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约翰·戴·洛克菲勒是个深有谦卑感和责任感、十分严肃而笃信宗教的人。对庞大的洛氏家产,他认为自己不过是保管员或管家。他说自己无功无过地生在这一家,他以为自己仅仅是用这份财产替最大多数人做好事而已。
做任何事使任何人受感动这一想法,是他所诅咒的。一位不随波逐流的人物,他每天省察自己的良心、自己的道德和自己的行动,来找到对这个严酷问题的最好答案:“什么是要做的正当事情·”一旦确定了这一点,下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是做这件事的最好方法·”
他在生活、事务和慈善方面有两位名师指点。他们是他的父亲和父亲晚年的主要助手弗雷德里克·T·盖茨。后者不但指导他如何从事慈善事业,还灵巧地处理某些老洛克菲勒石油业以外的冒险投资。1897年刚从布朗大学毕业,小约翰就进百老汇路26号标准石油公司纽约市总部,他父亲的办事处工作。那时他23岁,年薪1万元,他对父亲说他认为拿的薪水太高。他的职位是父亲的助理。实际上,他在盖茨的监护下工作。父亲已在三年前55岁时不再每天去办公室。他在波坎铁柯山家里工作,他把注意力贯注在外部投资上。其中主要的一宗是买下明尼苏达州梅萨比铁矿区各种各样的土地。
听从盖茨的劝告,石油大王选择在铁矿区狠狠投资,而不是把资本完全撤走。梅萨比铁砂,用以炼钢质量最好,但运到匹茨堡的钢铁厂去路途又太远。小约翰参与盖茨这项投资的监督工作。老洛克菲勒批准了小约翰怂恿弗雷德里克·盖茨向他提出关于投资和从事慈善事业的判断意见。这使他腾出许多时间去美化自然,改善他在住宅后面开辟出来的九个高尔夫球场。
1901年,当约·皮·摩根这位有名望的金融家及同事买下安德鲁·卡内基的大钢厂,作为他合并这家全国最大的钢铁公司成为一个钢铁巨人计划的一部分时,摩根就转眼看到洛克菲勒手中的东西。到这时候,人们已认识到梅萨比矿区的真正价值,这里成了全国制钢原料铁砂的最大来源地。老洛克菲勒当时61岁,他想把它出售。他买进了梅萨比的股份,建造了一批运铁砂的船只,打开了铁砂市场,全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原始投资。但是摩根和同事们害怕的是,正像卡内基在他以前所害怕的一样,在石油事业上每年有1000万至1500万元收入的约翰·戴·洛克菲勒可能决定要自己投入制钢事业。
初期谈判是通过中间人进行的,因为,说得简单点,这两个人谁也不喜欢谁。有如历史学家阿伦·内文斯说的:“本性上,他(摩根)傲慢专横,老急切于当支配人的脚色,不愿意承认任何当代人物的平等地位”,而“洛克菲勒则为人稳重,有自制力,淡然地不愿意引起公众的瞩目,他不喜欢摩根的种种方式:豪华气派,在游艇、艺术珍品和私人藏书上大手大脚花钱,多方面兴趣,贵族似的绚丽夺目的生活。这好比清教徒碰上美第奇王子,谁也不能理解谁。”
在梅萨比谈判之前,洛克菲勒先生不过只和摩根见过一面,他描述这次会面的情况说:“我们讲了几句客气话。但是我看得出摩根先生非常……唔,像摩根先生,十分傲慢,非常容易看轻别人。我瞧着他。就我而论,我从来弄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对自己有这样一种高大的感觉。”
金融巨擘访问石油巨擘讨论梅萨比铁砂问题时,洛克菲勒对摩根说,小约翰和弗雷德里克·盖茨负责他的投资,他将必须见他们。
小约翰·戴·洛克菲勒,当时27岁,被领进上了年纪、神态严峻而盛气凌人的约翰·皮埃尔蓬特·摩根的办公室。摩根起初没有注意到他进来,继续和一位同事谈话,随后在作有礼貌的介绍时,摩根向年青而长相虚弱的洛克菲勒瞪着眼睛大声说,“唔,你们要什么价钱·”
年青的洛克菲勒回盯着他。“摩根先生,”他回答说,“我看一定有一些误会。我不是到这里来出售的。我的理解是您愿意买。”
接着是一阵沉默。一刹那,两刹那过去了,随后摩根改变了声调,于是小约翰提议说,“如果您真有兴趣要买这些资产,找到一位能在价格上替您出主意的人,岂不更好·”
最后商定,将由亨利·C·弗利克充当规定出售价格的中间人。小约翰写信向当时正在访问克里夫兰市的父母描述这次会见时,母亲回信对他说:“父亲大声地读你的来信时,他高兴地大声说,‘啊,约翰可真是一张王牌!’……作为父母,我们真有点为我们的孩子自豪!”
差500万元使双方谈不拢,可是到末了摩根答应了洛氏规定的售价:梅萨比资产作价8000万元,一半付新的“美国钢铁公司”的优先股票,一半付普通股票,另付现金850万元买运铁砂的驳船队。洛克菲勒家一举成为美国这家最大的单个公司的主要股东,它一开始的价值就在14012亿万元以上。
然而,小约翰就是没有父亲所具有的生意眼。尽管父亲的同事和顾问施以一切训练、指点和帮助,小约翰总不能像处理父亲那些慈善事业一样,全神贯注于商业事务的细节。赚钱对他没有迷惑力,而且因为他对大公司的内部活动知道得越来越多,竟变得越来越害怕。1902年,他辞去当时和他的家族有关系的国民城市银行的董事职务,因为,在任何大的企业、银行或公司中,“董事们实际上不可能知道任何业务方面的事,也不可能在经营管理方面发任何言,同时却对公众充当业务行为的保证人。”对小约翰来说,这是一件有关良心的事。
在他和标准石油公司的关系方面,这一点也同样适用。起初当董事,随后当副总裁,他发现人家主要是利用出名的姓氏作装饰,实际上他在管理机构中没有发言权。当他得知约翰·戴·阿奇博尔德接替父亲当总裁时标准石油公司拿出那些秘密的政治捐款,使他特别于心不安。大企业还有其他许多方面的事使他同样地感到不安,像他这样一个年青人,对此自然毫无办法。因此经历了不少痛苦,他在1910年决定辞去标准石油公司的副总裁和董事。“我下定决心,”他后来解释说,“我不能替别人的行为负责。我愿意为我自己干下的事面对任何批评,可不能安于代人受过。”
阿奇博尔猛烈反对小约翰辞职。这会损害公司,尤其是在1910年公司受人攻讦的时候。可是小约翰更担心伤害父亲的感情,父亲已将大部分生命倾注给标准石油公司。可是老洛克菲勒以他寻常的冷静态度作了回答。
“约翰,”他慢吞吞地说,“我要你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小约翰在36岁时退出标准石油公司。同年他还辞去了美国钢铁公司的董事。
有讽刺意味的是,他没有能在他家拥有的一家小得多的公司身上贯彻这一点,这是科罗拉多燃料和铁公司,设在叫作卢德罗的矿区小镇上,他以父亲代表的身分担任董事。
可是这家洛氏公司是1913年9月科罗拉多南部大约9000名矿工举行罢工的20家矿业公司中最大的一家。它立刻成为劳工史上最棘手的焦点之一。一个月以后,在州民兵同镇外帐篷里的矿工互相枪击之后,小约翰被召去在国会调查会上作证。他在那里不得不承认,虽是公司的董事和主要股东,他却从来没有参加过一次董事会或股东大会。他没有厂矿或矿镇情况的第一手材料,那里所有的住屋、商店、医院和政治都是这家公司拥有或控制的。他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他声明他相信该公司的管理机构和它送给他的报告,说极大多数矿工对工作和生活状况很满意,他们不愿被迫参加美国矿工联合会。
公众对他的证词反应有分歧,虽然父亲嘉奖他“在华盛顿的委员会面前作出的巨大努力”,再送给他一万股科罗拉多燃料和铁公司的普通股票。小约翰肯定在阐述公司当局和父亲办公处的顾问们的意见。该公司董事长L·M·鲍威尔斯曾将那些罢工领袖描绘成为“声名狼藉的煽动分子、社会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他在发给小约翰的一封绘声绘色的信中写道:“像这样的一些人连同不值钱的大学教授和更不值钱的专门报道丑事的新闻记者,再辅以一批毫无生气、没有宗教思想、更没有常识的传教士,竟有人允许他们向建立起大工业,使我国成为现在这副样子的工商人士大肆攻击,现在该是采取有力行动,制止在全国散播邪恶说教的时候了。”
但是在他作证之后两个星期,4月20日那一天,即罢工开始之后七个月,在矿工和一小队科罗拉多州民兵之间又爆发了一场激战。谁开的第一枪,从来没有确定。可是到末了,民兵驰骑鸣枪冲过帐篷地区。当天深夜纵火烧了帐篷。第二天早晨发现,有11名孩子和两名妇女在找地方避难的当口被闷死在一个窑洞底。此事迅即被长期贴上了“卢德罗残杀事件”的标签。
公众和报刊舆论的强烈忿怒降落到小约翰身上,使人联想起他父亲当年挨的咒骂。他在群众大会上被嘲弄和奚落。愤怒的罢工纠察员在西五十四街的家门前和下百老汇路的办事处门前来回走动。世界产业工人联合会的一批人马威胁要冲进他波坎铁柯山庄园住宅的大门,被镇民驱散。不止一名演讲员鼓动乌合之众去“把他像狗一样毙掉”。据推测是为他准备的一枚炸弹爆炸过早的时候,四名世界产联人员被炸死了。小约翰立即作出的答复是支持科罗拉多燃料和铁公司的上层人员,只要矿工联合会依旧罢工,坚持闭厂或强迫全体工人入会,他就拒绝和矿工联合会谈判。罢工终于在开始之后15个月的1914年12月结束,当时矿工们屈服投降,投票决定复工。
但在罢工结束之前,小约翰已开始对公司行政部门的立场和他们描述厂矿情况的报告暗中产生了怀疑。后来,他派家族公共关系顾问艾维·李到卢德罗去作现场调查,随后根据他的报告,聘请一位劳工关系专家调查罢工的幕后原因,并研究办法如何避免将来的劳工斗争。确定去办此事的人是W·L·麦肯济·金,此人在劳工关系上有多年经验,在自由党执政时期当过加拿大首任劳动部长。随着该党竞选失败,他应聘当洛克菲勒基金经济研究部门的头头,委派他这一任务是现成事。后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麦肯济·金当了加拿大总理,但1914年时当过小约翰·戴·洛克菲勒劳工关系辅导员。
麦肯济·金建议实施一项计划,小约翰予以支持,在科罗拉多燃料和铁公司成立一个劳资联合会,调解工人对工资、工时和工作条件的种种不满。联合会主席鲍威尔斯拒绝推进这一计划时,持有40%股份的小约翰坚持要他辞职。1915年9月,罢工结束后10个月,小约翰亲自去矿上巡视两星期,听取工人的申诉,亲手使用矿斧,调查生活状况,而且在一次劳资会议之后和参加社交活动的工人妻子们跳舞,博得公共关系的好评。留在纽约的顾问所担心的一切可怕事情都没有出现。没有暴力行动,没有蓄意谋杀。矿工们承认他们早先嘲弄的这位洛克菲勒是一个老实人。巡视结束时,他们以压倒多数票接受了他设置一个申诉委员会的计划,大大地改善了生活条件。倡议这项与全面工会化天差地远的计划方面,小约翰远远走在当时劳工关系思想的前面。
在嗣后的岁月中,小约翰不倦地劝其他公司和美国公众使劳资双方紧密结合在合作精神中。在威尔逊总统召开的、1919年于华盛顿举行的一次工业大会上,他主张劳工有权代表工人集体商订工资。他进而谴责公司的家长式统治,并明确声称反对当时流行的12小时工作日和7日工作周。当美国钢铁公司保守派头头埃尔伯特·加里法官1920年拒绝谈判12小时工作日问题时,小约翰声明他不再愿意在这样一家公司里当股东。当年他出售了全部的美钢股票。
“科罗拉多罢工是洛克菲勒家遭遇过的最重大事情之一。”小约翰在许多年以后说。它是他生活中的一个转折点,是脱离他父亲的思想和洛克菲勒机构中的老人的意见,改变航向、破浪前进的转折点。正当全国开始认识经济民主的一些侧面时,标准石油公司奠基人的儿子已置身有关工人的自由主义的和社会意识的思想前列。小约翰从来没有停止过这项目标方面的工作。他从麦肯济·金学来的东西,他的儿孙将从他那里学去;他们会为自己采用小约翰·戴·洛克菲勒曾经发现的东西。他喜欢称为“人类亲属关系”的概念。
人类亲属关系含有个人对生活其中所应负的社会责任。认识了和规定了自己当一名董事的责任,小约翰面对自己当一位股东的责任毫无困难。因此,1925年印第安那标准石油公司董事长罗伯特·W·斯图尔特上校,据说为了参与过的一件不诚实交易,在国会调查中遭受攻击时,小约翰·戴·洛克菲勒作为一名股东,要求斯图尔特作证和答复针对他的任何一切批评。斯图尔特上校此时不在国内。他坚称自己无辜,逃避调查了三年。
这次调查是臭名昭著的“茶壶盖”丑闻的后果。一家称为大陆贸易公司的挂名公司商订过一份合同,向一位得克萨斯产油商以每桶1元5角的价格买进大约3300万桶石油,以每桶1元7角5分卖给印第安那标准石油公司的中西部炼油公司和H·F·辛克莱拥有的大草原石油天然气公司。国会调查委员会要知道这些利润的下落,前后18个月期间里利润约300万元,除了中间人每桶得2角5分外,丝毫没有其他服务。
斯图尔特上校最后于1928年2月2日在委员会面前出现,避不答复有关大陆贸易公司的种种问题。他只说他本人从没有从这笔交易中赚到1元钱。小约翰要求他直截了当地答复。他自己就这个问题公开讲话,出席调查委员会,以整个石油业受到对业务管理人员的正直或诚实产生怀疑所造成的影响为理由,支持调查委员会。
当其他两个石油公司的头头承认1921年他们亲自和斯图尔特上校在纽约的一个旅馆房间里商谈合同,大陆贸易公司得到的利润已投资于“自由”公债,分派给四名主要的有关人士,即他们二人、斯图尔特上校和策划这笔买卖并充当大陆公司总裁的那位律师。
斯图尔特上校当年4月被召作证。此时委员会业已查出斯图尔特上校曾将价值75000元的“自由”债券存在一家芝加哥银行里,那些债券是和大陆公司买下的同一期的。斯图尔特上校在证人席上以十分为难的姿态信口宣誓说,他一直为他的公司、印第安那标准公司交托保管这些债券。同债券一起存放在他保管箱里的那份委托协议是用铅笔写的。
小约翰·戴·洛克菲勒要求他辞职。他予以拒绝。“我不能承认洛克菲勒先生有权为所有58000名股东说话,”他在一封致股东的信中说,“这决不是我的意图……让他成为我的前途和公司将来福利的唯一主宰。”
小约翰号召印第安那标准石公司的董事会要求斯图尔特上校辞职,董事会予以拒绝。他要求就此问题召开一次股东特别大会,董事会又予以拒绝。董事会说他们支持董事长。
这是赤裸裸斗争的事实真相。因此公司的经营管理也存在问题,一名股东,甚至一位洛克菲勒,能有什么办法·当时小约翰只持有公司45%的股权,另有5%是他的两位姊妹委托他代管的,5%是洛克菲勒基金持有的。
公司创办人的儿子领导了一次代表权的斗争来撵走斯图尔特上校。他组成了一个委员会向股东们征集代表权,聘请了著名律师查尔斯·埃文斯·休斯当委员会的法律顾问。舆论在他的一边。报刊指出,一名股东清算公司官员的个人诚实问题,这是第一次,因为这样做影响公司前途。站在斯图尔特一边的大多数是工商业和银行业领袖,还有比较保守的股东,他们争辩说开除他会损害公司,因为,起初控告他藐视参院委员会,他被判无罪,随后告他伪证,又被判无罪。
在授权斗争中间,斯图尔特让公司宣布发放5%股息,向此后不久就要投票的股东付出大约11600万元,这一办法毫无疑问对他的案件有帮助。社会上纷纷预言小约翰·戴·洛克菲勒这次授权斗争要失败了。1929年3月7日在印第安那州怀汀召开的高度戏剧性的股东大会上,双方受权代表都在武装保卫之下到场。到会代表的8446120股股权中,小约翰的委员会赢得5519210股。斯图尔特上校被他的股东开除了。
“采取的行动不需要什么评论,”小约翰会后对报界说,“但是它澄清了一点,有思想的投资者对投资的永久和基本价值不仅以股息,而且同等程度地以管理者诚实和目的来估量。这次行动所以有意义是因为它强调这一信念,最高的道德标准在商业上正像在生活的其他关系上一样必不可少。”
在生活方面,小约翰当时决定向他所爱的姑娘求婚。这个决定是他于1901年经过四年考虑、踌躇和良心上反省之后才作出的。她叫阿比·奥尔德里奇,是普洛维顿斯最开朗、最快乐和最得人心的初入社交界的少女之一,是靠自己成为百万富翁的、美国参议院纳尔逊·奥尔德里奇参议员的女儿。他们俩的爱情始于小约翰在普洛维顿斯的布朗大学求学时期,毕业之后又平静地继续了四年。然而小约翰还是觉得真难作出决定。也许是出于恐惧,他怕这位轻快而得人欢心的姑娘会拒绝他,或者怕自己抑制着的个性不会和她的个性配合得很好。然而最后同母亲商量之后,他专程到普洛维顿斯去求婚,被接受了。他高兴地坐下来给母亲去信,写出了自己的感受:
我这些年的美好愿望终于实现了,我一向放在心上要使她做我的妻子、我已爱她这么久的唯一女子,虽然不敢相信这是比最真诚的和最深挚的友谊还深的感情。她已把她的爱给予我,以报答我的爱、我的生命和我的姓氏……她将在我十分骄傲,万分骄傲地给予她的姓氏上增添新的光彩和荣誉。
1901年那场婚礼是件大事,1000多位客人光临奥尔德里奇家在沃威克的夏季住宅。蜜月是在波坎铁柯山洛氏庄园上安安静静度过的。
年青的洛克菲勒夫妇住在波坎铁柯庄园的一所隔离的住宅里,但蜜月过后就和父母一起住在五马路口五十四街上的城市住宅里,一直住到在同一条街上的一幢九层住宅交付使用。
第二年,1902年夏天,老洛克菲勒在波坎铁柯居住的温特沃斯旧居着了火,旧居被夷为平地,使他不得不迁入庄园上的另一幢房屋,但是老洛克菲勒住在那里似乎同样舒服。他撂下儿子劝他替自己和家属盖一幢更合适的住宅的建议。他住的那幢房屋,对老约翰·戴·洛克菲勒来说,还不及房屋周围的场地重要。眼看就要退休,他买下了那片土地——锯木厂河和哈得逊河之间一个山脊上的17块土地,坐落在称为波坎铁柯山的一个没有归属的小村子里,纽约市郊北约30英里。后来在1893年迁入住宅,那是一幢杂乱无章的两层楼木结构房屋,顶上有一个阁楼,原主姓温特沃。使老洛克菲勒看上眼的是宽阔的走廊和阳台,以及滚滚奔流的哈得逊河、新泽西的悬崖绝壁和锯木厂河流域提供给他的景色。早年的回忆长驻在他的脑海里,他在一本称为《漫忆人物和事件》的小书里对这些作了脉脉含情的描写:
“在纽约州波坎铁柯山一所旧宅里,许多年来我度过了一段段的时间,那里美景醉人,我们能单纯而宁静地生活,我度过了多少欢乐的时日,眺赏哈得逊河那段十分有趣的河流的美景、树林和大好风物……”
人们跑来以大块小块的土地向他求售,他全都买下。到19世纪末,庄园已扩大到大约1600英里。一幢幢建筑物被拆毁,一片片木篱被拿掉,房子从一处搬往另一处,一块块砾石被炸碎去铺垫新的草坪和道路。大小树木被起出,搬运和移植到石油大王认为它们应该长在的地方。和工人一起拚命干重活,洛克菲勒以成为知识渊博的风景建筑师而得意。早年荷兰殖民者用来隔开农地和牧地的一堵堵古老的石墙,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可是随后他又添砌了一些新石墙把旧的延伸出去。
这是个大兴土木建设的时期,范德比尔特、惠特尼、卡内基和弗里克等亿万富翁花成百万元在纽约、纽波特、塔克西多公园和长岛兴建宫殿别墅。但是老约翰·戴·洛克菲勒却宁愿采取本杰明·富兰克林的主张,过简单生活,在“不铺桌布的餐桌上吃自己的一碗麦粥”。而且他的儿子做到了这一点。
小约翰让一家建筑商行打图样,营建一幢大得足以容纳洛氏全家和待产子孙的住宅,还有一些房间容纳客人。父亲对他的计划点头批准,可是从未下过开工命令。小约翰过一段时间才琢磨出通常很有决断的父亲为什么避免作决定。“他不作决定的原因是,”儿子后来解释说,“因为他对兴建这样大一所住宅犹豫不决,另外担心会涉及的事务,可是另一方面又不能提出盖小一些,不够容纳子孙的房屋。因此我提议重画图样,盖一幢会充分满足他和母亲的需要,也足以招待他们可能要接待的客人。到此为止,不再增加面积。此举立刻得到父亲批准,而且似乎使他放下不少心事。”
小约翰28岁时肩负起全部责任,监督新屋的设计和营造工作。他对自己所要的东西有一个设想,要盖一所住宅既供父亲使用,而且在父亲去世之后也供自己使用,自己去世之后还供自己的孩子和孩子的孩子使用,当然还连同他们的家属在内。
小约翰和建筑师,后来和室内装饰师一起密切配合,他找到一根4英尺长的细长折叠尺,用它核对房屋蓝图的尺寸。他对这根尺子喜欢到这样的程度,以致往后几年一直把它带在裤子的后口袋里。他把它用在洛克菲勒中心、殖民时期维廉斯堡、河边教堂和其他无数的建筑工程上。在小约翰·戴·洛克菲勒悠久的成年时期和他私人相识的人,都知道这只4英尺长的尺子和他对它的爱好。正像发亮的银辅币对他父亲一样,它成了这个人的许多象征。
设计房屋图样、房间大小、窗户安设、甚至墙上的模制件,小约翰紧紧掌握他需要的理想:“造得外表上简单,使来访他父亲的朋友,无论其出身环境如何寒微,都得到一个简单朴素、宾至如归的印象,又使欣赏精细设计和熟习美丽陈设的客人会说一句‘何等高雅’”。
老洛克菲勒一方面甘愿让儿子和建筑师一起进行房屋本身的营建,一方面却不能抗拒自己插手住宅的美化工作。有如他在《漫忆》中怀着显然的愉快所描写的:“问题是该在波坎铁柯山的哪个地方安设新住宅……我以为我有有利条件,了解这里的寸土尺地,所有老的大树都是我的私人朋友,而且由于我完全熟悉任何特定的一点,我已经研究过它们成百次;在这位风景建筑大师定下计划,打好一排标桩之后,我就问一声我可否知道在这件工作上我能干些什么。”
“几天之后我做出一个计划,设计让驱车上山的道路正处于眺望动人景色的最好角度,在尽头的地方最后看得见统领全局的河流、山丘、云彩和一片平畴;在这些地点我打下标桩,表明我提议道路应该铺修在哪里,最后,住宅的确切地点应该在哪里。”
“全面检查一次,‘我说,’再决定哪一项计划最好。当这位真正的权威接受我那些建议,认为对景色来说我指出了最可取的地点,并同意建屋地址时,这是我骄傲的时刻。我闲暇时设计过无法计算里程的道路,直到精疲力尽为止。”
最后计划一经制订并获得批准,直到他和妻子能迁入完工的住宅,老洛克菲勒就不走近工地。他久已坚信要授权予人,找到合适的人办事,随后让那个人按他的方法行事。小约翰从不离开这项工程,阿比则帮他选择家具、帷幕、银器和餐具。
新宅造在俯瞰哈得逊河50英里景色的基库伊特山宽阔的山顶上。向北,双目能远接“西点”军校;向南当年能看见纽约市内的“胜家大楼”和旧的“大都会高楼”。后来当然是那些摩天大楼奔来眼底,其中包括洛克菲勒中心的美国无线电公司大厦。可是这些景色洛克菲勒一家仅仅在晴朗的日子才望得见。
住宅是用就地采掘的风雨斑驳的石头和旧石墙的石头筑成的。在用胶泥粘合之前,每块石头的形状和颜色都经过细心挑选,铺垒成种种式样。巨大的屋顶用的是绿色石板,和树顶混成一体,但在哈得逊河的纽泽西彼岸,敏锐的眼睛仍然辨别得清。
色泽斑驳的石头使这座住宅甚至在竣工之日就显得经历过时代的侵蚀。乔木、灌木、草坪和地形看起来宛然是天造地设的,就像你今天所看见的一样。只有对洛克菲勒家属有特殊了解或者也许可以说有直觉的人,才知道真实情况:树木是从一处移栽到另一处的;各处以保留下来的墙壁顶住成千吨的填土,用来改善自然;现在还每年用60吨肥料使200英亩修剪过的草坪显得青碧;老洛克菲勒活着时,雇有300上下的人手在场地干活,还有100多人全时间地替他的孙辈和曾孙辈照料场地。但这是老洛克菲勒和小洛克菲勒所要的方式。老先生要朴素;小先生要素和完美。小约翰一生对细微末节一丝不苟。经过“最后五分钟的努力才算数”,若干年以后他对他的五个儿子说。他本人始终在表面上看来是次要的细节上下功夫,达到他向自己提出的要求。他在这所家属住宅上花费时间和精力是他的工作方法的一个极好例证。他一方面不吝啬努力和金钱,另一方面却不想让努力和金钱表露出来。除非客人停下来仔细瞧一瞧,想一想看到的事物,他多半不会注意到使整个效果令人悦目的部分。虽然施工时他的儿子一个还没有生下地,他们可是生活其中并且毕生知道这一最后成果。“不夸耀的豪华”是对这一最后成果最普通的描述。什么也不明显突出;树木和地形、房屋和山势、中国磁器和19世纪的画幅,一切交融成趣。按照设计,几乎每样东西都显得比实际的小一些。
庄园的入口掩隐在波坎铁柯山一条小的横道中,除非有人指点你朝那里看,你很难找到这个入口。从十英尺高的大门后,有一条狭长的路通向几扇熟铁做成的大门,这些大门装饰着氧化铜制成的树叶,高达八英尺,耸立在主宅的正面,其手工之精美使住在庄园上的老一辈人回想起老先生的时代。他们记得一度生锈的原来的大门由小先生换成朴素的、较小的铜门,这些铜门依次又由纳尔逊先生换掉。他查到了原来那位工匠的孙子,能按祖父时代同样的图样重做新门。
在那些大门外边的平台上是“大洋喷池”,那是造在底座上的直径32英尺的一个大圆池。从喷水泉那里走过宽阔的步行道就是那所主宅。显得很小,只有40多英尺宽,是用微带褐色的灰色石头盖成的三层楼,由于屋顶是坡形的大石板瓦,看起来很矮。进深近90英尺,但是从正面的入口既看不到主宅的深度,也看不到宅子后面和西面宽阔的台阶和精心经营的玫瑰园。这也是洛克菲勒的设计:不使人一目了然。
正面的台阶上只有一座大理石雕刻的少女像,苗条,美丽,四英尺高,难以说它是古老的还是现代的。人们不见得能识别这座简单的雕像。这是小洛克菲勒生平雕刻之一,一尊6世纪的中国菩萨,一位佛门新弟子的雕像。他母亲选中的这件珍品,曾经在西五十四街城市住宅的前厅里陈设过几年,很久以前纳尔逊曾经请她列入遗嘱把它留给他。
对居住者来说,宅子里最重要的房间是前厅左首的第一间,靠墙有一个用深色栎木镶板护墙的书室,兼“办公室”,用17世纪后期式样简单而坚实的家具布置成威廉和玛利时期的格局。
前厅右首是他母亲和祖母的精致的休憩室,布置成18世纪格局,这是洛克菲勒一家在所有住宅中最称心的安排:前厅左首的一间是“父亲办公室”,那里是每周发赏判罚、全家集合作早祷的所在;右首的一间是“母亲休憩室”,那里是孩子们能在喝茶时找到牛奶和甜饼的所在。
住宅正中心的音乐室,由于伸过二楼的圆顶使这间屋子显得像没有天花板似的,看起来比它的实际面积还大得多。抬头仰望,目光高度几达30英尺。在洛克菲勒时代,唱圣诗是家庭生活的一个整体部分,当年有一台风琴雄居全室,琴管掩盖着大半片墙。可是风琴后来换成大钢琴,只占据长沙发椅、套椅和餐具柜中间的一小块地方。
音乐室过去,沿西边是餐厅和客厅,中间隔着一间尺寸比它们小一半的凹形起居室,这三间房都装饰成18世纪英国式的格局。
楼上两层有11间主人的卧室和10间仆役室。主层下面是地层和地下层,其中第一层充作一些杂物室和一个饭店规模的厨房,铺砌着白瓷砖,安装着两个大煤气灶、一些冷藏室和冷藏箱,全有古老风味。烧好的菜肴用电动送菜升降机送到主层的备餐室,然后在那里装在祖传的餐具里,送给全家和客人食用。
住宅四面都是梯台,通向从各方面一路往山坡下斜下去的美丽草坪,尽头是树林,因此,站在任何一面的梯台上都感觉不到有边界。最开阔的一个梯台,比其他的宽一倍,用来眺望哈得逊景色。
这所住宅和庄园装修得十分舒适。小洛克菲勒以及后来的纳尔逊多年来所作的更改,按照一个杰出的、考虑周到的设计,改进了一些细微末节。原来的营造和风景布置花费了七个年头,老洛克菲勒能迁入新居时已是1909年。他对此很高兴。那时,公众对于作为全国最富的人和世界上最大垄断企业的头头老约翰·戴·洛克菲勒的好奇心已达到顶高峰。他在公众视野之外替自己营建的是什么样的高楼大院·在那个爆炸性的新闻工作时代,一些报章尽登载推测的故事。洛克菲勒家在兴建期间,而且作为一个总的原则,在完工多年之后,不让舆论界人士进他们的家门。然而,当住宅最初完工时,在全家以及建筑师、营造人员、风景布置师和装饰师感到一片欢腾之际,洛克菲勒先生却邀请《美丽家园》的编辑去参观这所住宅。他获得的印象令人觉得有趣,不是因为这位杂志编辑对这所住宅有什么感想,倒是因为那个时代兴建住宅的标准。他说:
以往20年间兴建住宅的人9/10都对自己说,‘我们花不起这笔或那笔费用——我们不是洛克菲勒家,我们必须减少开支。’因此有住宅的人9/10都有兴趣,要知道约翰·戴·洛克菲勒先生替自己修建的是什么样的住宅。但当他们看到随同本文一起刊登的那些住宅照片,读到对这个地方的描写时,将会产生一种惊奇的好奇心。美国公众认为洛克菲勒究竟应该盖什么样的住宅,我不得而知,可是许多人将因他所料想的事物与现实不符而为之失望。对料想这所住宅是克里萨斯宫殿的人来说,这所住宅将是一次失败;没有斑岩的圆柱,没有精心制作的法兰西装饰。事实上这所住宅全然不是宫殿。不过是你、我或任何其他神志正常的人想要修建的那种乡村住所,假如我们有必要的情趣和金钱。
“设计这所住宅是为了舒适而不是摆阔,依此而论,它是成功的。除了舒适以外,还有美国百万富翁家里往往没有的特点:优雅和含蓄。”
实际上,洛克菲勒家父子二人都因削减营建住宅的开支而大伤脑筋。小约翰有些省钱的作法结果并不好。发现原来三层楼上的客房太小太暗。还认为住宅的入口一边没有充分的视野。父亲特别反对送货时送货入口处的吵闹声音。因此作重大更改的时候,老洛克菲勒就搬出主宅。这所住宅盖到第二层,添盖了全面积的第三层和两边陡斜的第四层,完全用色调相称、风雨驳杂的石头。随后用马拉车运来成千上万吨泥土使宅子的入口延伸出500英尺左右。筑起一堵大挡墙顶住填充的泥土。为了克服送货入口的吵闹声,花去大笔费用钻通了一条大约500英尺的隧道,使东西能从地下运到超级地下室,而上面几层听不见令人讨厌的声音。
重建过的住宅准备好再度住人,老约翰·戴·洛克菲勒又迁进去住时是在1913年。
从1902年开工到房屋最后落成,占去了洛克菲勒父子俩的许多时间。有越来越多的慈善事业、有各种各样的法庭斗争,这些斗争由于美国最高法院1911年的决定而达到高峰,最高法院判定洛克菲勒兴办的标准石油公司是违反反托拉斯法案的托拉斯事业,必须使它解散为它的一个个组成部分。小约翰和他的妻子阿比在基库伊特山工作期间已迁住这一新居。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阿比是1903年出生的,约翰第三在三年之后来到人世,纳尔逊生于1908年,劳伦斯生于1910年,温斯洛普生于1912年,戴维生于1915年,比波坎铁柯山住宅的完工日期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