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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婚姻不幸渐酿抗争之心

1891年,秋瑾父亲秋寿南接受台湾巡抚邵友濂的聘请,任台湾巡抚文案。秋瑾随家居住台北。到1894年,邵友濂调任湖南巡抚,秋寿南也赴湘候补,秋瑾随父入湖。

秋寿南由台入湘,本当擢升直隶州知州,但因没有贿赂吏部,被签发到湖南常德县厘金局,后又调任湘潭县厘金局主管。至此秋瑾一家定居湘潭。此时秋瑾年纪21,已是一个闺中待字的大姑娘了。秋寿南夫妇开始为秋瑾考虑起婚姻之事。

当时湘潭十八总丈源省的王黻丞正为其第四子王子芳择偶,王家原住湘乡县,与湘军首领曾国藩同乡,曾跟随曾国藩当过账房先生,家资因而暴富。后在湘潭购置一处占地五十亩的大宅第,开了一家名“义元”的典当,遂在湘潭富甲一方。秋寿南调任湘潭之前,王黻丞与秋寿南即有交往。调任之后,二人时相过从渐成莫逆。王黻丞闻秋家小姐才貌双全,即请其友李润生前往说媒。秋寿南夫妇以为此事门当户对,遂即答应。

可秋瑾却很不乐意。她认为还不了解对方性情、学问,怎么能够和美地一起生活呢?她写的弹词《精卫石》中,对此事进行描述。“有个财主苛百万,家中新发广金银。儿子今年16岁,闻言像貌可堪憎。闻我家大小姐多才貌,特请了魏大人君之作媒人……小姐亦是多烦恼,曾把微词谏母亲。太太因为苛家富,无非爱惜女儿身。回言自己休多管,作主还须父母亲,岂有自己看不怕,三从古礼岂不闻?小姐从此生了气,终朝至至不欢欣”。然而,不乐意又能怎样?在当时,儿女婚姻皆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1896年5月17日,秋瑾嫁给了王子芳,完婚后来到王家生活。

秋瑾的丈夫王子芳,字廷钧,比秋瑾年少两岁,乃一个十足的纨绔子弟,他依仗父亲财势,养尊处优,好逸恶劳,终日吃喝玩乐,东浪西荡,也不读书,更不愿学习技艺。而且王子芳“状貌若妇人女子”,这使得秋瑾大为厌恶,两人生活根本毫无情趣可言。然而“出嫁从夫”,不管夫妻如何琴瑟异趣,女子却必须从一而终,无有反抗的余地。秋瑾也只好把自己的哀怨写在纸上,她的一首《梅》诗写道:

本是瑶台第一枝,谪来尘世是荡姿。

如何不遇林和靖,飘泊天涯更水涯。

其婚居生活真可谓“闺中无解侣,谁伴数更愁?”

对王家无聊生活的厌倦,使秋瑾把自己的感情投向了下层的劳动人民。有一天,秋瑾正在屋中习字,忽听得廊外有人低声啜泣。她觉得奇怪,便寻声出来。那人见有人来了,便急忙避去。秋瑾紧追上去拦住了,见是管理洒扫的吴妈。秋瑾问道:“吴妈,是谁欺负你了?”“没,没有……”吴妈惊慌地答道。“是少了工钱?还是主人打骂你了?”秋瑾连声问。吴妈仍然很小心,“都没有。”秋瑾让她坐在旁边的石阶上,道:“吴妈,有什么事告诉我,我给你作主。”吴妈看了看秋瑾,见她一脸诚恳,便道出了原委。原来吴妈的儿子在湘乡老家租种了地主曾家的田地,平时只能勉强糊口,今年遇着大旱,连租子都交不起,更不用说吃饭了。曾家几次讨租不得,便仗势欺人,写状纸给湘乡盐务总督秋寿南,诬告吴妈的儿子是私盐贩要求将其彻底查办。秋瑾听到此处,愤然而起,继而安慰吴妈道:“你不用着急,这事由我写信告明父亲大人,让他秉公办理。”秋瑾立刻回去写信,派人送给秋寿南。秋寿南取消递状,使吴家免受了一场缧绁之苦。

就在秋瑾婚后,中华大地蓬勃而起的维新运动给秋瑾的生活带来新的憧憬。甲午战争后《马关条约》的签订把华夏民众从“四千余年大梦”中惊起,公车举子联名上书,变法呼声日渐强烈。当时秋瑾生活的湖南,是变法要求最强烈的省之一。湖南巡抚陈宝箴、按察使黄遵宪都极为支持变法。在他们支持下,谭嗣同、唐才常、欧阳中鹄等人都先后聚集长沙,办起了时务学堂,南学会出版《湘报》、《湘学报》,大力鼓吹维新运动。名声显赫的梁启超也到长沙讲学。新的民权、平等思想使湖南社会风气大为开通。原来“守旧闭化名天下”的湖南,“民智骤开,士气大昌……人人皆能言政治之公理,以爱国的砥砺,以救亡为己任”成为全国最富朝气之地。

这些维新思想使深处闺中的秋瑾大为心动,她曾作一首《满江红》,表述了当时的情状:%

肮脏尘寰,问几个男儿英哲?算只有娥眉队里,时间杰出。良玉勋名襟上泪,云英事业心头血。醉摩挲长剑作龙吟,声悲咽。

自由香,常思薰,家国恨,何时雪?劝至侪今日,各宜努力,振拔须思安种类,繁华莫但夸衣袂。算弓鞋三寸太无为,宜改革。新的社会变革使秋瑾耳目一新,也更增加了她冲出家庭,追求自任的信心。

这几天城里忽然乱了起来,说要查办维新党,据说是京里老佛爷又掌了权,不仅要查办维新党,就连光绪帝也给囚禁了。秋瑾很诧异,她本以为天下会一步步好起来,没想到突然间一切又翻了个,可梁启超、康有为他们确实说得有理啊!窗外,几日的秋雨使一切显得都很黯淡,地上漂满了被雨水浸湿的黄叶,树枝头仅有的几片叶子也在风中瑟瑟抖着。秋瑾从桌上拾起一本书,是哥哥秋誉章从北京寄来的,上面全是关于新政的,可是现在又不要新政了,秋瑾感觉到周围空荡荡的,寂寞闺房可堪愁,难道真的就这样一天一天下去。

正当秋瑾暗自伤神的时候,王子芳带着一身酒气从外面走了进来,斜眼见秋瑾独自坐在桌边,一张嘴打了个呃:“璇……璇卿,你怎么又在屋里死呆着!也……也不出去找些女伴玩耍,光读那些政治之书,一个女人家,真是多事!”

秋瑾没吱声,厌烦地转过脸去。

“现在老佛爷又当了政,一切照旧,我……我早说过,瞎折腾个什么劲啊!你也是,多玩玩,做做针线活,别光念什么……什么新政之书,那个不是你的事。”王子芳越说越多。

秋瑾一下站起来,说:“女子怎么就不能读新政书?怎么就不能过问天下事?上天生人,本就没什么两样,男子做得,女子照样做得。都像你一样花天酒地,难道才算对的样子?!”

“这,这是什么话。”王子芳嘟囔道。

这时,丫环从外面进来,道大少爷在那边请四少爷过去。王子芳顺势便溜了出去,他知道自己到底理亏。

过了不会儿工夫,王子芳喜笑颜开地又奔了进来。刚一进门就喊了起来:“夫人啊,喜讯!喜讯!我王子芳也要去京中做官了。”

秋瑾不屑一顾,哼了一下。

丫环在一旁好奇地问:“少爷,到底什么喜事啊?”

“如今皇恩浩荡,凡捐资以解困难者,皆可进京为官,这不,大少爷捐了两万两银子,我就得了一个千户部主事。过两天咱们可就要去京里住啦!你还不快告诉老爷去!也让他高兴高兴。”王子芳又得意地转过身,对秋瑾道:“璇卿,你也去收拾收拾,时间很紧,过三天就走,我去给诸位世友道个别。”说着,王子芳就朝门外走了出去,秋瑾仍旧坐在桌前,并未起身。

1897年12日,秋瑾随王子芳来到北京,他们在南横断圆通科的一个小宅子中住下。北京有很多古迹,秋瑾对此很感兴趣,经常带着丫环出游,以排遣家中烦闷。这天马车往回赶时,走错了道,进到一个很窄的小胡同里。只见路上污水横流,臭气逼人。难道天子脚下也有这样破败的住处?车夫停下车去打听路,秋瑾怀着好奇心下了车,走进一家小院里,只见院里一片杂乱,连个搁脚的地方都难找。一个老太婆正跪在墙角生火,旁边两个小孩子都光着胳膊腿儿,蜷缩在老太婆身边。他们看到秋瑾进来,忙往老太婆怀里挤去,边用惊慌猜疑的眼睛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老太婆颤微微站起身,懦懦地问道:“您,您找什么?”

秋瑾忙回答:“不找什么,我只是迷了路,想来问问。您,您家里别的人呢?”

“没别人啦!”老太婆面无表情地说:“孩子娘早死了,他爹前些日子给衙门里抓去修工事,说是怕洋鬼子打北京。就这两个孩子跟着我,整天受冻挨饿,唉!”

秋瑾打量了半天,早见这院里没什么像样东西。她鼻子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这时外面的车夫已探到方向,请秋瑾上车赶路。秋瑾赶紧把身上所有能搜罗出来的铜钱全给了老太婆,然后匆匆跑了出去。秋瑾从车夫的嘴里知道这里叫四平巷,是北京有名的贫民窟。

秋瑾独坐家中越想越觉不平,一面是百姓生灵涂炭,另一面那些做官的却骄奢淫逸。尤其在北京,官吏们个个“今日迎客,明日拜官,遇着有势力的,又去拍马屁”。或钱或势或色或酒,拼命抓捞,根本就不管国家安危,百姓疾苦。

当时正是《马关条约》签订不久,中国国势江河日下,各帝国列强在华纷纷划分势力范围,残酷剥削。同时义和团运动也日渐兴起,狡猾而又愚蠢的清政府,本想用义和团来抑制帝国主义的侵略,不料各列强借口寻衅,八国联军一下子直逼津京西地。为了躲避八国联军之难,王子芳带上一家人慌慌张张地又奔回了湖南老家。

回到湖南时间不长,一天午后,秋瑾正在园中坐着看书,突然丫环秀蓉飞奔而来,一路喊着,“夫人,夫人,舅老爷和老太太从桂阳(秋寿南在任之地)来了。”

秋瑾一惊,“娘和哥哥怎么来了?”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前厅跑去。一见母亲和哥哥模样,秋瑾心里已明白了大半,只见他们都身着素服,哥哥还戴着孝,一脸病容。秋瑾猛地扑到母亲怀里,哽咽起来。秋老太太也忍不住落下眼泪。

原来秋寿南三个月前染了风寒,加之年迈,竟一病不起。终于在上个月初三就辞世而去。秋老夫人与儿子一合计,便将其灵柩运到湘潭,准备在此埋葬,再置些田产守着丈夫,也好与女儿在一地生活。秋誉章因在北京做事不能回来,觉得这样老夫人也能有个人照应,便告假陪母亲料理此事。

秋瑾听了这些,难过不已,她说:“既然家父过世,娘就住在女儿家中,让女儿在您膝前尽孝,养老送终。”

秋老太太没有回答,半晌缓缓道:“你父虽亡,但我们还有些积蓄,我已准备让你哥物色一块田产,好作长久打算,住在你家里,是万万不能的,古来就没有这个道理。”

“古来没有又怎么啦?”秋瑾很固执,“你们只管住在这里好了。”

这时,王黻丞与王子芳从外面进来,两家人互相见礼,互道哀音,王黻丞最后吩咐,让秋老夫人这些日子只管住在此处,等安置完备再作计议。

秋老太太来湘潭第二天,便叫秋誉章请了风水先生择了一块宝地,把秋寿南安葬了。秋家人自然又是痛哭一场。之后,秋老太太便请王子芳跟秋誉章一起,四处物色田产。

这天,秋老太太把王子芳叫到跟前,说道:“廷钧,我现在想在这里办件买卖,也好为以后的生计谋算。你在此地颇熟,看看做什么好呢?”王子芳思考半天,说道:“就开个绸缎铺吧。湘潭乃鱼米之乡,经营桑帛者不多,老夫人若开一绸缎铺,获利一定很多。”

“这恐不妥,誉章不久就要赴京做事了,我又年迈体弱,家中没有能料理铺面的,况且采办货物托与别人恐有不当。”秋老夫人说。

“噢,对了,既如此,何不开一钱庄?我家”义元“典当中正好多出一人,我可让他来帮老夫人料理。老夫人只需核对账目即可。你看这个怎么样?”

“这倒不错。”秋老夫人点头答应,“只是就得让你去替我张罗了。”

“老太太只管放心,此事包在小婿身上。”王子芳满口答应。

果然,半月之后秋家在十三总(街名)的正街上开了一家“和济钱庄”,秋老太太就以此来赚些利钱,维持生计,不久为了方便,搬到钱庄后的一个院里住下。

但是好景不长,老太太倒底年岁大,没法总在钱庄里看着,所托之人手脚又不干净,等到第二年中秋,钱庄已经亏本不少,待老太太要查验账目时,那管账之人干脆携款逃跑,“和济钱庄”一下子便关了门。秋家往钱庄投了不少资本,这次倒闭极大影响了秋家经济状况。王家本来就是看秋家的财与位,现在秋家已呈败落之势,王家对秋老太太便开始冷眼相向,既不“和”也不“济”了。秋老太太不愿在此遭人冷眼,到十月间,秋母带上家人回绍兴去了。

秋瑾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可自己终究无能为力。她怀着凄凉的心情,送走了母亲,回屋后写了一首诗来记过此事,曰:

已是秋来无限愁,那禁秋里送离舟。

欲将满眼汪洋泪,并入湘江一处流。

再说庚子之变后,慈禧太后为重新登上统治宝座,派李鸿章与十一国公使签订出卖主权的《辛丑条约》答应外国人在华筑路、驻兵,并赔偿战争耗费四万万两白银。西太后把庚子之乱一古脑推给义和团,认为“此案之起,义和团实为肇祸之由。今欲拔本塞源,非痛加剿除不可”。有了外国人的支持,西太后又重修颐和园,在京里过起腐朽糜烂的生活。那帮出逃的京官一看主子安然无恙,随着也蜂拥而至,复职拜官。1903年春,王子芳举家又来到北京。这时秋瑾已有了两个孩子,儿子王沅德,女儿王灿芝。他们在绳匠胡同的一个四合院里住了下来。

当时京城元气尚未恢复,战火后的疮痍随处可见,八国联军的罪行仍留在所有有记性的中国人心里:法国兵把中国百姓逼入死胡同用机枪扫射;日本兵从户部抢走三百万两库存白银后还放火烧了衙署以掩盖罪行;英国兵将抢掠之物竟当场拍卖;联军在天坛光天化日之下奸淫中国妇女……这一件件一桩桩都使秋瑾大为震动。难道中国人只能任人宰割吗?更使她气愤的是满清政府奴颜婢膝,出卖主权的丑行:联军四处杀害中国人直至尸骸遍地,清廷却派官吏送西瓜、冰块、蔬菜去使馆慰问。外国人谋划瓜分中国,慈禧太后竟声称只要她能登临朝政,什么条件都答应。真是寡廉鲜耻,腐败透顶,这是每一个轩辕子孙的耻辱啊!秋瑾在这次返京后,闻听此等事件,不禁喟然长叹,“人生在世,当匡济艰危,以吐抱负,岂能米盐琐屑终其身。”而这次来京,也正成了她以后走上革命道路的转折。

一日上午,秋瑾从外面归来,发现胡同口有人在卖书法条幅。只见字迹婉转清新,有如行云流水,流畅而不失丰美,秋瑾很是喜欢,于是凑上前去。卖字画的是一中年女子,穿一身月白拷绸旗袍,体态丰盈,举止不俗,看着就不像市井之人。

秋瑾蹲到摊边上,问道:“大姐,这样的字画随便卖掉,岂不可惜?我看您也不像是等钱要用啊?”

“我不等钱用。”那女子对秋瑾说:“现在国难在急,‘庚子赔款’全国人每人都得摊一两银子。这些字是我平时临摹所书,现在卖些银钱,捐了也算为国分忧了。”

“想不到大姐有如此侠义心肠,实在令人钦佩。这字画我很喜欢,我就挑几幅吧。”

秋瑾挑了三幅,一摸口袋,却发现自己并未带钱,急忙说道:“抱歉得很,我身上没有带钱,请大姐稍等,我家就在这巷中,我片刻就回来。”

“不忙,”那人道:“你既然喜欢,就先拿去吧,我也居此巷中,敢问府上是……”

“噢,我丈夫王子芳,在户部任职。”

“那就行了,我叫吴芝瑛,我丈夫也在户部任职,曾提到过一个叫王子芳的,敢情就是府上了。这字画你先拿去,你什么时候方便,把钱送来就行。”

“那,那我秋瑾就先拜领了。”秋瑾收了字画感激地望着那位大姐,那人冲她笑了笑,又去招呼别的主顾。

此后,秋瑾与这位吴芝瑛互相来往,渐成莫逆。这吴芝瑛是清末“桐城派”学者吴汝纶的女儿,其丈夫康泉,号南湖,思想开明,曾设开明书局,多与报界往还。秋瑾与吴芝瑛都擅长诗词,且思想都趋于革新,诗文相和,“文采昭曜,盛极一时,见者咸惊以为珊瑚玉树之齐辉而并美也”。两人可谓“曾因同调访同涯,知己相逢乐自偕”。在吴芝瑛的家里,秋瑾读到了一些当时出版的新报,大量的新思想使她感触很深,冲破家庭追求新生活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这时她写的一首《满江红》充分体现了她的苦闷徘徊。其诗曰:

小住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客如拭,四面歌戏终破楚,八面风味徒思浙。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身不得,男儿烈,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固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行,莽红尘何处觅知音?清衫湿!再说王子芳这次到京之后,比之以前行为更加放荡。

不仅饮酒、赌博,而且经常出入于烟花巷之中。早上,他迟迟才爬起床,提着鸟笼到茶馆溜达一趟,然后才乘轿子到户部衙门点个卯。中午一觉睡到黄昏,起来时精神抖擞,于是纠集一群朋友,进出花楼酒会。

这一天,吴芝瑛带来一本卢骚(现译卢梭)的《民约论》。

秋瑾问:“卢骚是什么人?”

“法国人,”吴芝瑛道,“一个法国思想家。”

“这《民约论》又是什么意思?”

“我听南湖说,卢骚可是个大学问家,他认为天下人生来都是平等的,皇帝官宦只不过是天下人的公仆,而平民百姓才是天下的主人。”吴芝瑛滔滔不绝“他还说,公仆如果不听百姓的话,便可以撤换掉。”

秋瑾吐了吐舌头,“天下竟有如此大胆之人,我倒要将这本书看个明白。”

两个人正说话,王子芳闯了进来,问:“什么好书让你们谈得如此起劲?让我也瞧瞧。”

秋瑾知道遮拦已来不及了,便索性把书扔到王子芳面前,王子芳拿起来翻了翻,说:“卢骚?我只听说过屈原写过一篇‘离骚’,这个骚是什么啊?”

“这是‘离骚’的续篇。”秋瑾不耐烦地说。

吴芝瑛一听此言,差点笑出声来。王子芳学识浅薄,也不知秋瑾所说是什么,只道真有个“续篇”自己不知道,怕让客人笑话,便搭讪着走出去了。

秋瑾朝王子芳的背影瞥了一眼,说道:“瞧这个人,我怎能和他谈到一处?我真羡慕你,有一个有见识、有学问的丈夫。”

吴芝瑛笑了笑,没说什么。突然她看见秋瑾书桌上一首小诗:

幽巡烽火几时休?闻道中洋战未休。

谏室空怀忧国恨,难将巾帼易兜鍪。

吴芝瑛看完诗,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似地对秋瑾说:“璇卿,我看你一肚子抱负和热情,全都寄托在诗词之上,你何不写些别的东西?”

秋瑾不解地问:“我还能写些什么呢?”

“你可以跟南湖一样,写点关于国事的文章。”

“我?”秋瑾有些惊诧。

“南湖最近办了一封报纸,正愁没有女子的文章你何不写一篇?”吴芝瑛道。

“他能登吗?”秋瑾问。

“你肯写,他就能登。”吴芝瑛鼓励秋瑾。

几天以后,廉南湖办的报纸上果然刊出一篇署名“鉴湖女侠”的文章,题为《谈女权》。文章说,上天生人,男女本无差别,女子才智亦不比男人差。只是女子不读书,没有独立谋生之本领,故事事只能依靠男人,这样才不得不受制于男子。因此,我们的社会,必须让女子读书,提倡男女平权,在家庭实行革命。

出版那天,吴芝瑛拿着报纸跑到秋瑾家,冲秋瑾兴奋地说:“璇卿,你看,这不是登出来了吗?”

秋瑾捧了报,亦是喜出望外,说道:“我还有许多话要写出来呢!”

晚上,王子芳不知怎的知道这“鉴湖女侠”是妻子璇卿,拿着这份报纸就回了家。他气急败坏地对秋瑾说:“你竟然写这样的文章!一个女人这样做不太丢人了吗!”

“你害怕了吗?”秋瑾反倒异常镇定,她感到“家庭革命”似乎就要从她自己开始了。

又过了几天,吴芝瑛兴冲冲地跑来对秋瑾说:“这几天,外面又叫嚷革命,说不久朝廷要派五大臣去西洋考察,实行”新政“我看咱们女子也不能落在后头,如今京城里的妇女都缠小脚,我想组织一个”天足会“让大家都放开脚,跟外国人一样,你看如何?”

“太好了!这可是个好主意!我们不知道有多少姐妹饱受缠足之苦。你发起,我参加。”秋瑾非常高兴,至今仍深深记得幼年缠足时的痛苦,所以对这事极其热心。

秋瑾说做就做,她不仅自己放了脚,而且马上召集家里佣妇,要她们三天之内也都把脚放了,否则便辞退她们,并答应给她们每人一双“文明鞋”。同时她宣布自己女儿灿芝永不缠足。之后,她又四处奔走,到自己熟悉的人家宣传天足的好处,劝女人们放足。

王子芳听说此事极其恼怒,一天午后和秋瑾大吵一场:“这成什么体统?自己不缠足也就罢了,还要到处嚷嚷。现在衙门里都拿此事当作笑话耻笑我。”

“女人也是人,不能让她们守着一双小脚痛苦一辈子。”秋瑾斩钉截铁地说:“你们男人为何不也缠上脚试试?”

“女子在家从父,出门从夫,夫死从子,这些祖矩你懂不懂?我不能让你败坏了家风。”

“家风?你给儿女们立了什么家风?”秋瑾毫不相让。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们这么干,就是男女平权,就是家庭革命?”王子芳语气软了下来。

这时,一个老家人走进院子,手里捧了一个朱漆描金的拜盒,禀道:“老爷,曾家二爷来了贴子,请您过去。”

“嗯,知道了。”王子芳接过拜盒,趁势到里间去换衣服。他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张粉红纸印的妓院请客票。上书“飞请大人即临韩家谭春喜阁一叙。”署名“曾××”。

王子芳让丫环秀蓉给他拿出崭新的花缎袍子,腰间佩上扣带,四周叮铃噹啷地挂上打簧金表、槟榔荷包、汉玉刻件。再戴上翡翠戒指。穿戴整齐后,又对着西洋镜顾影自怜地梳一下发辫,戴好闪亮的黑缎红结西瓜帽。正待出门,突然看见身后的丫环,便转身喝道:“还在这儿愣什么?吩咐门房备车马。”

“是!”丫环答应一声,急步而出。

看着王子芳的背影,秋瑾从窗口回到桌前坐下,缓缓地拿起一本书,脸上是一片深沉的寂寞和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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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少年健康心灵养成系列·理想:让梦想为成功导航》通过简洁凝练的语言,翔实生动的事实案例告诉青少年朋友:怎样为了理想和人生梦想而奋斗,怎样树立人生理想,怎样从人生泥淖与挫折中重新站起来,不屈不挠坚守理想,最终到达成功的彼岸,实现自己人生的跨越!希望广大青少年朋友通过阅读《青少年健康心灵养成系列·理想:让梦想为成功导航》,对理想有一个深刻的认识,从而树立远大的理想,一步步地去实现理想和人生梦想,最终成就自己非凡的人生。
  • 炎龙之裔:远征之旅

    炎龙之裔:远征之旅

    千年以前,伟大的王国罗瑞佛斯遭遇了最黑暗的时刻,魔妖人大举入侵,使得王都沦陷,而国王宾德也在战争中牺牲,而王位的继承人德拉逊想依靠王国摄政王的军队收复王都,然而战争却屡屡失败,摄政王们各生异心,最终将德拉逊关入大牢。在这绝望的时候世界的五大守护者之一的拉梅隆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并交给他一样宾德留下的信物,让他召集一支远征军,去夺回王权然后再向魔妖人复仇夺回王都,但是一路的艰难让他们发现到这一趟远征已经不单单只是罗瑞佛斯王国的问题,更为可怕和远古的黑暗力量正以他们的王都为根据威胁世界的所有人民……
  • 定义邪典电影(电影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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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是对全球有代表性的邪典电影的一次集中探讨。包括如何界定邪典电影,是谁在运用什么样的文化规则来界定,作为一种具有对抗性的电影类型其洞察力如何,又与主流电影之间形成了怎样的张力,以及邪典电影的分类和体系化进程。作者试图在邪典电影和电视节目成为当代文化的核心之一时,推动对邪典电影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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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你暗恋一个人的时候,总感觉那个人也喜欢你,可往往事与愿违。暗恋就是一颗糖,一个酸甜苦辣都独自品味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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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青春不再时,我们剩下的,难道仅仅就是回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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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传老中医

    司马翼作为一个没心没肺没脑子的三没产品,简简单单活了二十年,马上就要毕业了,反而开始遇到很多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司马翼:“啥?就这么简单就能当上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