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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主持学堂暗欲改换乾坤

大通学堂全名“大通师范学堂”,创立于1905年九月。当时光复会成立,为了开展革命活动,急需筹借经费。蔡元培的弟弟蔡元康从上海回到绍兴,提议用抢劫钱庄的办法筹款,得到徐锡麟赞同。于是徐锡麟向绍兴富商、光复会长许仲卿借得一笔款子,以学堂需进行军事训练为借口,请准绍兴府熊起潘,领得公文,派人从上海买来一批枪支、弹药,寄存于徐锡麟执教的兴府学堂,随后徐锡麟亲往嵊县,让竺绍康选派20名身强力壮青年前来培训。为了安置这批青年,并为准备以后劫钱庄成功后有藏匿之地,徐锡麟、陈志军等商议设一所学校,乃向绍兴东浦附近大通桥旁大通寺方丈借宅宇数间,作为办学之用。但因徐锡麟之父阻挠而一时未能办成。

正在积极准备之时,陶成章和龚宝铨从嘉兴来到绍兴,陶成章得知徐的劫款计划后极力反对,认为“不能因筹款而损害全局”。陶成章主张“联络浙东会党,招集各地豪杰,都动起来,然后大事可成”。终于说服徐锡麟等人放弃劫钱庄的计划。

由于东浦大通寺无法借到,陶成章与徐锡麟商议,最后在城内借到豫仓的几间空屋,乃将寄在绍兴府学堂的枪支弹药及竺绍康派来的20名青年移至这里,并决定在此开办学校,聚集和训练革命力量。9月23日正式开学,仍以“大通”为名,称“大通师范学堂”。

这大通学堂的学生分普通科与体育专修科两部分,前者设有国文、英文、日文、历史、理化、算术博物、体操等共14门课。体育专修科则只学习军事体操和有关的军事知识,不学别的一般科目,原拟广泛招收全省会党人物受训,“不论其为何府何县人,皆可入学”。但后来实际只招收了金华、处州、绍兴三社会党骨干,进行为期半年的军训。徐锡麟、陶成章等拟定规章:凡是大通学堂的学生,一律得加入光复会,毕业以后也仍然受学堂办事员的节制。从此,大通学堂成了浙江各地革命力量的中心,“遂为萆译英雄聚会之渊薮矣”。

秋瑾在二月初来到绍兴大通学堂,使她高兴的是,哥哥秋誉章也因京城出事而来绍兴府学堂教书。秋誉章给秋瑾找了一个僻静安全的屋子。他听说妹妹要督办大通学堂,很是吃惊,说道:“大通学堂,现在混乱不堪,其中学生多为会党乱匪,经常在城中滋事,知府大人好像已经要查办了。”

“请大哥放心,我这次来绍兴,就是受人之托,来治理大通的,听说现在知府是贵福,他与家父生前乃同科举子。请他出面帮扶小妹,想必不会有大的困难。”秋瑾说道。

秋誉章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说:“不论怎样,还得请小妹仔细才是。”

“多谢大哥爱惜,我想明天请你一同去拜会贵福,探听一下他的口风,你看怎样?”

“这倒也好,那明天我就跟你去一趟吧。”

与上海的喧闹相比,绍兴城一到晚上便出奇的静。寒天中的星斗明亮地闪着,似乎在察看世间的隐情。秋瑾与吴希英坐在窗前,一盏不亮的油灯照得两个人的脸红红的。秋瑾正在草拟大通学堂招收新生的启事。她得赶快把这些准备工作做完,大通学堂的董事竺绍康跟她谈了整整一下午。自从徐锡麟去安庆以后,这大通因无人管教,校内风潮四起,学生互相攻击,有的甚至抡刀舞棍上街争斗。这样很容易走露风声,她必须赶快组织开学,以稳住绍兴的根据地。

这时,吴希英捧来一盏热茶,坐在她的身边。两年之间,吴希英已经出落成一个17岁的大姑娘了。

秋瑾怜爱地望着她:“希英,以后的工作越来越危险,你跟着我,怕吗?”

“不,不,秋先生,您做的事全是对的,我早就打定主意,要侍候您一辈子。”吴希英说。

“傻丫头,等以后起义成功了,你也应该学文化、技术,去和外国的女子一样做工,独立生活。”秋瑾继续说。

吴希英看着秋瑾,忽然落下泪来,“秋先生,是你救了我出来,这辈子,你做什么,我也跟着做什么。我想……”她停了一下,说:“我想把名字改成惠秋,希望以后能跟您一样。”

“好,好。以后你就叫吴惠秋吧,我们就做姐妹,一起来为我们女子的权利工作。”

“嗯,秋……大姐。”

“小妹。”秋瑾也轻轻叫了一声。

窗户上,两人的身影紧紧抱在一起。

第二天二月初二,秋瑾和哥哥秋誉章乘了轿子,一起去绍兴府衙门拜见贵福,贵福听到禀报,亲自出来迎接。

到了客厅落坐,秋瑾侧目望去,只见贵福50岁上下,面白体胖,脸上几道不深的皱纹,笑容可掬。

“两位世侄来到本府,我真是十分高兴,”贵福捋着颔下几根稀稀拉拉的胡须,慢条斯理说道:“可惜寿南兄去的太早,真令人悲叹。往后两位世侄的前程,只管由老夫来关照好了。”

秋誉章连忙欠起身道:“多谢世伯大人。”

贵福转眼望了望秋瑾,见她和秋誉章穿戴一样,长袍马褂,一般男子装饰,便装出惊奇的样子说:“我早听说你胸怀大志,不同一般旧式女子,还自号为‘竞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连穿着也同男子。眼下朝廷实行立宪,推行新政,我们绍兴当然也得有所表示。世侄曾留洋东瀛,见过世面,又乃本地仕宦之后,以后出来为地方上办几件事,恐怕是再好没有的了。”

秋瑾笑了笑,操起细声细气的吴侬软语回道:“多谢世伯夸奖。小侄此番回到乡里,被地方学界同仁推出督办大通学堂,以后还望世伯大人多多指点。”

“噢?”贵福略显吃惊,随即笑道:“很好,很好。只是近来大通学生很不安分,经常闹事,本府也正为此事发愁,既然世侄督办大通,可望将其引上正路啊!”

“世侄也正这样想。”秋瑾赶忙站起身来,向前一拱手说:“小侄正想世伯能够出面,帮小侄治理大通。近日大通即将开学,小侄敢请大人届时光临。不知您是否肯赏光?”

贵福沉吟片刻。秋瑾接着说:“大人如能光临,一则为小侄撑腰,二则也可杀杀那些顽皮学生的威风以后才能顺利主持大通啊。”

“好吧,既然如此,本府到时一定光临。”贵福干笑着答应了下来。

二月初十,大通学堂在秋瑾主持下正式开学。校园内外,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各处新生都按时到校听候安排,校园里面松青柏翠,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原来漆皮剥落的大门也油饰一新。已经改作学校礼堂的“盛德堂”前挂了四盏大红灯笼,朱红的油纸上写着四个金色大字:“开学典礼”。

秋瑾这天起个大早,跟往常一样,先到学校与各位教员会了面,又把整个校园查看一遍,然后才骑上马与学校几名董事,到绍兴府去迎接贵福。

不一会儿工夫,绍兴府里出来三乘大轿,在护兵簇拥下,往大通而去。这三乘轿,一乘是贵福自己的。另外两乘,一个坐的是山阴知县李钟岳,另一个坐的是会稽知县章瑞年。贵福为了不至于自己一个人太尴尬,便又拉了两个知县。秋瑾骑着马在前面引路,后面三顶轿子熙熙攘攘,一路之上,老百姓看热闹的围了不少,也都跟着到了大通学堂。

这帮人一到校门口,三声礼炮,随后由学生组成的西洋军队开始吹奏,一派喜气洋洋。到了礼堂之中,贵福叫人呈上礼物。只见两个士兵拿出一幅对联,上面写道:

竞争世界 雄冠全球

秋瑾赶忙吩咐学生即刻贴挂,于是又是一片赞叹之声。

贵福笑着对秋瑾说:“这对联乃我昨日写成,用了你的别号‘竞雄’在卷首,贤侄不嫌弃吧?”

秋瑾装做很吃惊的样子,又把对联读了一遍,感激地说:“侄儿受此宠待,一定不辜负世伯大人之器重。”

典礼仪式开始之后,秋瑾请贵福、李钟岳、章瑞年发表了演说。接着,秋瑾也简单讲了几句。随后,她请贵福、李钟岳、章瑞年三个人在礼堂前与全体师生合影留念。

照完相后,贵福站起来说道:“往后大通学堂短缺什么,尽管向本府说好了。”教员们立刻鼓起掌来,贵福也更加得意。

秋瑾乘机说:“启禀大人,近来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随意进出学堂,扰乱学堂秩序。”贵福沉吟片刻,挥挥手说:“这个好办。明天我命人在学堂门前张贴告示,写上‘学府重地,闲杂人等,非奉府渝,不准入内’,不就成了?”

秋瑾连忙道谢。李钟岳和章瑞年面面相觑,贵福却装做没看见,仍然乐呵呵的。

这天黄昏,贵福等人在大通学堂饮过酒宴,方才回到衙门。刚一下轿,章瑞年就对贵福说:“卑职以为府台大人这样做,似乎太抬举秋瑾了。大通学堂在以前口碑可不太好啊!”

李钟岳也走过来,说:“大人准许大通学堂往后不让闲人出入,岂不短少了官府的监视?”

贵福得意地摇摇头嘻笑自若地说:“秋瑾虽女流之辈,但她留学东洋,在本府本城颇有名气。我们万万不可唐突行事,一定要把她笼络住,你们放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两位只看到‘不准入内’,可也别忘了前头还有一句‘非奉府谕’呀!”说完,他哈哈大笑竟自朝里屋去了。

督办大通以后,秋瑾终日全力以赴。清晨天还不亮,她就起床,骑马赶到了学校。每当校内号声响起,学生们到操场集合时,秋瑾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接着,操场之上一片沸腾。

各教官整理好不同级的队伍,由秋瑾阅过,然后两分队散开,跑步、对打,卧倒,瞄准……一连三节课后,再整队回到住处。后来有学生回忆说:“当时起床、熄灯、上课、下课都用步号,清越可听。催起号角一鸣,立即把被褥捆好,鞋子一律放在门外,不得在室内穿脱,除星期日外,每天第一课起,三课兵式体操要跑到几里路外大校场去操练。有时晨露未干,青草没胫,教师喊五百、六百米远卧倒,预备放,学生不问马尿牛粪,毫不犹豫卧倒下去,并假想敌人在前,眼亮手准地动作起来……”除了星期天,每天都进行这样的训练。如遇天雨,就改在食堂里上操,或在走廊四周跑步。此外,每周一、三、五还有一小时的器械体操:从事单杠、跳马、吊环、跳远等训练。所有的训练中,教员都极为严格,一丝不苟,“譬如开步走走得不好,他就用指挥刀敲你的腿,夜间打行军,你爬不上山,他就把你一推;泅河,你不敢下水,他也把你一推……”

刻苦认真的训练使学员很快掌握了基本的军事知识,为起义作了初步的准备。

这天晚上,秋瑾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一推门,突然发现屋里坐着一个彪形大汉。

“伯平。”秋瑾禁不住喊了起来。

陈伯平赶忙迎了过来,说:“竞雄,你每天都回来这么晚吗?”

“哪里,哪里,只是学校事太多,这些学生必须好好训练啊。”秋瑾说着灿然一笑。

两人坐下,秋瑾问道:“伯平,这次有什么消息吗?我听绍康说你病好后去了安庆。”

“嗯,你先看看这个。”说着,他从衣襟的缝里拿出一张白纸条,交给秋瑾。

秋瑾赶忙叫吴希英拿进来一盆清水,她把纸条展开,放到水里,上面显出字迹来:

余定五月廿八日刺恩铭(安徽巡抚),望从绍兴起义响应。伯荪只听陈伯平说:“锡麟在安庆已升任安徽学堂会办,很受巡抚恩铭信任,他希望你能尽快组织好浙江方面起义,好同赴大业。”说着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秋瑾,说道:“这是关于杭州武备学堂吴斌和新军第二标的蒋尊簋等人联络办法。锡麟希望你尽快安排,好让他知晓。”

“你们放心吧,我已经打好腹稿。”秋瑾说着从壁橱中取出一幅《苏浙皖三省地图》,铺到桌上,对陈伯平说:“你看,安庆在五月二十八起事,我们浙江也在同时起兵,我想了几天,金华、处州两地会党先动手,杭州衙门听到消息必然会派军渡过钱塘江,攻打金、处两地,这样杭州城就空虚。到那时,绍兴光复军乘虚而入,直取杭州,占领省城。安庆和杭州一到手,清军在东南沿海势力就被切断了。”秋瑾直起腰,充满自信地说:“然后,安庆、杭州两处众力齐攻南京,只要南京一拿下,苏浙皖这三省半壁江山就在光复军手里了。”

“竞雄,你可真是文韬武略。好,就这么定了。希望你能安排好各地起义时间,到时咱们一同去南京,痛饮黄龙府。”陈伯平激动地说,忽而他又问,“如果,如果万一杭州攻不下怎么办?”

“这你放心,我已从大通学堂挑选了一些骨干学生,组成敢死队,正在加紧训练,预备把他们送到杭州城内。这回你又送来武备学堂和第二标联络办法,我准备亲自找他们,来个里应外合。”秋瑾掠了掠头发,接着说:“万一杭州攻不下来,那绍兴义军仍回绍兴,然后绕道金华、处州和那两支义军汇合,出江西,到安庆,与你们会师,再做下一步打算。”

陈伯平接过话题说:“这样进可攻、退可守,真能如愿,我们多年的志愿可就要实现了。”

秋瑾卷起地图,放进壁橱。这时,一个黑影突然从庭院窜了进来,正在门口的吴希英问了一声:“谁?”秋瑾听了,赶快把陈伯平推进里屋。刚一转身,那人已在敲门。秋瑾开门一看,原来是大通学堂教员蒋纪也是光复会的人,才放了心,问道:“这么晚了,你跑来做什么?”

蒋纪吞吞吐吐:“秋先生,我……我是来向你告假的,我母亲病重,要……要我回去。”

秋瑾很不高兴地说:“这点小事,何以如此?”

蒋纪申辩说:“白天我找你找不着,刚才秋誉章大哥说你在家,我才跑了进来。”

秋瑾不耐烦起来:“蒋先生,你身为大通教员,又是光复会员,应当知道会规、会诫。以后没有命令,不许擅自乱跑。”

蒋纪还想分辩,秋瑾用命令的口气说:“回去吧!告假之事,明日再谈。”

蒋纪悻悻地走了出去。

这时,陈伯平走了出来,问:“这人是谁?”

秋瑾说:“他叫蒋纪,大通教员,本来在兰溪衙门里混事,也有些田产。后来因妻子遭满人糟踏,又输了官司,田产当尽典绝。他一气之下,就加入了光复会。”

“我看他胆小怕事,神色慌张,以后做事,小心点他。”陈伯平说道。

秋瑾说:“没事的,他就是胆子小。可是妻子遭人侮辱,他能不反满?再说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我也不能太冷落他。”

陈伯平见秋瑾这样说,也就不再多说。

秋瑾又把那张图和纸包拿出来,对陈伯平低声说:“你跟我来!”便领他走进卧室。秋瑾顺手将房门关好,又轻手轻脚移开床边一个小柜,用力推了一下油漆斑斑的隔间木板,只听“吱”的一声,眼前出现一个暗洞,陈伯平还在诧异,秋瑾点亮了油灯,这才看清暗洞里放着一个小木梯。他们俩人顺梯子爬下去,进到一间小屋里,屋里只能容下三五个人。秋瑾将地图和纸条放进一个铁匣中锁好,两人又重新爬了出来。秋瑾将隔间木板掩上,把小橱重新放回原处。陈伯平退后一步,左看右看,竟找不出丝毫破绽,便笑着问:“这是自己弄的?”

秋瑾狡黠地笑了:“我和希英花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才弄成,外人一个也不知道,重要文件都藏在这里。”

陈伯平看着秋瑾,点了点头:“这回你考虑得可算周到了。”

接着,两人又回到桌旁,研究光复军的军制和领导。等秋瑾把陈伯平送走的时候,东方已经出现鱼肚白色了。塔山上的宝塔屹立在曙光之中,显得宁静庄重,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清晨的湿气之中。秋瑾深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心想:该是学生们上操的时间了。

离起义的日子越来越近。秋瑾把学堂的训练交给竺绍康,自己奔杭州城去了。

到了杭州,她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第二天一早,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按徐锡麟提供的地址,奔杭州武备学堂而来。这武备学堂之中,已经有许多光复会和同盟会会员,学堂教官吴斌,是同盟会骨干。秋瑾到了校门口,对门房校役说明来意,校役便进去禀报。秋瑾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有人出来,就索性一个人进了迎面的大厅。刚进门,她一眼就看到正厅上立着的两根红漆柱子上,各挂着一副一丈多长的楹联:

十年教训,君子成军,溯数千载祖雨宗风,再造英雄于越池;

九世复仇,春秋之义,愿尔多士修鳞着爪,毋忘寇盗满中原。楹联字迹苍劲有力,墨饱笔酣。秋瑾不禁看得出神,突然身后一个声音传过来:“秋先生,这副楹联写得怎样啊?”

秋瑾吃了一惊,忙掉转身子,见讲话的人穿着蓝呢军服,黑皮统靴,体格矫健,气宇轩昂。忙说道:“想必阁下就是吴兵统吧?”

吴斌爽朗一笑:“正是。久仰鉴湖女侠大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这副对联可气度不凡啊?”秋瑾笑着对吴斌说,“表面风平浪静,骨子里可是骤雨暴风。”

吴斌惊道:“何以见得?”

秋瑾笑了笑,说:“浙江本乃吴越之地,越被吴王夫差灭后,越王勾践历经艰辛,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洗净祖宗之辱,报了亡国之仇。这事虽时隔千年,但吴越子孙,可是不曾忘记啊!”

吴斌张嘴大笑:“秋先生果然有眼力,可是最有意思的,还在下联。”

秋瑾又读了一遍,转头问:“这‘九世复仇’作何解释?”

吴斌看看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说:“满人入关,从顺治到如今之光绪,秋先生算算共是多少世啊?”

秋瑾暗自一算,大吃一惊,正是九世。她恍然大悟,赞道:“谁人如此胆量,竟敢写这样楹联,又挂于这等显眼之地。”

吴斌说:“此乃前任老堂长武元芝先生墨宝,如今新任堂长乃一满人,懵懵懂懂,也不知暗藏着什么意思,便照旧用上了。”

秋瑾意味深长地说:“我这次来,就是要请你这‘修鳞养爪’的蛟龙出海兴风作浪哩!”

吴斌已明白八九成意思,便小声说:“此处不便说话,我们到外头去。”继而又大声嚷道:“走走走,老朋友难得会面,咱们到”第一泉“去尝尝上等的西湖龙井。”

于是,秋瑾跟着吴斌,出了武备学堂沿街而行。

两人一直来到西湖边上一家酒楼,上得楼来,店小二擦桌抹椅,吴斌顺手从腰里拿出把手枪往桌上一放,吩咐道:“酒菜赶快上,不叫的时候,别过来打扰。”店小二连忙答应:“是是是,这位爷,你只管慢慢用,绝对保证您清静。”吴斌哼了一声,秋瑾在一旁差点乐出声来。

这酒楼正好对着西湖,窗外垂柳依依,湖面之上波光盈盈,几条小船悠悠地荡着,秋瑾一边吃喝,就一边把浙江起义的事告诉吴斌。

“什么时候动手?”吴斌问。

“安庆在五月二十八,我们准备在六月上旬。”

“我们该做什么?”

“等绍兴军攻打杭州时,你可作为内应起义,夺取省城。”

吴斌表面很平静,只是不断用手指敲着桌面。他忽然说:“杭州城里还有没有别的人马?”

“现在城里新军第二标蒋尊簋,是同盟会的。”说着秋瑾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说:“这是我写的亲笔信,你可拿它去与蒋尊簋取得联系,两个共同布置城里兵马。”

“好,这蒋尊簋我认识,杭州这面的事你就交给我们来办好了。”吴斌满口答应,把信接过来揣好。

秋瑾诚恳地看着吴斌,“那,这方面就全交给你了。”

“你就放心好了,只要金、处两地一动,你们随到,我们随时就在城里起义。”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吴斌才把店小二叫过来付了账。两人下楼各自分手而去。

秋瑾来嵊县已经两天,可是平阳党的线索一点儿也没有。傍晚时候,她回到了住的梁山客栈。客栈掌柜端来一盆清水,他瞟了瞟秋瑾拿在手里的纸扇和扇坠,用浙江方言搭讪:“大先生,汰面(洗脸)。”

秋瑾心中烦躁,并未理他,就去洗脸。那老头儿拿起桌上的扇子,摩挲半天,“这玩意儿,像个读书人用的,大先生,您在这访人,还是寻事啊?”

秋瑾白了他一眼,一把夺过扇子,冲着老头儿说:“往后没唤你,别进屋来!”

老头答应着慢慢退了出去。

秋瑾赶紧对着镜子检查一下自己的男装,看是不是有什么破绽。

第二天一清早,秋瑾爬起来,梳理一番,又往店外走,她必须尽快找到会党,安排起义的事。当她刚要出门时,那老头儿又笑嘻嘻过来,向秋瑾打招呼:“大先生,起这么大早,要出门么?大先生要是来做买卖办货的,可留神墙上的招牌贴儿,嵊县狗多,早去早回啊!”

老头儿絮絮叨叨,秋瑾没搭理他。走出客栈,她一连转了好几条街巷,一张熟悉的面孔也没碰见。她把纸扇拿在手里,却根本没有人找她。她在一个墙角,无意看到几张七歪八扭的招牌贴。猛然间,她忽然想起在日本时,冯自由告诉她内地洪门为避免官府注意,没有固定会址,同党人想寻找,就注意招牌贴儿。有一种一律歪贴的招牌贴儿,同指一个方向,你顺着找下去,就能找到会址。

秋瑾急忙搜索墙上所有贴儿,她转了一整条街,发现有几张一律朝南贴,上面一律大红毛边纸上写着黑字:“天行饭馆食宿兼营”。

秋瑾兴奋地沿着招牌贴儿一路向南而行。过了两个街口,在马路左边,露出一个饭馆,秋瑾走过去,只见黑瓦粉墙的门面上挑出一个蓝色旗子,上写“天行饭馆”。

秋瑾正了正帽子,打开扇子一边摇着,一边走进饭馆。

一个年轻的店伙计,肩上搭一条白毛巾,满脸堆笑走上来招呼:“大先生,吃饭?”

秋瑾摇摇头:“不吃。”

“饮酒?”

“不饮。”

“不吃不饮,客人来做什么?”

“来寻师兄。”秋瑾用暗语说道。

店伙计愣了一下,放开喉咙喊道:“雅座在里面,您楼上请……”

秋瑾跟着店伙计上得楼来,走进后面一间小屋。秋瑾的心砰砰直跳。

这时,里屋走出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打量了一下秋瑾,眼睛盯在她手中的那个扇子上,问:“何处来?”

秋瑾把白纸扇一合,答:“万里而来。”

“几人来?”

“独来独往。”

“来访谁?”

“拜亲访友。”

那中年人冲秋瑾一笑,低声说:“跟我来!”说完,掉转身子起步就走。

秋瑾跟这中年人走出天行饭馆,两人一前一后,相距十几步远,并不说话,他们又转了几个巷口,出了市镇,再越过几条田垅,走进一个绿树成荫的小庄子,在一前装柴门的人家停了下来,中年人在门口喊了一声:“有亲戚来了!”

屋里出来一个壮汉,望了秋瑾一眼。秋瑾一看便冲上前去,“金发大哥?”

壮汉一惊,有些生气,竟掉转身子回屋去了。秋瑾连忙跟进屋去,她着急地对大汉说:“王大哥,你不认识我了么?”说着便脱下便帽,摘掉假辫。

王金发“啊呀”一声,“原来是你,鉴湖女侠。”

“好你个江洋大盗,连我也不认识了。”

“岂敢,只是你一身男装,我怎能认出,何况最近官府到处找我,你刚才喊我,吓了我一大跳。”

秋瑾笑了起来,“唉,我这人急性子,总是改不了。”

那中年人看到这里便自己出门回去了。

秋瑾把有关起义的安排告诉了王金发,并讲了有关拟定军制的事,最后她说:“绍兴有二三百学生,杭州有近五百名新军士兵,全浙江有革命党人六七千之多。再加上你们平阳党,还有金华、处州的龙华会弟兄,大约近万人,只要一动,何愁不能成事?”

王金发猛地一拍掌,道:“好啊,我们会党兄弟早就盼着起事,就是没有人来组织,这下可好了。唉,别处的会党你通知得怎样了?”

“就差武义和兰溪了,只是时间太紧,找他们很难啊?”秋瑾说道。

“这样好了,我去找老管事的,他对这一带会党很熟,由他带你去找他们。”说着王金发就挑门帘出去了。

秋瑾等了有一顿饭工夫。王金发带了一个老头子回来了。秋瑾一看,原来那人正是梁山客店的掌柜。

老人看着秋瑾,笑嘻嘻地说:“大先生还算顺利吧?”

秋瑾忙拱手道:“老人家,这几日实在冒犯了!”

“没事,没事,这叫不打不相识。刚才王金发已跟我说了。联络龙华会之事,就由我帮你办好了。”老头儿接着说道:“你们这些革命党,干起事总是说打就打,说停就停,往往东边起来了,西边还不知道,等东边被人打败了,西边才响应,上海、湖南起事就吃了这个大亏,白损失我们千把号兄弟。”

秋瑾心里着急,可是却只能恭敬听着。

老头又说:“这几年,我和你们同盟会的人共过几件事,你们敢拼敢打,叫人佩服。可说来说去不是单枪匹马,暗杀一两个清官,就是只顾联络官府,交结显贵,从官军内部打主意。一句话,看不起泥腿子哥们儿。结果许多老百姓都不知道革命党是干什么的。”

秋瑾听老人家讲得似乎很有道理,便爽快地说:“老人家放心,这回我们一定同心协力,有难同当,有福共享,谁也忘不了谁。”

王金发在一旁有些着急:“老管事,不要说这些了,秋瑾女侠还急着去找龙华会的弟兄呢。”

“那好办!我陪她一起去。”老人看了看又说道:“只是她一个读书人面孔,我们一起走不方便。这样,你先走,我随后跟着,管保误不了事。”

秋瑾于是向王金发告别,随了老头子往外走去。

经过一个月奔波,秋瑾终于将各县会党联系妥当,到丙午年端午节这天,秋瑾回到大通学堂。

她刚到教长室坐下,竺绍康从外面奔了进来。他见没有别人,便压低声音对秋瑾说,“杭州蒋标统派人送来一批新武器。”

“噢,”秋瑾一惊,“现在在哪儿?”

“它们装在永庆戏班的戏箱里。这个戏班子现在正在绍兴城里唱戏,戏子们没地歇,就住在大通教室,这样就把东西送过来了。”竺绍康慢慢地说道。

“这可太好了。带我去看看。”秋瑾说着便站了起来。

竺绍康领秋瑾来到一间不大的教室,开了锁进去,靠四壁放着各式道具,刀枪剑戟,墙上挂着一些戏衣、戏帽。房子中间放了五个不大的箱子。竺绍康走到戏箱旁,戏箱上贴着红纸封条,上写“丙午端午封箱大吉”。竺绍康撕去封条,打开一只箱子,里面装满了枪支。秋瑾拿出一管,检查了一下,重新放进去。惊喜地说道:“好,好,有了这些东西,何事不愁?只是你要将此妥善保管,不可出事。”

“我准备今晚就将它们转移到大通寺去,等起事之日,再拿出来。噢,对了,这几天绍兴城里不知谁贴出画儿,说大通是革命党据点,听说府里已对我们注意了。这几天,我整日都提心吊胆。”竺绍康说道。

“你不用担心,尽快把这些东西转移。我想贵福是不会轻举妄动的。”秋瑾说着,随竺绍康锁了门出来了。

晚上,秋瑾以看戏为由,到城里去了一遭,果然发现在街头几处贴了大通学生要起义的标语,她不禁一惊,莫非真的有人走露了风声,看来以后是真的要小心一点了。

此后的几天里,秋瑾又跟往常一样,早起晚归,监督学生训练。五月初十是星期一,秋瑾一大早就来到大校场,只见学生摸爬滚打,一丝不苟,秋瑾非常高兴。她对身旁一位教员说:“你看这些学生能打仗吗?”

教员道:“能,绝对能。这些学生大半来自山乡,都能吃苦,爬山、泅水,没有一点儿问题。”

过了一会儿,秋瑾问,“如果让女学生来学习兵操,你看行吗?”

教员摇摇头,苦笑了一声,说:“这很难。那些女学生能来上课已属不易,让她们来上体操,恐怕她们自己就没这个胆量。再说,外面的人听说了,也会……”

秋瑾打断了他:“我试试看吧!中国的女子也应该能吃苦,能打仗才行。”

正当两人说话之际,忽然远远一匹马飞奔而来,等走近了,才看清是大通新来的教员程毅。秋瑾赶忙迎了上去。

程毅跳下马,紧张地跑到秋瑾跟前耳语几句,秋瑾惊叫一声:“有这样的事?快走!”说着,便赶忙牵来马与程毅一起飞驰而去。

原来,程毅从杭州的内线得消息,浙江巡抚张曾扬,接到密报说大通学堂自成立以来,与会党往来频繁,可能是革命党据点,听说最近又搞到一批货物,说不定是武器弹药。于是张曾扬派了一名统带领一标人马来绍兴责成贵福搜查大通。现在,贵福已领着人马从绍兴府奔大通学堂而来。程毅得到消息,马上叫几个人把新买的几箱子弹转移走,才到校场来找秋瑾。

秋瑾急匆匆赶回学校,有人来报,贵福已经来了,她定了定神,换上一件白竹布长衫,出去迎接。

贵福今天一脸严肃,看到秋瑾,便说:“秋督办,今天到这里我想陪统带大人来大通参观参观,主要看看新学的样儿,你领我们到处走走吧。”说着一努嘴,身后的士兵呼啦四面散开,守住学堂前门、后门、过道、侧堂,不准任何人出入,大通学堂空气顿时紧张起来,一帮教员一个个心惊胆战。

秋瑾若无其事地领着贵福和统带参观了教室、操场,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库房。又在校园转了一圈,到了盛德堂门前,她却绕了过去。贵福见秋瑾不愿进盛德堂,便停住脚,对统带说:“这里也要看看,”说着,一脚已上了盛德堂台阶,又回头冲秋瑾笑了笑。

秋瑾显得有点慌乱,说:“世伯大人,前次开学典礼就在这里举行,世伯大人已经看过了。”

贵福收起笑容,两眼紧盯秋瑾:“上次过于忙乱,不曾看个仔细,这次倒要着实瞧瞧。”

秋瑾犹豫了一下,叫人打开了锁。贵福迈脚进去,一帮人也都呼啦一拥而入,只见盛德堂内窗明几净,十分清洁,四周空荡荡并无一物。贵福抬头望去,大厅正中的金漆长匾写着“盛德堂”三个字,下面供着孔子的牌位,两边挂着一幅对联,正是他上次亲自书写送给大通学堂的,此时挂在孔子牌位两侧,贵福不禁红起脸来。

秋瑾忙低下头,装作不好意思,“世伯大人这副对联,小侄十分喜欢。如今擅自移到孔子神位两侧,意思是要学生朝夕记住世伯大人垂训,方才因为怕您知道,故不敢开门。”说着秋瑾又后退一步,垂首作出甘受训斥之态。

贵福不知是乐是愧,喃喃道:“放在先师牌位之侧,太僭越规矩了,愚伯不敢,不敢啊。”他心里盘算,难道秋瑾刚才失态,真的与此有关?

出了盛德堂,贵福试探问道:“我听说你经常带学生到大校场练兵操、练实弹,不知用的什么枪啊?”

秋瑾哈哈大笑,毫不介意地说:“我们大通学堂自有真刀真枪,训练器械也一应俱全。世伯大人,是否让小侄带您到枪械库去一看?”

“噢?”贵福不禁一惊,忙道:“还有弹药库?快去看看。”

秋瑾不慌不忙,领贵福一干人来到东厢一间小屋,她掏出钥匙,打开铁锁,贵福等人都随她进去,屋里收拾得也颇为干净,一个墙角里堆着两桶火药,散发出阵阵霉味,靠墙一排,有二十来根老毛瑟枪,上面沾满湿泥土,像是刚从靶场拿回一样。这些东西都是以前徐锡麟奉绍兴府批准买办的。贵福见此,也不多说,忽然问:“靠这些俄国造的破枪,只怕不好应付演习吧?”

秋瑾摆出一付好大喜功的样子,乐滋滋地说道:“世伯大人,眼下全绍兴府怕还没有第二所学堂有我这样的设备哩!”

贵福低着头,假装沉思什么,又显出同情的样子,说:“我看,这等设备也太寒酸了。不如由绍兴府再给学堂买些枪支弹药,你看如何?”

统带在一旁略显吃惊,秋瑾却态度平淡,说:“多谢世伯大人美意,只是近来绍兴城里传言大通有革命党,世伯这样做,不是让侄儿更是有口难辩吗?”

“哪里,哪里,本府哪有不支持新学之理,枪支嘛,可以由你们自行保管,至于子弹……”说到这里,贵福停下来捋着胡子,看了一眼秋瑾,说:“我看,暂且寄存本府,随用随拨。”

“可以。”秋瑾仍然淡淡回答一句。

贵福见秋瑾毫无高兴之意,也不再多说什么。这时,一个教员到秋瑾面前耳语几句,秋瑾赶忙上前说:“世伯大人,统带大人,两位垂临辛苦,我已在盛德堂备下薄酒一杯,请两位大人赏光。”

贵福听了,点点头。他看再也查不出什么东西,便神态自若地跟着秋瑾来到盛德堂。于是觥杯交错,一直到午后,贵福与统带才带着三分醉意领一干人回府衙去了。

官府对绍兴大通学堂的注意使秋瑾更加感觉到起义的紧迫性,已经不能拖下去了。她向学校告了几天假,独自一人把从绍兴到杭州的沿途状况作了详细记录,她必须再绘一幅详尽的进攻路线图,在杭州她雇了辆马车,沿着杭州城里里外外转了几圈,直到把所有哨岗摸清标明,做完这些的时候,她感觉到浑身一股热血在奔腾,有说不出的激动。再有几天,这杭州城里的旗子就要变成异样的颜色。她在街上走,脚步迈得很大,这时候她想狂跑,想大叫,但是她又不能。她想把心中的秘密告诉周围所有人,那个吹糖人的老头儿,卖水果的小伙,还有在路边擦皮鞋的小孩……所有这些勤劳善良的人们:你们就要成为新时代的人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唱起歌来,是那首《勉女权歌》,但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行为只惹得几个走路的人用惊恐的眼看着她。他们一定想,这是谁家的女子,没有一点妇道规矩。

正当秋瑾暗自高兴,匆匆赶回客栈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大喊一声:“璇卿。”秋瑾一愣,这里怎么会有人知道我,莫非……,不可能。她一边走,一边偷偷回头看,只见后面奔来一个穿月白长衫的女子,“寄尘!”秋瑾又惊又喜,她扭转身,徐寄尘已追了上来,两人亲昵地抱到一起。

“寄尘,你怎么会到杭州呢?”秋瑾大惑不解地问,“你不是在上海吗?”

“我是路过。在上海我听说母亲重病,就回去照看,现在好些了,我准备回去,路过杭州,我想顺便到灵隐寺买些碑贴字画,不曾想,就碰见你了。”徐寄尘也变得喜出望外,说:“璇卿,你现在做什么呢?我只听芝瑛大姐说你回了绍兴,你到底做些啥啊?”

“在大通学堂教书。”

“教书?”徐寄尘将信将疑。

秋瑾笑了笑,说:“教书是假,革命是真,走,到我下榻的客栈去,我们好好聊聊。”

“嗯。”徐寄尘答应着,两人已迈步往前走去。

第二天一早,两人携手出游,去登西湖之畔的凤凰山。时值仲春,风暖草香,从高山之上鸟瞰而下,只见西子湖水波光涟漪,轻舟如叶,周围群峰迭翠,林木葱笼,远处苏堤、白堤就如同玉的带子,漂浮在水中一般。秋瑾在山巅把看到的杭州城厢、街道、路径等绘入军事地图之中。

在下山途中,两人来到岳飞的墓祠,秋瑾瞻顾多时,不忍离去。过一会儿,秋瑾悲叹道:“寄尘,你还记得张煌言的诗么,‘国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徐寄尘见秋瑾依恋不舍的情状,禁不住打趣道:“你是不是希望死后也埋葬在西湖之畔?”

“如果我死后真能埋骨于此,那可是福份太大了呵!”秋瑾无限感慨地回答。

“如果你死在我之前,我一定把你葬在这里,但如果我先死,你也能把我葬在这里吗?”徐寄尘又问。

秋瑾笑着答道:“这就得看我们谁先能得到这个便宜了!”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徐寄尘忽然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包,捧到秋瑾面前:“璇卿,我马上要回上海去,我知道你就要起事,我也不能帮你做什么,这三十两黄金,是我的一点积蓄,你拿着它对起事有用处的。”

“这,这怎么行。”秋瑾感到很突然。

“你就拿着吧,这是我卖首饰的钱,反正我以后也不戴那些劳什子东西,你就用这些钱买些武器医药,起义会用得着的。”徐寄尘深情地看着秋瑾说。

秋瑾只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接着一股热泪涌了上来:“谢谢你,寄尘姊,所有的光复军兄弟都会记住你的。”

秋瑾把自己头上的一对翠钏摘下来,用帕子包了,捧给徐寄尘,说:“大姊,你收着这个吧!这次起事,我已准备全力以赴。到时倘若万一有变,你就以此作个纪念吧。”徐寄尘拉住秋瑾的手,两人依偎着坐在武穆祠前,西斜的阳光照着苍翠的山坡,给一切涂上一层金黄。一直到傍晚时候,两人才洒泪而别。秋瑾即时作了一首诗,送给徐寄尘,以志其情。其诗曰:

莽莽河山破碎时,天涯回首岂堪思,

填胸万斛汪洋泪,不到伤心总不垂。

此别深愁再见难,临歧握手嘱加餐!

从今莫把罗衣浣,留取行行别泪看。

从杭州回来,秋瑾很快与大通的几位教员确定了光复军的军制,并把已经制好的军制徽记、暗号分头包好。随时准备叫人送到各处会党,以便即刻起事。

这些会党成员被编为十六级,以“黄祸源溯浙江潮,为我中原汉族豪。不使满胡留片甲,轩辕依旧是天骄”这首七绝诗为标记,从“黄”字到“使”字16个字,代表16个等级,“黄”字为“首领”,推徐锡麟等人担任,“祸”字为“协领”,由秋瑾担任,“源”字为“分统”,由平阳党首领王金发、龙华会首领张恭等人担任……各级职员均以金戒指为记,在戒指中嵌入表示自己职衔的那个字,或嵌入英文字母A、B、C、D……等代替之。为了指挥方便,秋瑾又把这十六级力量改编成八个军,用“光复汉族,大振国权”八个字代表,总称“光复军”,每个军都设置包括大将、副将、参谋、副参谋、中军、左军、右军、中佐、左佐、右佐、中尉、左尉、右尉十六个军职,规定以白底黑色“汉”字为军旗,以黄色小三角形,内书黑色“复汉”两字,并盖上图章作为顺旗。对于号服、头布、肩章、胸带等的具体形式,秋瑾也作了详细规定。

秋瑾看着桌上的十六封纸袋,一种成功的喜悦在她心头跳动。今天已是5月16日,按照原定的起事日子,只有13天了,这些起义命令应该马上送出去了。

夜已经很深,外面一片寂静,秋瑾推开门来到院里,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月亮很圆,挂在广漠的天空,天边有几颗星星明亮地闪着,透过树影,地上洒着一片斑驳的亮光。秋瑾轻舒双臂,练了一趟武术,感到十分惬意,刚才抄写军制的疲劳一扫而光,住在偏屋的吴希英听到院里有响声,便披着衣服走了出来。见秋瑾背着手正在玉兰树下出神,便轻轻喊道:“大姐。”

秋瑾转过脸,招手唤她过去,两个人并排坐在玉兰树旁的石几上。吴希英轻声问道:“大姐,你这几日夜夜筹划,我们真的能把满贼的天下拿下来吗?”

“能。”秋瑾抚摸着吴希英的手说:“最近我读了一篇孙中山的文章,他说民主共和乃今日世界之大势,任何人都无法阻挡。”

吴希英昂头问道:“那朝廷推倒,天下又是什么样子?”

秋瑾搂着吴希英,喃喃地说道:“到那个时候,天下是我们汉、满、蒙、回、藏五族人共同的天下,官吏是我们众人选出的公仆,读书的可以安心读书,做生意的可以安心做生意,种田的可以安心种田。到处有学堂,有工厂,还有火车和轮船。四海之内无处不丰裕,四万万同胞无人不富足。我们女子,也跟男人一样做工、生活……”

秋瑾说着,眼睛静静望着天空,她也在想,到起义胜利的时候,天下将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大姊,起义的时候,我能做什么呢?”吴希英又问。

“你呀?就跟着我,我给你一枚戒指,把密室中的那些资料保存好,万一起义失利,你就把它们毁掉。”

“嗯。”吴希英高兴地答应着。

第二天一早,秋瑾到大通学堂把事先组织的“敢死队”找来,让他们30个人化装溜进杭州城,与武备学堂和第二标新军取得联系,准备内应。接着,她又分别找来一些诚实可靠之人,把起义的军制样式和具体时间传达到各处。最后一个找来的是蒋纪,因为兰溪现在还没有人去。秋瑾问道:“蒋先生,您是兰溪人吧?”

“不,我是金华人,但从小在兰溪长大。”

“我打算派你到兰溪去,帮会党办些事,勾通我们与兰溪的联系,你看怎么样?”

“行,行。”蒋纪满口答应,但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办什么事呢?”

秋瑾拿出一个纸袋,交给蒋纪:“你把这个带好,务必交给双龙会的首领周华昌。蒋先生你既入了光复会,就要为国报仇,现在起义在即,希望你辛苦一点啊!”“真的要起义了?”蒋纪问道。秋瑾没有回答。他又连忙说:“秋先生请放心,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去,你放心就是了。”蒋纪说着就出门去了。

秋瑾做完这一切,长长吁了口气,坐到椅子上,现在她能做的,就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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