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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开心的开心果给你,不开心的开心果给我

随救护人员一起到来的还有温瑞言。

顾怀南开车出去找南澄久久不归,顾乔正担心他们发生意外,在天亮后拨打了救援电话。

温瑞言因为和顾氏有业务上的往来,刚好有些事务需要向顾老爷子确认,获悉事态后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让他担心的并不是顾怀南的伤势,而是两人异样的神情。

顾怀南失魂落魄,脸色灰白,而南澄的长发飘散在风里,抱着胳膊抹泪的样子让人心疼。

温瑞言什么都没问,甚至在手术室门口漫长的等待中,他就坐在南澄的身边也没有开口问他们之间的状况。他只站起来两次,为南澄的水杯添热水。

手术时间并不算长,主治医生推门出来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了一口气在喉咙里。

“手术挺成功的,就是送来的时间有些晚了,左手功能百分之八十能恢复,剩下的还要看复健的情况。”

顾乔正又问了些什么南澄已不关心了,她独自走出医院,没有惊动任何人。

夏天是真的要来了,午后的气温攀升到让人惊讶的高度,南澄穿着衬衣竟然也被猛烈的阳光晒得鼻尖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医院二号楼前面有一块面积不小的绿地广场,穿着病服的孩子看起来与健康孩童无异,叽叽喳喳欢笑着在如茵绿草地上追逐打闹。他们在看到南澄时才减缓动作,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望上两眼—她没有换衣服,仍穿着那套“遇难”时的脏衣服,浑身泥泞像个女流浪汉。

国道旁的广玉兰长得挺拔茁壮,洁白的花朵英姿飒爽地站立在枝头,像一只一只随时会张开翅膀飞走的鸟儿。

温瑞言从后面追上来:“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你不看看怀南的情况吗?”

南澄笑笑,摇摇头说:“我知道他没事就好了,其他的,没必要。”“你现在回家吗?我送你吧。”

“不用了,医院门口打车挺方便的。”

“我们算是朋友吧?”温瑞言扭过头看着她,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继续道,“那么答应我南澄,不管你和顾怀南以后会是什么关系,我们之间的交情不变成吗?我不想被‘连坐’。”

南澄被他逗得展露笑颜:“什么呀。”

“这算是答应吧?”

“……是啦。”这一次,南澄是真的笑了出来,“朋友,那么帮帮忙好吗?送我回家吧……我觉得好累好累,我要好好地睡一觉。”

事实上南澄还没到家,在温瑞言的车里就睡了过去。蜷缩在副驾驶座的椅子上,睡得昏昏沉沉又很不安,几次发出呓语。

医院离南澄的家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途经一条沿海公路,蜿蜒的海岸线,无边无际到尽头的蔚蓝色海洋与浅蓝色的天空连接到了一起。白色的水鸟在礁石上起起落落。

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远处的沙滩上嬉戏,恋人手牵手漫步在这海天一色中。

温瑞言安静地开着车,CD机里循环播放着披头士的歌,南澄皱着眉头睡在他的右手边。

午后的阳光暖而轻,透过贴了膜的车窗玻璃落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因为开了空调的缘故,完全感受不到它的热度,却仍有一种微妙的被日光亲吻的感觉。

温瑞言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好像回到很多很多年前的河堤旁,看到那个被众人欺凌的女生抬头不示弱的凛冽眼神。

明明是冷的,可是他却又觉得有点暖,因为那代表着不服输、不低头的勇气一和记忆深处的一个叫林俏的女生那么像。

温瑞言干脆将车开到了海边的观景平台上,车头朝着大海熄了火,拉了手刹。他独自下车站在围栏旁,海风吹得他的细条纹衬衫微微地鼓了起来,像一张小小的帆。

人为什么会有记忆呢?如果没有记忆,是不是会比拥有它们快乐很多?

顾怀南不会在寒冷的曼哈顿街头痛哭失声,南澄不会在睡梦里依然眉头不展,眼角的皮肤湿了又干,而他也不用因着心里那个因为时光的变迁而开始褪色的影像,看所有人和事都像隔了一层什么。

那天在家楼下,他对顾怀南说“我没有你那种非她不可的决心,我没有你那么深的执念。就像橱窗里我很喜欢的一块手表,喜欢归喜欢,但没有非要得到的心。”一一他没有告诉他的是,他曾经最想得到的,已经不见了。

南澄很像林俏。

可是南澄不是林俏。

南澄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没有具体的情节,像一场黑白的无声电影,她认识的人们站满了整个高中时候的操场,他们都用麻木冷漠的神情看着她,看着她。

她去拉站在最前面的南宇的手,他轻轻地推开了她;她叫着“怀南、怀南”,却看到他在和司徒美娜接吻,眼睛却看着她,眼神依然是麻木而冷漠的;她叫着妈妈转向徐明美,她倒是笑了,可是笑容突然就裂到了耳旁……南澄尖叫着醒来,揪着自己头发好几秒钟,才渐渐松了手,然后又听到温瑞言的声音,和海浪拍岸的温柔水声。

“没事了,一场梦而已。”温瑞言拍着南澄的头安慰她。

“不是的,这不只是一场梦,这是我的宿命啊瑞言,这是我的宿命啊……”南澄悲痛地大哭起来,哀伤得好像看到世界末日一步一步走来。

“胡说八道什么,你的命好着呢。”温瑞言柔声安慰着,可当下心里却也有几分微微的酸楚。

南澄的生活重新回到没有波澜的轨道,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吃饱后窝在沙发里看几集肥皂剧,或者抱一本小说在台灯下看到睡着。

家里依然空荡荡的,安静得没点生气,她从一开始的抗拒到最后的习惯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有一天南澄回家后发现自己坦然接受独居又没有亲人的状况后,还有些惊讶于人类对环境的适应能力。

可是习惯并不代表好转,南澄的情绪看似平稳,但始终徘徊在谷底,只要一些小小的导火索,她都能眼泪簌簌直掉。说不清到底有多难过,好像也不是那么悲伤,又或许是因为浑身就浸泡在眼泪里,对所谓的悲伤也习以为常了。

温瑞言偶尔会约她吃饭。有一次吃到一半,南澄借口去洗手间后半小时不见人影,他去找她时才发现她蹲在酒店的花坛边干呕不止。

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没来由地干呕。

温瑞言要带南澄去医院,女生虚弱地坐在地上,摇摇头说:“不用去了,我没病,真的。”她没有撒谎,她确实去过医院,生理上也确实没病,但心理上有轻度的抑郁症倾向。

“怀南的手好了大半了,过几天就能拆石膏了。”温瑞言也不管南澄愿不愿意听,偶尔会突然说些关于顾怀南的事。她不会阻止他,只是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怀南憔悴蛮多的,他下面的人也差不多,而且怨声载道,因为他自己不下班,也老让他们加班。虽然加班工资发得很痛快,但没人受得了那样超负荷的工作量啊。”

“他今天去医院做检查了,左手恢复得还可以,但是从此提了不了重物了。”

“前两天我和他一起去游泳……你知道吗,他瘦得身上没几两肉,脸颊都凹陷了。”

“听顾叔叔说,怀南最近精神好了些,也终于不自虐式的加班了。”“怀南明天飞欧洲,不知道他多久才回来?你要不要让他代购些东西给你,那边正在换季打折……你别看我,我不是变态,这是他秘书姑娘要他代买东西时我听到的,我顺便转告给你。”

“政府最近新出台的那个‘限购令’,对房地产打击挺大的,怀南他们家的生意好像受到些影响,业内有传闻说怀南之前做了一项让人看不懂的投资,现在资金链快要断掉了。”

“传闻原来是真的,顾氏之前房价高点时拍的一块‘地王’迟迟不开发,有媒体调查说是因为资金不足。现在超过法定的开发时间,被重新挂牌拍卖了。”

‘我挺久没有见怀南了,很多人都在找他,顾叔叔气得进医院了,顾氏几十年的基业,可能就要垮了。”

其实不用温瑞言传话,南澄对于顾氏集团在这一年时间里发生的剧变多多少少有所听闻,她所在的沪城晚报原本就是新闻媒体,对城内各种动态都了若指掌,何况是向来被人津津乐道的顾氏。

南澄不懂做生意,但多少也感觉到顾家垮得蹊跷,不像是投资失败这么简单。

“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呢?”她用勺子拨着碗里的芋圆好似不经意地问。

温瑞言看了她一眼,这是将近一年来他像祥林嫂一样对她絮叨顾怀南的事后,南澄第一次表示了关心。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据说牵扯的人和事很多……传闻说到最多的是有个台湾老板叫雷诺,之前和顾叔叔交情不错,一直有生意往来。怀南鼓动他投资某块土地,说是要打造东部地区最大的旅游商业区,而他代表顾氏首先签了合约,投了十几个亿,雷老板向来相信他的眼光,也跟进,前前后后砸了也有数十亿,但那块地原来政府规定了特殊用途,不得挪作商用。这笔买卖上,顾氏去了半条命,而那个雷老板,直接破产……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人脉还在。据说就是他为了报仇,才推得顾氏到了悬崖边上,他还放话出来,说要断了顾怀南还完好的那只手才能消他心头大恨。”

雷诺,雷诺……南澄念叨着这个名字,当下即想起她觉得熟悉的缘由一不就是那个欺负苡米的混账有钱人吗?

她“噌”地一下站起身,跑出了甜品店。

温瑞言没去追,他把他碗里剩下的芋圆吃完,才结账离开。

温瑞言没有追南澄是以为她去找顾怀南了,事实上她没有。

名为“目的地A17”的夜店门口站了三五个踩着细高跟的时髦女子,浓重的眼影和烈焰红唇,每一个都好像是时尚画报上走下来的模特,而不远处也围着几个抽烟的年轻男子,同样年少轻狂,时尚耀眼。

他们应与南澄差不多年纪,但她如果不是为了找司徒美娜,甚至连夜店的门口都不会经过。

南澄等了十五分钟,司徒美娜才夹着烟出来。她穿了一件亮橘色的连体裤,罗马高跟鞋,长鬈发风情万种地披在肩头。

“你竟然会来找我?干吗,叙旧吗?”她一看到南澄就眯着眼睛笑起来。

“雷诺怎么样才会放过顾怀南?他是个疯子,你帮帮怀南。”听到温瑞言说雷诺放言要顾怀南的一只手才能消恨她就怕起来,因为她相信对方做得出来。

他没有人性的,有人性的人不会为了那么点小事就把苡米那样羞辱折磨。

“呵,你问我我问谁?何况我又是顾怀南的谁,凭什么要帮他?”司徒美娜依然笑意盈盈,但眸色冰冷。

南澄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是我能找到的,最接近雷诺的人了……你喜欢顾怀南一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希望看到对方平安快乐吗?”

“你错了。”司徒美娜踩灭烟蒂说,“那可能是你,但绝对不是我。我没你那么高尚的情操。我若喜欢一个人,是要他和我在一起,只爱我一个,只看我一个,一生一世为我一人而活一顾怀南他做不到。而如果我不快乐,我也不要他快乐,看着他痛苦,我心里才有点痛快。”

“那么你就眼睁睁看着雷诺那个疯子把怀南给毁了?这是你要的吗?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司徒美娜望向别处,夜风吹乱了她柔软卷曲的长发,让她脸上的表情神秘莫辨。她再次扭头望向南澄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如这样南澄,我们来做个交易一一你替我去踩碎顾怀南的心,我想办法让雷诺这条疯狗住手。”她看到南澄在听到“疯狗”两字时神情微变,又道,“我在他垮台前就和他分手了……不,确切地说,应该是‘脱身’了。他是个偏执的疯子。”

“你要我怎么做?”只要能保全顾怀南,怎么样都是值得的。她害他几乎失去了一只手,不能再让他陷入什么危险处境了。

司徒美娜靠近南澄的脸,笑得像一朵又毒又美的罂粟花:“你去告诉他,你和你之前那个未婚夫旧情复燃了,还怀了他的孩子,而你们就此了断,尘归尘,土归土,从此各自修行,再无相干。”

熟悉的对白,熟悉的人物,时光好像从来都没有走远,但早已白云苍狗,物是人非。

南澄看着她眼前那张绝美至极的脸孔,平静地说:“他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爱我,这么说有用吗?你也知道,他是为了报复我,才假装对我念念不忘。”

“这个你别管,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司徒美娜说,“你履行了承诺,我必然也会尽我所能保全顾怀南的安危……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换。”

接到南澄电话的时候顾怀南正在与人谈股权转让的协议细则。顾氏怕是保不住了,但他希望尽量要到一个合适的条件和价格,让跟随他们顾家父子多年的工作人员仍能在重新组建的集团公司里任职。但对方趁火打劫,咄咄逼人,顾怀南终于明白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

南澄的声音经由电波的传递后显得又轻又软,他一开始竟没有听出来,因为从没想过她竟然还会主动找他。

就像被判了死刑的人突然得知缓刑,他要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才能让声音听起来依然波平无澜。

“好的,二十分钟后在金悦的咖啡厅见吧。”顾怀南挂上电话,迅速与对方达成协议,然后来不及送客,就冲出了大门。

他不想让南澄等。

他害怕她没有耐心,没有等到他来就走了。

也许南澄想见他只是心血来潮,可对他来说是不知等了多久的幸运,他不会给她反悔的时间。

顾怀南将车开得飞快,距离约定的地点越近,心便跳得越快。多日来的阴霾似乎在接到南澄的那个电话之后就消散一空。

而他不知道的是,等在金悦咖啡厅里的绝不是什么和好如初的美好未来,而是锋利的谎言,冰冷的假象,令人痛彻心扉的绝望。

南澄站在金悦咖啡厅门口,服务生迎上来问她几位,她还未回答,一抬眼便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顾怀南,他穿着深色的POLO衫,没有什么表情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我找个朋友,他已经到了。”

南澄在顾怀南对面的沙发落座。咖啡厅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她手脚冰冷,身体也是冰冷的。

“喝点什么?”

“不用了。”南澄只想速战速决。

“点一些吧。”顾怀南没有看南澄,抬手找来服务生,“一杯香草拿铁,一杯黑咖啡,谢谢。”

服务生离开后,两人又陷入沉默,南澄的手指无意识地撕扯着桌上的纸巾:“我今天约你出来……“我没想过你还会主动约我。”顾怀南打断她说,“说实话我挺惊讶的。你是找我有事吧?”

南澄垂下眼眸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听说顾氏最近遇到了挺大的麻烦?”

“瑞言跟你说的吗?”顾怀南很敏锐,他微有不悦道,“他说得太多了。”

“你是为了帮苡米报仇、帮我了却心事,所以那么做的吗?”“打扰一下。”南澄的问题被服务生打断,他送来咖啡和拿铁,还有一小碟附赠的开心果。

顾怀南低头喝了一口苦涩的黑咖啡,然后挑了一颗不开口的开心果用牙齿咬开。他不承认也不否认,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南澄,我只希望你快乐……过往种种,都是我的错。”

南澄眼底忍不住泪光闪烁,但她一眨眼,就将那些眼泪硬生生憋回心湖。

“我现在,很幸福,很快乐。”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上个月又遇到沈洛了,他还是很想念我,我们又在一起了,我肚子里还怀了他的孩子。你会不会祝福我们?”

这是个非常拙劣又没头没脑的谎言,如果顾怀南稍稍细想就知道没有可能。但他们的关系原本就风雨飘摇,他又对这次见面寄予了太多期待,南澄的话无疑如一盆兜头冷水。

从南澄说到沈洛的名字开始,顾怀南的脸就沉了下来,不是愤怒,也不是嫉妒,只是所有的光彩和再见的喜悦在瞬间被大雨淋熄了。他只是木然地听着,甚至连南澄说到她怀孕了,他也只是“哦”了一声。

她问:“你会不会祝福我们?”

他又咬开一颗不开口的开心果,连着壳一起嚼碎、吞咽:“当然……祝你幸福。”

顾怀南说完之后就起身离开。他走到门外,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一阵恍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不知道将要去往何方。

他扶着树干呕出一口开心果的碎末,还混着口腔破损后的血迹。

而南澄呢?南澄望着对面已经没了人的沙发怔怔发愣,在低头看到那盘吃剩的开心果时呆了呆一码得整整齐齐的两排开心果,每排十颗,每一颗都有着完美的开口弧度。

“你吃开心的开心果,我吃不开心的不开心果。”很多年前的冬日夜晚,在寂静的女生寝室楼楼道里,少年费力又神情狰狞地咬着那些又硬又难咬开的闭口开心果,把好的都留给女生。

她闭上眼睛,往事如开闸的潮水汹涌澎湃。

“你会不会祝福我们?”

“当然……祝你幸福。”

短暂的停顿里,奋力压下了多少混着血和泪的苦涩一“只愿所有开心都属于你,所有痛苦我都独自吞咽。”

南澄在安静的咖啡厅里,终于无法抑制地趴在桌上痛哭失声。

多遥远,多纠结,多想念,多无法描写的那些过往,终究还是要错失在这茫茫人海,与心中唯爱作别。

-个星期后,顾氏集团破产的新闻占据了沪城大小媒体的财经版头条,照片上曾经意气风发的顾乔正一夜苍老,双鬓斑白,风光不再。

作为这一年顾氏真正的主事人,也是最终导致顾氏破产的顾怀南却没有露面,他的行踪成谜。

南澄安慰自己:没有新闻才最好,至少说明他应该还是安全的。不过她悬着的心是在温瑞言带来最新的消息后才真正放下的。

“雷诺回台湾了,怀南应该没事了。”温瑞言说,“他订好了九月七号飞曼哈顿的机票。哥大的老同学给他介绍了份工作,据说薪酬丰厚。”

九月七号……那就是后天了。南澄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期,日子近得让她惊讶:“这么快?”

温瑞言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道:“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每一次我都觉得你们会和好,可是每一次我都想错了。你们明明对彼此都有情,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别说温瑞言不知道,南澄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了。

“早知道这样,当初我不如和怀南公平竞争,或者你干脆放水选我好了,也不至于到今天一个要远走他乡,一个如行尸走肉。”“瑞言,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南澄说。

温瑞言将手掌覆盖在女生含泪的眼眸上,皮肤沾到对方温热的眼泪,像被炭火灼烧了一般,一直烫到他的心里:“你难过的样子让我也觉得很难过。”

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命令自己一定要坚强的南澄好像在瞬间被人卸下了防护盔甲,眼泪大颗大颗地被悲伤推出泪腺,滚落下来。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说不清是谁伤害了谁,也说不清谁欠谁多一些,但在这段关系里,南澄和顾怀南彼此都伤痕累累。或许有些人再相爱都没资格相守,就像一株仙人掌妄图去拥抱。

“怀南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把顾氏搞到如今的惨况,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温瑞言顿了顿又道,“也许是我乐观,总觉得只要对方没有死,还活在这个地球上,那么就都是‘有可能的事’。如果你足够爱一个人,如果你确定对方是值得你如此对待的人,那么是可以放下自尊,放下伤害,放下过往,奋不顾身去追逐的。”

“我没有脸去见他啊瑞言!”南澄哭得抽噎不止,苍白的脸孔皱成难看的一团,“我骗他我和沈洛旧情复燃怀了他的孩子,我骗他我要他的祝福……而我的亲生妈妈呢,又曾经是他爸爸包养的情人……你说我要怎么办,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厚着脸皮跟他说‘求你原谅我,求你回来,求你继续留在我身边’呢?”

温瑞言摇了摇头,说:“对于怀南来说,他可能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九月初是开学季,上下班时间在路边看到穿着校服奔跑的学生的机会又多了起来。

南澄最喜欢看小学生,小小的个子背着大大的书包,校服空荡荡地套在小小的身体上,脸上却有大大的笑容,一路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小鸟雀儿。

人越大,似乎就越安静。

高中生们就很少会在街头追逐打闹,他们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色T恤,连乘车都戴着耳机,和同学说话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

偶尔也会看到学生恋人,男生骑着电动车,女生坐在后面,头靠在对方的肩头,双臂大咧咧地环着对方青春的细腰。

南澄他们上学的时候好像还没这么大胆。她坐过顾怀南的摩托车后座,但那是因为情况特殊。

她从小就怕这怕那,小心翼翼,所以在他们最甜蜜的时光里也没有这样颜色明亮的回忆。

有的只是些支离破碎的细节,月光下的温情。

南澄在采访完回报社的路上意外接到了南澈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像是那些悲伤真的已经远走。

他说,“姐,我下个月就回来了,你会来车站接我吧。”

他说,“姐,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想找个工作,安顿下来。”

他说,“姐,我交女朋友了,带回来给你看啊?”

这也许是南澄这一年来听过最好的消息了,挂上电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站在路边就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

回到办公室时正是饭点,几百平方米的周刊采编室空无一人,奇怪的是她的办公桌上堆了一个体型庞大的包裹。

南澄以为是快递送错了,但核对了收件地址和姓名,都确定是她无疑。她找了把剪子拆开包裹,发现里面有六份独立包装的礼物,上面还标了号码。

她越发觉得好奇,一一拆开来。

一号是一盒已经过期的巧克力;二号是一束风干的百合花;三号是一沓蓝天白云、落日星空的照片;四号是一条绿幽灵的水晶手串;五号是一枚古铜色的小鸟胸针;六号是一本二手小说。

没有卡片,没有信笺,没有只言片语,南澄想不出谁会寄这样一个包裹给她。

下午原本约好的采访被取消了,南澄便翻出“六号”那本小说看了起来。

那是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青春年少的男生和女生,各种试探和折磨,最后阴错阳差地擦肩而过。南澄在看的过程中几次觉得情节熟悉,直到翻到末尾她才发现这本书她看过一书的最后一页插着书卡,上面有她初中的校徽印刷图案,而书卡上的正数第四个,就是她自己写的名字。

初中时课业还不那么紧的时候,南澄常常去学校图书馆借书看。她喜欢小说,几乎当时学校图书馆里的所有小说书都被她借来看过,后面的借书卡上大多留有她的名字。

曾有同学戏言她是“图书馆一霸”。

因为当时的学校还没有实行数字化的记录系统,同学借书逾期忘了还也无从查起,有些书就从图书馆藏书成了个人图书。

想不到那么多年之后,还会再看一遍曾经看过的故事。

南澄越来越好奇到底是谁寄了这六份“礼物”给她,而当她完全抽出那张借书卡,看到她名字下面的空格时,整个人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僵住了一原先的名字都是用铅笔写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变浅变淡,只有南澄下面那一格里的名字是用黑色钢笔写的,端端正正的三个字一“顾怀南”,无比霸道地压在另一个已经辨不出来的名字之上,紧紧挨着“南澄”那一行。

南澄突然醒悟过来,那包裹是顾怀南寄给她的,六份礼物,代表着他们分别之后的六年!

她最喜欢吃的甜食是巧克力;她曾经说过他赚钱后送她的第一束花希望是百合;高中学校组织春游时他们在回程的车上看过一次落曰,当时他曾对她说:“看过一个电影,男主想念女主的时候就会拍一张天空的照片”;苡米有一阵很迷八字命理之类有的没的,她曾拿着书说南澄在二十四岁时有个大劫,得带绿幽灵的水晶驱邪避害;她以前还常常傻乎乎地说“人如果像小鸟一样会飞该多好啊,,遥远的大洋彼岸,繁华的曼哈顿街头,千万家不知名的中文旧书店,无数本带着经历和故事的二手书里,不知道顾怀南是怎么发现有着南澄名字的这一本,又是以怎样的心情一直带在身边,直到将它打包寄给她……心里被千百种矛盾又激烈的情绪冲击和挤爆,南澄想哭又想笑,更多的是慢慢的悔恨。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一上面有温瑞言发给她的顾怀南的航班日期和时间。

因为太过心慌手乱,她竟然一不小心将那条短信删除了!南澄一把抓起包,拨通温瑞言的号码往外冲:“瑞言,快告诉我怀南的航班是什么时候,我现在过去机场来得及吗?”

“怎么了?”温瑞言被问得没头没脑的,他看了眼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说,“你晚了一点,他的飞机应该刚刚起飞。”

南澄原本伸着胳膊在路边打车,有空车停在她身旁,可是她已经不需要了。的哥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打转方向盘离开。

车来车往,喇叭声此起彼伏,远处的工地上打粧机正在用力地碰撞地面,对面的数码城门口挂满了彩色气球在搞周年店庆,经过的恋人啊,女生抱着胳膊扬着下巴,男生提着女士包亦步亦趋,小心地赔着笑脸……这个世界多么热闹又精彩,处处蕴含着蓄势待发的勃勃生机,好似只有南澄一个人是孤独而落寞的。

她坐在路边,暮霭沉沉地落在肩膀上。

她无比哀伤而惘然地想:原来我曾被那么珍惜而小心地深爱过,就算被痛恨的同时也带着这世上最柔软的爱。

可是身处其中的我却不明白它的厚重,无情地,轻巧地,推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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