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美人如玉
“姐姐,糖糖在外面跪了整三天了……”
有求居三楼最大的一间屋子里,阙纥正手执狼毫,在自制的桃花笺上练着桃花小楷。刚写完一张,白暮就在站在了门口。
阙纥将笔一丢,投进桌子上的碧玉笔洗里。
“让她去!”阙纥皱着眉头,似乎有些气恼,“不让她重来一次,就算成功渡劫了,她日后留在天外天,也不能安心!”
白暮依旧守在门外。多年来的直觉告诉他,姐姐可能还有话没说完。
阙纥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心境,声音又回到原来的清冷。她接着说:“童童,这件事情若是处理不好,那刘子业就会是糖糖的心魔。你去冥帝哪儿打声招呼,等刘子业死了,把他的魂魄提到天外天来,现在就去。另外,让阿羲过来见我。”
“好。”
门外,有脚步声渐行渐远。过了一会,另一阵脚步声传来,门也“吱呀”一声被推开。
“姐姐!”来人的声音很轻快,是风锦。
“姐姐,你找我,是因为虹瑭的事吧?”风锦眉眼含笑地望着眼前比自己矮小半个头的女子,“唔,让我猜猜,姐姐您肯定是应了糖糖的要求,那么现在是要——抽掉她的修为,安排天谴雷罚,作为扭转时空的代价么?”
阙纥轻勾出一弯浅笑,看向风锦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宠溺。
“我家阿羲最聪明啦……”阙纥揉揉风锦的脑袋,“拿上东西,现在去吧。”
……
“阿姊?阿姊?”
虹瑭感觉身旁有人轻轻推了推她,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焦点,落在面前的一群相貌或儒雅或妖娆的男子身上。
这是……刘子业替她选的那三十个面首①!
虹瑭眨了眨眼,背上受雷罚造成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看向身旁一身帝装的刘子业,原来她真的回来了。
“阿姊怎么了?是身体不适吗?”身旁的男子笑容温润宠溺,一脸关切地拉着虹瑭的手,“来人!”
“法师,”虹瑭,哦不,现在她是刘楚玉了,刘楚玉反握住他的手,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喜悦,“阿姊无事,就是昨夜睡得有些晚。”
这对话与上一世丝毫不差,但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前世,刘子业在祖庙被刘彧砍头,魂魄不全导致无法投胎。
法师,这一次,就算不能留住你的命,也定要保你的魂魄齐全。
“真的没事么?”刘子业仍有疑虑,但还是挥退了奴才,“阿姊,这些面首,可还满意?”刘子业温柔地看着这位一母同胞的姐姐,眼中闪过一丝情意。
“法师选给阿姊的礼物,能有不好的吗?”刘楚玉没漏过刘子业神色,但却没有说破。
看完“礼物”,刘子业又以各种理由留她在宫里,直到残阳似血,刘子业才放她出宫。
公主府离皇宫并不远,行了一段路,辘辘的马车停了,掀开锦帘,公主府三个烫金大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同样熠熠生辉的,还有门口站着的两人,驸马何戢②,以及,尚书吏部郎褚渊③。
血红的夕阳将二人的身影拉的更是欣长。
何戢看到还坐在马车上的刘楚玉,快步过来给她见礼并扶她下车。
而相对何戢的着急,褚渊就散漫得多。他的步子很慢,也很稳,在刘楚玉面前相隔六七尺的地方站定:“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刘楚玉神色不明地看着相似的二人,看着自己现在的丈夫和曾经的恋人。
再见已是隔世。
重生一世,上辈子见到褚渊时的悸动早已化为虚无。
“免礼。”传入众人耳中的声音,是不同往日的清冷,却又带着点点疲惫。
褚渊惊讶地抬头看着刘楚玉。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刘楚玉搭着何戢的手,从他身边走过,淡淡的香味萦绕鼻间。
像是一阵风,耳边轻飘飘地传来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因为我的喜欢,害你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从宫里带来的三十个面首被随意安置在西院,刘楚玉不招他们侍寝,更不招何戢侍寝,连褚渊未曾召见。
刘子业的意思她明白,那些面首或多或少,总有一处与褚渊相像。但即使在前世,即使相思成疾,她也不曾真正招他们侍寝,何况今生?
……
难得夜色极好,月盈如盘,刘楚玉抱了坛离人笑,靠坐在花园凉亭的柱子上独饮赏月。
说是独饮,倒不如说灌酒。
随着乌云蔽月,疾风呼啸,刘楚玉的心情愈发阴沉,饮酒的用具也由小变大,最后直接抱着坛子猛灌。
三十年的离人笑,半坛下肚,刘楚玉开始犯起迷糊。雷罚时留在背上的伤突然火辣辣地痛起来,刘楚玉疼的直皱眉。
都说太白坊的离人笑十里飘香,浓郁入骨,可她喝下去,却是穿肠烂肚一样的痛苦。
一些被封印的记忆似乎被打开了,为情执着了两世,这两世里,她都干了些什么!被封印前,拼命修炼导致走火入魔,解除封印后下凡历练,又害得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好结果,最后还伤了姐姐的心!
她仰头茫然地盯着漆黑一片的天空,一手置于腹部,一手无力垂下,搭在酒坛的坛沿上。
“殿下……”何戢站在凉亭外唤她,“风大,早些歇息吧。”
刘楚玉扭头冲他莞尔一笑,双颊绯红,尽是媚意。
“慧景。”她唤他,向他伸出手。
何戢一怔,慧景是他的表字,自他与刘楚玉订下婚约后,他再没听过她如此唤他。他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慧景……”又是一声呼唤,带着女儿的娇媚与淡淡的嗔怪。
何戢快步上前握住那只向他伸来的玉手。
刘楚玉顺势抱住他,靠在他的胸前。
何戢想躲开,又怕她倒在地上,只好僵着身子。
亭外渐渐飘起小雨,然后雨势越来越大。
“殿下,您醉了。”何戢俯下身欲意抱她回房。
“我没醉……慧景,我没醉……”刘楚玉不愿回房,想要挣开他的怀抱。何戢抱不走刘楚玉,刘楚玉也挣不开他,两人胸前都扯开了一大片,风吹过,泛起丝丝凉意。
刘楚玉喘了口气,闭上眼,攥着何戟衣袖的手松了松,半晌不见动静。何戢以为她是累了,正俯下身去抱她,忽的被一股力道拉下,不防备地扑在刘楚玉身上。抬头,一双盈盈水眸撞入眼帘。
何戢皱眉:“殿下……”
“瑭嬣。④”
何戢又是一怔。
“瑭嬣,慧景从前,不是都叫我瑭嬣姐姐的吗?现在,叫我瑭嬣!”
“是,殿……瑭嬣。”这个名字,他也是许久未叫过了,再开口竟是酸涩不已。
刘楚玉目不转睛地盯着何戢看,抬手轻抚他的脸,眉心还皱着。
空气似乎凝固了。这是婚后刘楚玉第一次主动接近何戢。
“瑭嬣。”何戢抬手去抚平她的眉心,呼吸变得急促。
地上的离人笑散发着浓郁的酒香,萦绕在身边,更缠上了心头。
何戢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嗯……慧景……”刘楚玉低声呢喃。
在花园圆形拱门附近的一处假山后面,褚渊脸色惨白地看着凉亭中纠缠的两人。愣愣的站了许久,他才转身离去,步履微踉,白衫尽湿,手上拿着桐油伞却没打,臂弯处还搭了一件水蓝斗篷。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一天似乎都不是太好的日子。
在前世里,刘楚玉得知了姑母南郡献公主⑤的真正死因,冒着大雨去给褚渊道歉却被拒之门外,倔强的她愣是在雨里站了整整两个多时辰,直到发热昏倒;而褚渊则是在房里喝的烂醉如泥,离人笑的酒香飘满了公主府。今生,仍然有道歉,仍然有离人笑香飘满园,仍然有心痛,只是喝酒的人变成了刘楚玉,而心痛淋雨的人却变成了褚渊。
……
褚渊手里端着茶盏有些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激动的,冷冷地看向左座的刘楚玉,气氛沉闷且诡异。
半晌,褚渊收回目光,开口满是颤音:“长公主……”
“褚大人,”刘楚玉突然开口打断,“明日您便离开公主府吧,皇帝他年幼任性,下了这样的旨意,实在是害苦了大人,本宫在此替他赔罪。十日之期将满,明日一早您就回褚府吧。”
褚渊定定的看着她。四目相对,刘楚玉别开视线,目光涣散地看着别处。
良久,褚渊再次开口:“为什么?”
刘楚玉没有吭声。
“那日,殿下对臣道歉便是因为此事,殿下应该能想到此事被臣知晓会有何后果。为什么,还要告诉臣,此事?”
“……”刘楚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说起。或许,是真的想要与褚渊就此断了吧。断了褚渊的念头,也断了自己的念头。
一种无力感从心中升起,刘楚玉蓦地站起,逃也似地离开了褚渊的房间。
身后,褚渊的目光追随,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
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刘楚玉看见他,不论多远,只要看到他,刘楚玉都会跑过来唤他一声“彦回哥哥”,然后再红着脸跑开。
褚渊直着眼,薄唇轻动,似惆怅似怀念。
“瑭嬣……”
当晚刘楚玉抱着离人笑去凉亭的响动,褚渊不是不知道,而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白天刘楚玉跑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房间,褚渊手上拿着书,耳朵却竖着听外面的声音。褚渊的住房就在刘楚玉的左侧,直到夜幕降临,右侧的房间才传来声音,离人笑的香味在空中漾开。
褚渊走到窗边看了看,虽然盈月如盘,但天气似乎不太好。
果然,不一会就下起了小雨。
褚渊拿着书心神不宁,长长的叹了口气,犹犹豫豫地拿着伞出了门,走了两步又倒回来拿了件斗篷。
走到花园门口,一步一踌躇地走到假山旁,却看到何戢也在,僵着身子站到双腿麻木仍不自知。
这个时候,再想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或许,当他在刘楚玉面前故作清高,将尊严看得比一切都重要时,就已经失去她了。
当他心神恍惚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的门前,随侍的小厮见到他赶快迎上来,说了什么他也没在意听。第二天一早就带人回了褚府,大病了一场。
湘东王刘彧(音同玉)⑥不知何时入的都城,来过褚府密谋刺杀刘子业,意欲造反。刘子业虽是在刘楚玉的支持下上的位,但到底是皇家人,又岂是简单的角色。多次刺杀未遂后,迎来了提前举办的祭祖大典。
各方人马似乎都是有意而为,祭祖的消息被封锁了,都在瞒着刘楚玉。
刘子业还是时不时地邀刘楚玉进宫玩乐,一切如常。褚渊自上次离开长公主府后,就再没有与刘楚玉见过面。刘彧私下为谋反做着准备,偶尔进宫遇上刘楚玉,均是对她身边的刘子业或是何戢报以一笑。大家心照不宣,潮流暗涌。
这日刘楚玉乘马车离宫的时候,拉开隔窗看了看街景。
如同往日的喧闹之下,似乎有着莫名的紧张气氛。
回到公主府,刘楚玉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圆喜,驸马呢?”刘楚玉拧着眉,心中的不安逐渐扩散。
“禀殿下,驸马出府了。”
“出府……?”刘楚玉猛地站起,“临安,备马!”
“殿下!”圆喜一惊,想起驸马临行前曾嘱咐:“万不可让公主外出!”
“殿下,驸马——”
刘楚玉横眉冷眼扫过去,吓得圆喜一个激灵,劝说的话梗在了喉咙里。
景和帝⑦上位之后,刘楚玉渐渐沉寂,除了市井中常常传出的关于会稽长公主的桃色新闻以外,再无别的。这些日子刘楚玉又太过安静了,安静得让他们都忘了,刘楚玉当年还是山阴公主的时候,是如何使用雷霆手段支持刘子业上位的。
无人再敢拦下刘楚玉,她跑出长公主府,翻身上马。临安刚把缰绳递过去,马就像祖庙飞驰而去,让临安吃了一嘴的尘土。
“殿,咳咳,殿下!”临安赶紧上马去追。
刘楚玉的突然闯入,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刘彧正手持长剑刺向被重重包围的刘子业,褚渊与何戢相对而站,神色不明地看着这场刺杀,而大臣们则是在祖庙外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住手!”刘楚玉驾马冲进祖庙,嘶吼着从马上栽下,扑倒在地,又很快爬起,踉跄着跑到他们面前,“十一叔……”
刘彧手一抖,剑锋一偏刺在刘子业腹部。众人皆是一脸的震惊。
刘楚玉怎么会来!刘子业和何戢应该会想办法把她留在公主府才对啊!
刘楚玉抱住差点跌坐在地上的刘子业,扶他坐下。
“皇叔。”刘楚玉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向刘彧走来。后面围上来的士兵被刘彧挥退。刘楚玉握住尚在滴血的剑尖,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她的手心。
“瑭嬣!”
“阿姊!”
“长公主!”
惊叫声此起彼伏。
“多日不见,皇叔就给瑭嬣送上这样一份大礼,瑭嬣该如何回报皇叔呢?”
刘彧抿着唇不说话,只是盯着仍在下落的血珠,滴在地上,溅开朵朵血花。
“瑭嬣,”刘彧喉咙发紧,干涩地开口,“松手!”
刘楚玉的固执一如从前。她握着剑尖不放,手上的伤口逐渐加深,滴在地上的血珠也越来越多。
刘子业看着面前气势凌冽的胞姐,仿佛回到了登基前,还是山阴公主的刘楚玉意气风发,护在他的前面,他们走一步,叛军退一步……
“松手,瑭嬣,去包扎伤口!”刘彧怒瞪着面前的人,眼中除了怒气,还有毫不掩饰心痛。
“皇叔,法师的命是我的,除了我,没有人可以拿走他的命。所以,即便只剩一条死路,他也要死在我手上。”刘楚玉神色淡漠,手上微微用劲一抽,剑柄就从刘彧手中脱离。
刘楚玉拖着剑转身回到刘子业身边,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抚摸他的眉眼。由于失血过多,刘子业的脸色苍白如纸。
另一只手捂住他腹部的伤口。
“阿姊,法师不痛。”刘子业笑若春风,就像没事似的,仍是一脸的温润:“有阿姊在,不会痛。”
“恩,阿姊也不会让法师痛的。”刘楚玉拔下头上的步摇,刺进他的心口。想当年,这支步摇还是刘子业亲手设计的图案,在她生辰那天赠与她的。
刘子业就像没感觉似的,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阿姊,法师累了,想睡觉。”刘子业的眉间染上倦色,说话一喘一喘。
“睡吧,阿姊守着你,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刘楚玉低声说着,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哄着他离世。
刘子业走的很平静,脸上还带着些许笑容。
也许,对于他来说,即使是死在刘楚玉手上,也是一种幸福。
刘楚玉将他打横抱起,慢慢走出祖庙,清冷的语调在祖庙中回荡。
“无视公主,是为不忠;忤逆太后,是为不孝;流连秦楼,是为不仁;私养外室,是为不义。何戢身为长公主驸马,目无法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配驸马。即日起,夺去其驸马头衔,将其遣出长公主府,本宫与何戢夫妻缘尽,从今往后,嫁娶自便,”话语微微一顿,“互不干涉。”
何戢顿时面色惨白,身形一晃,不敢相信地看着一袭红衣的刘楚玉。
“景和帝刘子业,乱伦残暴,听信奸佞,狂悖而无人君之道;豫章王刘子尚个性顽劣,穷凶极恶,悖行天理;会稽长公主刘楚玉纵欲****,私藏男宠,毫无人伦之道可言。今奉太皇太后之命,废景和帝,改立湘东王刘彧,赐豫章王、会稽长公主于自宅自尽。”
十一叔,前方障碍已清,你可以安心登基了。当年的问题,瑭嬣给出这样的答案,十一叔可还满意?
刘楚玉出生的时候,刘彧十一岁。
刘彧曾在刘楚玉的满月宴上远远地暼了一眼众人环抱中的小楚玉。就这一暼,刘彧就再也移不开眼了。同时移不开眼的,还有年仅七岁就身负盛名的褚渊。
小楚玉粉雕玉琢的,就像是个画里走出来的小神仙。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小楚玉向目光源处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当时刘彧就在想,日后自己这位皇侄女长大了,定然是个不可多的美人。
呈刘彧吉言,刘楚玉长大后还真是有着“皇都第一美人”的称号。
刘彧小的时候还没有那么胖,在兄弟中是与楚玉的父皇、当时还是皇子的刘骏关系最好的一个。少而和令,风姿端雅,好读书,爱文义,实在是俊美男子一个。
刘楚玉笑言“彧才如海,渊才如江”,戏称刘彧和褚渊是“建康⑧双才”。
也是由于种种原因,忽略刘彧的辈分问题,三人一起长大,可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然后何戢与刘子业先后出生,三人的身后又多了两个“跟屁虫”。
刘楚玉年长刘子业七岁,可以说,刘子业是刘楚玉带大的。褚渊是整个都城读书子弟的榜样,何戢一招一式都在模仿他,连神情也丝毫不差。
那时候,刘楚玉手里牵着小小的刘子业,紧跟在刘彧和褚渊身后。而她的身后,则是跟着小她四岁的何戢。
刘楚玉有着皇室的高傲,喜欢褚渊却不敢明说,只是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褚渊。就算没有褚渊,她下一个想到的就是刘彧,然后是刘子业,却忽略了一直跟在她身后、守护着她的何戢,还有,小小的刘子业。
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刘子业就记恨上了褚渊和刘彧吧。
而褚渊也因着自己的高傲,不愿拉下脸来找刘楚玉。
两个同样高傲的人,也都因为自己的高傲而生生错过。
他们都害怕被对方拒绝。
这样的局面维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刘彧封淮阳王被遣去封地,宋文帝赐婚褚渊,局面被打破了,五人也鲜少见面。
再然后宋文帝刘义隆驾崩,宋孝武帝刘骏继位,封刘子业为太子、刘楚玉为山阴公主,赐婚何戢……五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僵。
刘子业一向看出褚渊和刘彧不顺眼。刘骏死后,刘楚玉助他登基。刘子业更是变本加厉,他动不了褚渊,就只能找刘彧的麻烦,顺带连累了剩下的几位叔叔。
“站住!你们在做什么!”刘楚玉喝住前方行色匆匆,抬着用黑布遮盖的竹笼的几个奴才。
“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笼子里是什么?”刘楚玉厉声问道。
“……是……”几个奴才支支吾吾,目光闪烁。
“说!”
“是……是湘东王。”
“湘东王!”刘楚玉一把掀开黑布,果然是十一叔!
“临安,救人!”
“是”一旁随侍的临安拔剑劈开竹笼,斩断绳索。
“长公主殿下!”那几个奴才惊叫着。湘东王被长公主救走,遭殃的可是他们!
“此事本宫会和皇帝说清楚的!”刘楚玉冷着脸,像个活阎王。
那几个奴才跪在地上不动。
“长公主都发话了,还不快滚!”临安喝道。
那些奴才对视一眼后,飞快的逃开了。
“十一叔……”刘楚玉转头看向湘东王刘彧,眼中尽是关切之色。
刘彧理了理衣冠,揉了揉腕处的淤青:“瑭嬣,今日多亏有你,不然又要免不了一番侮辱了。”
“十一叔,法师他是——”刘楚玉想为刘子业辩解些什么。
“瑭嬣,”刘彧打断了她,“若有一天,皇帝与十一叔发生冲突,你会帮谁?”
“冲突?”刘楚玉一愣,眼中快速划过一丝意味,露出大大的笑容,“不会的,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只是如果。”
“如果啊,”刘楚玉低垂着眼,“那么,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十一叔就知道答案了。走吧,瑭嬣送十一叔出宫。”
现在,刘彧终于知道了她的答案。
她愿意站在自己这边,但却在一切结束后,选择了与刘子业承担失败的后果,包括死。
《宋书·卷七·本纪第七》:太宗与左右阮佃夫、王道隆、李道儿密结帝左右寿寂之、姜产之等十一人,谋共废帝。戊午夜,帝于华林园竹堂射鬼。时巫觋云:“此堂有鬼。”故帝自射之。寿寂之怀刀直入,姜产之为副。帝欲走,寂之追而殒之,时年十七。
《宋书·卷八十·列传第四十》:太宗殒废帝,称太皇后令曰:“子尚顽凶极悖,行乖天理。楚玉****纵慝,义绝人经。并可于第赐尽。”
刘楚玉抱着刘子业的尸体走着走着就消失了。临安来晚了一步,刘楚玉已经失踪了,有人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丹阳郡秣陵县南郊坛西⑨。临安带人去找,只发现了一个墓碑一座坟。刘彧按照刘楚玉失踪前说的话改了史书,何戢纳了花满楼的清倌头牌为妾,生下一女,名婧英。
天外天,有求居。
“姐姐,糖糖回来了。”白暮刚从地府回来,手上还拎着一只半透明的阿飘,正是那刚死不久的刘子业。
“让她进来。”阙纥随意挥挥手,在刘子业的魂魄外面加了一层防护罩。天外天灵气太浓郁,想刘子业这种身负众多罪孽的厉鬼,待得久了是会魂飞魄散的。
虹瑭进来后在阙纥面前跪下:“姐姐。”
“事情办完了,可安心了?”
“安心了。”
“安心了就好,给你个差事。”阙纥从白暮手中拿过那只阿飘扔给她,“地府的幽冥天炎被你成形时给吸收了,现在十八地狱的业火是越用越少,你以后就在这里提炼业火珠吧。”
说到底,还是阙纥心软了。提炼业火,是凤凰一族最拿手的。以刘子业半生罪孽来看,就是关入阿鼻地狱千万年都不一定能出得来。即使刑满释放了,要投胎也只能入牲畜道。而让虹瑭提炼业火,第一个抽取的就是刘子业身上的罪孽。这样既可消除刘子业身上的业障,又可以功过相抵,让他能投个好胎,虹瑭也能受到所谓的惩罚。
等阙纥离开了这间屋子,白暮凑上前来,话语里有着埋怨。
“你之前走得也太急了,姐姐给你留了治疗元神的药,还没等我给你送过去,你就已经走了。那雷罚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你这些天在下界还是时常会痛吧?”白暮将一堆白玉瓶子放在桌子上,一瓶一瓶拿给她看,“这些是内服的,一天两次,吃几种看你自己;这个是外敷的,十二个时辰用一次;这个是淡化伤痕的,这个是……”
“对了,你头上那支九凤步摇承载了刘子业的心血,把他的魂魄寄放在步摇里,他应该会好受些。”白暮向门外瞅了瞅,“其实姐姐心很软的,就是拉不下脸来。她疼你,胜过疼阿羲和秀秀,以后别再伤她的心了。你,好自为之吧……唉……”
白暮叹着气,摇头走了。
虹瑭抱着刘子业的魂魄坐在床边发愣,过了好久,才拿了一瓶内服的药丸吞了两粒,准备开始提炼业火。
注释:
①面首:面,是面貌漂亮,首,是头发漂亮,即美男子,后引申为男宠。
②何戢,字慧景,庐江灊人也,因一举一动都与褚渊相互模仿学习,当时的人们称何戢为“小褚公”。
③褚渊,中国南朝宋、齐两朝大臣,字彦回,河南阳翟(今河南禹州市)人。
④顺便解释一下这名字的取义。虹,古人称虹是美人,故以“虹女“称美人。瑭,一种美玉。嬣,女子姿态舒缓。
⑤褚渊是骠骑将军褚湛之的儿子,初娶刘楚玉曾祖父宋武帝刘裕的女儿始安哀公主,后又娶刘楚玉祖父宋文帝刘义隆的女儿南郡献公主。按辈分,南郡献公主是刘楚玉的姑母,褚渊是刘楚玉的姑父。
⑥宋明帝刘彧,字休炳,小字荣期,初封淮阳王,改封湘东王。彧,有文采。
⑦刘子业在位时的第二个年号,第一个年号是永光。
⑧建康,南朝宋都城。
⑨公元466年,因刘子业的乱伦残暴,被叔叔湘东王刘彧等人弑杀,时年十七岁。葬于丹阳郡秣陵县南郊坛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