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爸爸带着妈妈去乡下见奶奶。开车颠簸两个小时后终于来到偏远的村庄,淳朴的农家气息扑面而来,低低矮矮的砖瓦房,破旧的栅栏牲畜圈,大大小小的水田,规格不一的梯田,还有来往的衣着单一的人们,构成一幅乡村日常图。
妈妈惊奇的看着这一切,思绪飘到从前。
“国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一趟松嫩平原的那个家。”挽着爸爸的手臂,妈妈展示出小女孩的一面,声音糯糯的,听得爸爸酥了心。
“听你的,你想什么时候去,咱们就什么时候去。”爸爸摸摸妈妈的脑袋,满脸的宠爱。
一路看看风景聊聊天,徒步走到村子最里面的奶奶家。篱笆圈起一个小小的院子种满了花草果树,现在正盛开着寒冬的腊梅,红的、黄的、白的、粉的,各自开放着,各自都撑起了一片艳丽的云霞。妈妈像个孩子似的摸摸这看看那儿,爸爸去敲门:“妈——我是亮亮,我带着贝贝来看您了。妈——开开门。”“国亮,你看这花好美,可惜掉落了。妈妈不在吗?”妈妈把落花夹在爸爸的头发上,触碰到他冰凉的耳廓,“怎么这么凉?”把手掌哈气弄热乎了再捂住爸爸的耳朵。“应该在里面,我听到屋里有响动。”爸爸握住妈妈的手,深情黯然。“怎么了?妈妈——我是贝贝。”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陌生的中年女子的脸:“老太太叫贝贝进来。”“就我一个吗?国亮不跟我一起吗?”妈妈不解的看着一脸懊丧的爸爸。“贝贝你先进去。”爸爸揉了揉她的刘海,推她进屋。
一进门,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妈妈见奶奶端坐在大堂正中。“贝贝,过来,让妈妈看看。”“妈妈,好久不见!”冲过去给奶奶一个大熊抱,鼻子一酸眼泪“哗——”一下掉下来,“我好想你,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我也想你!”奶奶抹着泪,来妈妈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妈--怎么不让国亮进来?”
奶奶一直端详妈妈的容颜,舍不得移开眼:“更美了。你的父母呢?这么久不见,过得好吗?”
“我爸妈——过世很久了。妈——国亮还在外面冻着呢。”妈妈拍拍奶奶的手背,焦急的看着门外。
“都过世了?我老头子也过世了。”奶奶看了一眼门口,把目光定格在墙上爷爷的遗照上。
“爸爸他?”妈妈心里噔了一下,直觉告诉她这事与自己的丈夫有关系。
走出屋子,没在院子里发现爸爸的踪影,刚才开门的女子在扫积雪,她指了指右边的小道,没说话。“谢谢。”礼貌的谢过她,妈妈小心的避开积雪先到在一个坟丘前跪着的爸爸,走过去跟着跪下,看到墓碑上刻着爷爷的名字,“爸爸,我和国亮来看你了。”
“回去吧。”爸爸扶起妈妈,拍掉裤腿上的雪渣,紧紧的搂住她的腰往村外走。路过奶奶的院子,爸爸招呼那个女子过来,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你的工资,谢谢你照顾我母亲。今后还得你照顾着,多给她讲点笑话,让她开心开心,如果哪天她主动提到我,一定要告诉我!谢谢你了!”“我知道了。”女子把信封塞到棉袄的内侧,摆摆手提着扫帚进屋去了。
“不进去看看吗?”爸爸一直盯着微微开启的房门,眼波流转,妈妈拉拉他的手问道。
“不进去了,妈还在生我的气。我爸的事,她都和你说了吗?”收回目光,一步一步的踏上归途,那远方的家没有老人,还算完整吗?
“没有,就聊了聊我以前的事,也说了点你和盛蕾的,提到爸爸,她就转移话题,最后让我出去找你,回到城里以后不要再来了。国亮,你是不是跪了很久?刚我见你起身的时候都踉跄了一下。膝盖冻伤了没?要不要看医生?”妈妈关切的问道。
“没事,我身体壮实着呢。我爸的事,待会上车了再说,注意脚下,这里的路不好走,小心滑倒了。”爸爸悄悄的动了动膝盖,脸上的痛楚一闪而过,他以为妈妈没看到,强撑着笑脸。妈妈要求自己开车,他也没强求,坐在副驾驶上,眼睛里露出回忆的神色。
“贝贝,你知道吗?我害死了我爸。”爸爸闭上眼睛,声音微微颤抖,“当初我娶盛蕾的时候,父亲特意赶来公司反对,我和他大吵了一架,竟一时冲动说出‘你把我丢到了医院就再也没出现过,任我自生自灭!不肯资助我创业,现在还来阻挡我的路!你有什么资格当我父亲?你没这个资格!’我真不应该——贝贝,以后我们要是吵架了,一定不能说出伤人的话,好不好?”
停在线后等红绿灯,妈妈握住爸爸的手:“嗯”。
叹口气,爸爸的眼皮动了动,没睁开:“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竟由着父亲闯入雨夜。在回家的途中,一个醉酒的货车司机从岔路口——闯红灯——撞飞了爸爸搭坐的那辆三轮车——一死一伤,货车司机肇事逃逸,后来我终于找到他,是在他的墓地上——又是酒驾,撞开栏杆坠河淹死了。我站在灵堂,心里空荡荡的,爸爸的仇人死了,我该找谁去复仇?我母亲在我婚礼那天来到现场,坐在角落里没出声,等嘉宾散去,她缓缓走到我面前——我那端庄优雅地母亲竟满头白发,曾经惊艳多少岁月的容颜竟被皱纹占据,我还笑嘻嘻的握着她的手问怎么这么晚才来。她的声音冷如寒冬的雪,把我全身的血液凝固:‘不孝子,你可知你的父亲走了?’‘妈——老头子不要我这个儿子,不来参加我的婚礼也正常,妈你累了吧,我扶你下去休息。’‘啪——’一声脆响,我被打懵了。母亲颤动的手掌和悲痛的目光刺痛我的眼,可那时的我喝了酒不知天高地厚:‘妈!今天可是你儿子大喜的日子,你竟为了一个抛弃儿子的不配当父亲的男人打我——值得吗?’‘林国亮——我与你断绝母子关系,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干系!’母亲气的颤抖。闻声而来的盛蕾急忙把母亲扶下去休息,我回房睡得天昏地暗,次日醒来才知道父亲过世的消息。我赶去老家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母亲也没有开门,我又在父亲的碑前跪了许久——后来找了个好的村民照顾母亲,我和母亲也再也没见过。”
“妈妈会原谅你的。别难过了,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这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刷刷掉玻璃上的雨滴,留下模糊的痕迹,妈妈揉揉眼睛,开车前行。
日子在忏悔与感恩中过去。一年以后,我出生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