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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拜会胡适

到美国后,除了与好友炎樱在一起外,张爱玲还有一个迫切的愿望,就是去拜会仰慕已久的胡适先生。

胡适的父亲与张爱玲的祖父张佩纶有交情,两家算起来也是世交。张爱玲的父亲、母亲、姑姑都很崇拜胡适,母亲和姑姑还与胡适在一起打过牌,并引以为傲。她的父亲很喜欢胡适的文章,买有《胡适文存》,这也使张爱玲很早就接触到这位前辈的作品。她姑姑以前向她父亲借《胡适文存》看,后来兄妹俩闹翻相互不来往了,父亲还记得:“你姑姑有两本书还没还我。”姑姑有一次也不好意思地说:“这本《胡适文存》还是他的。”

张爱玲小时候看了胡适对《醒世姻缘》的考证文章后,鼓足勇气向父亲要了四元钱买了这本书。买回来后,弟弟拿着舍不得放手,张爱玲便慷慨地先给他看一两本,自己从第三本看起。在香港读书期间,遇到战争,张爱玲当了防空员,驻扎在冯平山图书馆,发现了一部《醒世姻缘》,马上就埋着头看起来,一连看了几天,连头都不抬。那时图书馆房顶装着高射炮,成为敌军轰炸的目标,炸弹一颗颗轰隆隆地落下来,越落越近,张爱玲顾不上管这些,心里还在想,至少等看完了这本书再死吧。可以说,胡适在她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

《秧歌》出版时,张爱玲还在香港。她打听到当时胡适正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葛斯德东方图书馆任馆长,便寄了一本《秧歌》给他,希望能得到他的指正。不久,张爱玲就收到了胡适的回信,信中给予了《秧歌》很高的评价,让张爱玲喜出望外。原来胡适收到张爱玲寄来的书后,看得非常仔细,连看两遍,还在上面做了不少圈点和眉批。在回信中,胡适还问道:“你在这本小说之前,还写了些什么书?如方便时,我很想看看。”

看到自己崇拜的前辈对自己如此重视,张爱玲受宠若惊。因此到美国不久,她就迫不及待地和炎樱一起去拜访胡适。

胡适的家在纽约东城区八十一街上,一排水泥砌成的白色小洋楼像一个个方盒子,门洞里现出楼梯,完全是港式公寓的模样,让张爱玲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香港。

胡适开门,热情地迎接了她们。他身穿长袍,戴着眼镜,风采依旧。张爱玲一向不善言谈,虽然她心里很激动,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安安静静地倾听。倒是炎樱活泼地与胡适交谈着,让气氛不会尴尬。张爱玲也见到了胡适的太太江冬秀,两位老人的热情好客让她心里感觉很温暖。他们也谈论了张爱玲的作品。胡适听说张爱玲想要把《海上花》和《醒世姻缘》译成英文,高兴地鼓励她说:“这个志愿很好呀。以你的文学功底,我相信你能做到。”

第一次会面让张爱玲拉近了与胡适的距离,不过有一个细节又让张爱玲感到难过。原来,炎樱见过胡适后,到处问周围的人知不知道胡适这个人,回来后对张爱玲说:“喂,你那位胡博士不大有人知道,没有林语堂出名。”虽然林语堂也是张爱玲的偶像之一,但他的地位怎么能比得上胡适呢?张爱玲不禁为胡适晚年的境遇深感悲凉。

几天之后,张爱玲又忍不住再次去拜访胡适。这次,她参观了他的书房,看到一排排高大的书橱,里面全是一沓沓夹着许多凌乱纸片的文件夹,都是胡适所做的各种笔记。这让她不禁对这位大学者油然生起一股敬佩之情。

他们聊天,聊各种零零碎碎的话题。胡适告诉她:“你要看书可以到哥伦比亚图书馆去,那里书很多。”他们还谈起张爱玲的祖父张佩纶,胡适说张佩纶曾经帮助过自己的父亲,又说前几天还在书摊上看到张佩纶的全集。想到自己对祖父竟一无所知,张爱玲不禁感到很惭愧。

后来,张爱玲与胡适还有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会面,这次是胡适来张爱玲住的地方看望她。他们坐在那个空旷的大客厅中聊天,这个地方如此简陋,让张爱玲觉得很窘。但胡适却很随和,一点儿也不在意,而且还连连称赞这个地方不错,这才使张爱玲没那么尴尬,又使她体会到胡适是多么善解人意。

胡适要走的时候,张爱玲把他送到门口,两个人站在台阶上又说了一会儿话。谈几句,又沉默。当时天气很冷,凛冽的风隔着条街从江面上吹来,街口露出一角空的灰色河面,河上飘荡着雾。胡适笑眯眯地望着这幅景象,不知想到什么,竟看得怔住了。他围巾裹得严严的,脖子缩在半旧的黑大衣里,厚实的肩臂,头脸相当大,整个凝成一座古铜半身像。张爱玲出来时没穿大衣,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夏衣,但她凝视着胡适的身影,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在这一年的感恩节晚上,张爱玲和炎樱一起到一个美国朋友家去吃饭。感恩节在美国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大家闹哄哄的,心情很好,张爱玲也喝了点红酒,有些微微醉了。回来时,张爱玲与炎樱在明亮、干净的街上慢慢散着步,四周是多彩的霓虹灯和灯火闪耀的商店橱窗,充满节日气氛,让她们感觉像是走在上海街头。

可能是在寒夜里受了凉,张爱玲刚回到住处,便有些伤风感冒,呕吐不止。这时她又接到了胡适的电话,约她一起去中国馆子吃饭。张爱玲知道胡适是怕她在节日里寂寞,所以特意要陪她。她很感动,又只得很抱歉地说自己刚吃完饭,而且身体不舒服。胡适便叮嘱她要保重身体。

后来,张爱玲与胡适没有再见过面,但他们并没有断了联系。张爱玲申请到亨亭顿·哈特福基金会的作家营居住时,胡适是她的担保人之一。胡适还把写有自己批注的《秧歌》寄给张爱玲,上面有他密密麻麻的圈点。胡适去世后,张爱玲写了一篇深情的散文《忆胡适之》,向这位慈祥的老人致以最深挚的怀念。他对她的鼓励与关怀,也成为她的一笔珍贵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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