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衣尔曼说他没事。
原话是“我没事。”
没事干嘛看着我？莫顿想。
不是没事，是“我没事。”是海衣耳曼没事。后来有一天莫顿突然反应过来，他没事但是自己可能有事，自己有事要找他。这个逻辑真是搞不懂。有一段时间潜意识里莫顿就认为自己有事要找海衣耳曼，是休吉被刺杀的那段时间。那段时间莫顿在都城，王朝正忙着找新国王，莫顿作为重要的继承人没法离开都城，后来莫顿打败了邪恶的可莫哉，被选为了国王。
选为国王后他就忘了那件事。
但是他没有记起过什么事，那件事是指找海衣耳曼，再见到海衣耳曼他会说：“我有事。”
海衣耳曼是个医生，医生应该倾听病人的事，莫顿觉得自己有病。
洛里斯亚城的人都知道海衣耳曼能将死人救活。里瑟田园大街上，海衣耳曼的房子还在那里，是一栋木质的单间房屋，要走一个七级的台阶才能走到门口，但是自艾树蓬松的叶子将七级台阶淹没了，莫顿踩着树叶走上去，敲了敲门。
里面不出意外地没有回音。
咳咳咳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像是时间老人在咳嗽。这是苍凉的无奈，当你突然想见一个人，他却已经不知在何地方。
莫顿再敲了敲。
如果一直敲下去，他相信总有一天海衣耳曼会出现，但是在他不出现的时光里这动作就太没有意义了。
可可……
“你找海衣耳曼？”
旁边一间屋，窗子突然打开，里面飘出一个声音。然后出现了一个头，那个头黑乎乎的，看不出是什么怪兽。
“对啊。我找他，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最近老有人找他。你是他什么人。”
“病人。”
“病人，你得了什么病？”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他去都城了，不过他走前告诉我，他未必能到达都城。你过来我跟你说说。”
莫顿朝那人房间走去，那人的房间在海衣耳曼房间后面，旁边有一个倒下的墓碑，修房子在这地方显然不太吉利。
莫顿走到他房子的时候，他已经将房门打开，在中间的桌子上点了一盏油灯，微弱的光线将他脸上的皱纹细细雕刻出来。它实在是个很老的人，行动迟缓，声音含糊不清。
“进来吧……”
莫顿走进去，像走进了一个坟墓，“请坐。”老头指指对面的一根凳子。上面有一层白茫茫的灰尘。
莫顿说：“谢谢。”并没有坐下，而是看他干什么。
他进了一个隔间，须臾拿着一个纸条出来。“这是他留给你的。”
“我？”莫顿指着胸口。
“对啊，是你，我认出来了，你是莫顿将军，以前老从这里过。你快看看，这是不是你要的药方。”
莫顿将纸放到油灯边上，暗黄色的纸上，用风徒族的文字写着“如果我见不到你，是你的敌人从中作梗。”
老头说：“是不是？”
莫顿说：“不是，老人家，你们以前聊过我吧？”这句话是根据老人所说推理出来的，老人说他认出莫顿，所以这封信是海衣耳曼让老人交给莫顿的。海衣耳曼交给老人信时说：“这封信交给莫顿将军。”
老头不可能接过信什么都不说，他会问“这是什么？交给他干嘛？”
于是他们之间应该有关于莫顿的对话。海衣耳曼会说莫顿怎么怎么样，他知道些什么。
老头说：“他说你少了一个灵魂，但你还有很多灵魂，你的每一个灵魂都有故事。我们总是在谈论灵魂。他是个医生，但对这个事情的兴趣多过了给人治病。我觉得这不太好。”
莫顿点点头说：“是啊，他应该多关心他的本职工作。他对我就说了这么多？”
“差不多吧，也许你们有另一种联系，这事我们虽然没谈过，可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他一直在等待一个人。”
“哦……”
“这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知道他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事吧？”
“嗯。”
“他可以让自己保持不死。他已经活了很多年了，你如果去及克罗西林桑的官邸，应该能找到关于他的记载，他大概活了五六百年了，这些时间他一直在这里等一个人。他从来没离开过这里。你会奇怪我怎么知道，其实么……因为我活了五六百年。不管你信不信，他总是救醒我，或者说拿我做实验。”
莫顿想清楚他们的关系后，想到了另一个想法，他觉得也许海衣耳曼是想让面前这个老头见证他的等待。
这样说的目的是证明莫顿完全接受了他们比普通人多活四五百年的事实。
老头继续说：“他每天的生活都很规律，这一次离开这里是很奇怪的，他去都城肯定是因为你，但是他要等的人应该不是你。”
“为什么？”
“如果是你，他早该对你说了。但是你和他又肯定有某种联系，可能你认识他等的人。”
莫顿扬扬手中的纸条，老头含糊不清的吐词刺得他头晕目眩，他需要费大力气才能知道老头讲了什么。
“这纸条么？上面写的什么？”老头的脸突然伸过来，这是一张黑乎乎的脸，加上被皱纹爬满，五官被挤得根本看不见。
莫顿想难道被复活过来的人都得这样？
如果真是，被复活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当然这得看当事人怎么想，比如面前这位似乎就不大对这件事情关心。
老头看完纸条上的字，莫顿不明白他干嘛要等着自己看的时候才过来凑热闹。老头指着纸条说：“这样看，他是有危险啊。原来这张纸条是求救的。”
莫顿紧张地又看了一眼纸上的字，觉得老头说的是真的，海衣尔曼可能被自己的敌人抓走，这件事在去第二次狐月岛之前，那时候他应该没什么敌人，但却也不定，那些官员反叛后说明他很早以前就有敌人。
莫顿想着，风徒族的事情他看不清楚，神原的人心太乱。纸条靠近油灯，他没注意，纸条被灯点燃了，屋子里一瞬间亮了很多，他看见老头的墙壁上挂了一幅画。
他将纸条扔了，纸条被烧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老头的屋子是也是木质的，他怕屋子被点燃，拖动着半残的身体将纸条上的火踩灭了，然后他对莫顿的态度就不太好了。
墙上的画是一片海洋，海洋上开满的花朵，画工不好，那种花看不清，莫顿却一下子认为那是灵犀花。
老头不温不火地说：“海衣尔曼画的，你现在该去都城找找他。否则他恐怕要死了，他死了可就不好了，有些病我看这世上就他能治。”
莫顿说：“我也觉得。”他告别了老头。
里瑟田园大街的一头通往郊外诺斯华伯爵的旧宅，另一头的尽头则是将军府，莫顿当年住的地方，白天被贝尔特改造了一下，暂时当做的他行宫。是一间单调的府邸。莫顿那时候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后来他并没有多大的改变，自从魔使雅林来以后他才有了些变化。
迪佐又被安排成了他的侍卫，在这里他虽然还是王，一切却都得贝尔特做主。街道尽头的府邸，这时候的侍卫比以前多了。
路很长，莫顿拿出一朵灵犀花，召唤出姑娘灵犀。这一次的灵犀沉默着，很久他说：“灵犀，魔王呢？”
灵犀说：“魔王在……”
他说：“魔王救过我。在狐月岛，我现在想见他，知道我为什么想见他吗？”
灵犀摇摇头。
他说：“因为我想问他到底要不要你，他要是不要你，我就要了你吧。”
灵犀就哭了。
寂寞的长街，莫顿一个人自言自语，身旁跟着画一样的灵犀，他是这幅画的作者，画传达的什么意思由他说了算。
走到了府邸，又是只有一个人。
迪佐迎上来说：“陛下，还是早点休息吧。”
都城是风徒族的敏感地带，来过这里的人都要被记下，海衣尔曼的名字在一个酒店的本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