。
叶秋又想起了小时候外婆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等到下雪的时候吧。”
叶秋等啊等啊，但是，这个冬天，没有下雪。叶秋什么也没有等到。
外婆还说过：寨墙上的杜鹃花开了的时候，妈妈便会回来。可是，叶秋真的不想等到春天了。因为，杜鹃花开了一年又一年，他还是没有等到妈妈。
放寒假了，叶秋对外婆说，他要到同学家里去玩几天。外婆同意了，并叮嘱他要注意安全。临走前，叶秋把家里的那口大水缸装得满满的，够外婆一个人用上三四天了吧。
叶秋又一次坐在寨门上，望着山脚下的那条小河，小河里有船来船往。外婆曾说过，坐船从这里出发，可以到城里。叶秋在想：妈妈是不是在城里？外婆是不是也想去城里呢？
叶秋从寨门上的一个缝隙里摸出一个口袋，他小心翼翼地拆开这个口袋，拆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出现了一叠零钞：一角的、两角的、五角的、一元的、两元的……
这些钱，是叶秋存的。外婆给他的零花钱，他一分也没有用过。他背着外婆，给寨外的商店当脚夫，挑一担两元钱。他跑到码头上去帮船家卸货，一元钱一个小时……
叶秋要存钱，因为，他想坐船去城里找妈妈。
叶秋又抠开寨墙上的一块石头，从里面掏出一小袋大脚菇，这是叶秋亲自采来晒干的。外婆说，大脚菇炖出的汤，很鲜美，叶秋要把大脚菇给妈妈带去，亲自为妈妈炖一锅大脚菇汤。他又掏出一小袋皂角，他要带给妈妈，让妈妈用皂角洗头，把头发洗得又黑又亮……
这些，都是属于叶秋的秘密。
叶秋坐上了去城里的船，回头望着沧桑的古寨门，他在心里念着：“外婆，我会把妈妈带回来，给你一个惊喜……外婆，你放心，我还会回来的，我永远属于金沙寨，我是金沙寨的叶秋……”
载着叶秋的船，渐渐远去。
金沙寨的影子，越来越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