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是,敕柯族不安分呢,陛下也头疼。”
敕柯族,北边蛮族,三十年前还是分散的部落,直到一位不得了的人出现,一统十二部自成一国。
敕柯族有最好的骑兵,最好的战马,可他们没有足够过冬的物资,梁国的北境就成了敕柯族人眼里的补给点,每到冬季敕柯族的骑兵就会踏过冰河奔向梁国的土地,掠夺物资、抢夺女人。
这个时间,该是尾声了,冬天就要结束了。
“人家都快撤了,你家陛下还在想法子呢?”虞心毫不掩饰自己对左铭的不作为的鄙视,一点也不害怕安公公将自己的所说所做告诉给左铭。
安公公一大把年纪了,侍奉了两位帝王,早就是人精一个,只在这位朝阳郡主面前落不了好,瞧,他现在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眼前的人能骂么?敢明着骂朝阳郡主的人都让皇帝陛下找了恰当的借口处理了,那能由着她随她说么?那是他闲得命长。
这话可接不得。
既然接不得话,那就换个话题吧——“禀郡主,咱家之前听见有人叫的凄惨,多事去看了眼,瞧见了白鹭姑娘被打板子,这里冒昧问一句,可是白鹭姑娘做了什么错事?”
虞心闻言目光骤冷,面上也没了故意装出来的和气,整个人像是一座冰山矗立在那儿,让人仿佛回到了过去几个月里的寒冬。
“你救了她。”不是问句,而是陈述着猜中的事实,连声音都冷得像寒冬腊月屋檐下的冰棱子,听得人耳朵发疼,牙龈发酸。
安公公心道不好——郡主今日不安常理来啊!
“回郡主的话,咱家……”
“来人。”
安公公话还没说完就让虞心给打断了。
冷峭的声音让安公公心里一突,竟生出一种“怕是出不了郡主府”的预感来,可见那些人看见郡主就远远躲了是多么正确的做法,偏偏皇帝陛下要粘上去,他这个老太监怕是要挨不到告老还乡咯。
虞心眼神一动,身边机灵的丫鬟就将背着的茶给虞心端了来,“给安公公看座,想必今日会聊得久些。”
茶是暖的,早已不是虞心最先饮过的那盏,在她晒太阳的时间里,不知道已经换过了几次茶水。
安公公闻言不自禁扯了扯嘴角。
说多错多,他可不敢再与这位郡主细聊。
想要委婉地推辞,见虞心捧着一盏茶细细品着,又不敢打扰。
虞心像是没看见安公公似的,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那边也抬了把椅子来。
这椅子坐下恐怕真难走了!
安公公那双原本眯缝着的眼似乎睁大了些,赶紧对虞心说:“郡主,陛下还等着咱家回话呢。”
“哦,回什么?”虞心故作不知。
“这……白鹭姑娘在郡主跟前犯了错,咱家将她带回去听候陛下发落。”安公公暗地里搓了搓手心的汗,陛下哪会管一个奴婢的死活,他今日来郡主府就是看看郡主可安好,可是白鹭就是因为这件事受了罚,差点赔了小命,他便不好说这个了。现在这样说,也是告诉郡主关于白鹭这件事,会给她一个说法的。
“给左铭发落。”虞心不屑地开口,“安公公你看就是因为他老管着这些事,所以连他看不起的敕柯都治不住。”
安公公:“……”这怎么又绕回去了呢?
“安公公真不在府里多坐会儿?”虞心问。
安公公看见一双桃花眼里像是一汪清泉,干净极了,那是他这样深宫之人少见到的漂亮眼睛,只是郡主的眼睛如此澄澈,心却让他看不懂呢?看不懂人的心,这话,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这,咱家瞧着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宫复命罢。”
“也好。”这次虞心倒是爽快起来,爽快到安公公都不敢相信郡主终于不找他麻烦了。
然而,还没等安公公从诧异中回神,虞心就问了身边丫鬟:“何姓公子是哪家的?”
“回郡主的话,据送人来的侍卫说是孔方巷里何三爷家的次子,商贾出身。”丫鬟反应倒是机敏。
这可比莺哥要好。
虞心听到了想要的答案,悠哉悠哉地点了头。
安公公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又是闹哪出。
“既然安公公急着走,本郡主也不多留,只是还要劳请安公公转告左铭一声,让他帮个忙,给孔方巷里何三爷家行个大方便,不是有皇商么,多他一家也不多。”这话说得轻巧,却是大逆不道,女子插手朝政,论罪当斩!
更何况,郡主口里的何姓公子,在皇帝陛下的眼里,恐怕已经是死人一个。
见安公公没反应,虞心眼珠一转,幽幽道:“不走了?”
这三个字像魔咒似的,安公公一听见忙不迭地说:“走走走。”说完才知道是骑虎难下,不能不说,说了恐怕要受无妄之灾,哎,还是琢磨琢磨怎么说吧,兴许省的一顿罚。
宫里头的,宫外头的,都不好伺候啊。
等得安公公走了,虞心对之前那丫鬟说:“何公子在哪儿?”
丫鬟惊讶地看向虞心,以至于忘了回话,虞心不悦地皱起了眉,刚才端茶送水的机灵劲哪儿去了?原本想将人升做大丫鬟的心也没了。
那丫鬟将虞心的不悦看在了眼里,知道自己失态了,赶紧回答:“郡主,何公子在小竹园,现在怕是神志有些不清楚,还是不见的好。”
虞心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他不想见我?”
丫鬟为难地点头。
“本郡主还偏见定他了。”说完虞心便站了起来,雪白的狐裘顺势落在了地上,虞心半点也不顾地一脚塌了上去,一马当先朝小竹园走去。
丫鬟们紧随其后,没有人敢去捡被虞心踩过狐裘,谁都知道郡主讨厌当今的皇帝陛下,谁都知道那狐裘是谁送的。
自会有扫洒的下人来处置,她们又岂会多事呢。
行至小竹园外,虞心突然停了下来,迎着冬末的风,深深地吸了口气。
并没有竹特有的清香。
虞心有些失望地抬头,她有两年没有问过竹的香味了,怀恋得很。看见探过墙头的紫竹,一根根、一簇簇,没多少翠绿的竹叶子。
是呢,严冬还未散尽,连竹那样的清冽,也被冻着吧。
上一世她将所有拐来、抢来、送来的男子幽居在最喜欢的小竹园里,她就是要让左铭知道她把他们留在了小竹园里,她最喜欢的小竹园里,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左铭由着她,置身事外,而她折磨着无辜的人,折磨着自己。
园里种的是紫竹,虞心对竹的品种没什么偏好,只是喜欢那种香气,种了紫竹只是因为看着像是画出来似的,她不会画画,倒是喜欢看。
小竹园说小却不小,比得上外头一般人家四五座宅子,绕过一跳忽高忽低却平稳的竹林小径,就能看见竹群遮住的三间屋子,书房、厨房、卧房。
虞心记得后面还有一个池塘,旁边立了个草亭子。
对面屋子里突然传出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虞心见状秀眉轻扬,倒是没想到早晨见着奄奄一息的人,现在还有力气摔东西了。
“我不喝!”
“你们都走!”
丫鬟们都不敢看郡主是什么表情,战战兢兢地,生怕被波及。
虞心到没有发脾气,就这么朝那有动静的屋子走了去,应该是卧房吧?
说来她还是第一次来这屋子,往常都是在外头竹林待会儿,那些人不喜欢见她,不见得她有多喜欢见他们。
草民如刍狗,谁让她是郡主呢。
何应文摔的是药碗,药汁溅了送药的小厮一身,小厮却没顾那么多,木然地熟练地拾捡地上的碎片,看那幅样子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的人。
绝望。
在那个面如天仙心如蛇蝎的女人说要他的时候他没有绝望;在父亲被收买将他送入郡主府的时候他没有绝望;在那张令人作呕的绣床上他没有绝望,现在看着这个木然地小厮,这一地的碎片,他突然觉得绝望极了。
他的一生就这么完了么?
以一个女人的玩物的身份?
不,比玩物还不如。
何应文不可控制地想起了昨夜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衣裳被一层层挑开,被一件件扔在了地上,一点点践踏了他男人的尊严。他原以为那个美艳得不似凡人的红衣女子是个不知羞耻偷尝禁果的女人,可万万没想到那个女人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活着的泄愤的工具!
当她用簪子死命划过他的胸口,当他再也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时,他看见了她眼里疯狂的快意。
她是疯子!
何应文害怕了。
还有刀片,他从没见过这么薄的刀,他原以为是纸片,直到刀刃反射了摇曳的烛火,还有那双隐在暗处的嗜血的双眼。
“你和他的眼睛真像。”刀片随着话音在他的眼前描摹着,那样的近,近道他能感受到刀刃的戾气。
“那你帮他看着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啊!”
……
何应文不记得自己嘶吼了多少声,只记住了那双怨毒而嗜血的眼睛,刻在了骨里,溶在了血里,哪怕是火化成灰,哪怕是生生世世,他都忘不了她给他的折磨。
眼前这个木然的人的存在,显然是在告诉他一个他不想面对的事实——只要他活着,这份折磨就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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