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是丰收的秋天，今年的冬天也是严酷的冬天，巴蜀一带很少下雪，但这场雪却下了足足三天，地上积了一尺多厚的雪。所谓瑞雪兆丰年，今年刚刚大丰收又来了罕见的大雪，村民这会儿可谓是双喜临门，笑开了花。
但对于石小吏来说，却是有生以来第二痛苦的冬天。天公不作美，又是北风又是飘雪，可把穿得过分风凉的石小吏给冻惨了。不过小家伙并不惊慌，骂了一会之后就用冻得通红的小手解绳子。
算那家伙还有点良心，没有用铁链把他锁住，这种绳结换做一般人肯定是解不开的，但石小吏偷鸡摸狗的事情做得多了，也练就了一口身奇特的本领：就算手脚被绑着也有办法脱身。
没办法，那么高强度的训练，导致能量消耗非常大。村里配给的口粮根本无法满足石小吏，于是他只能挨家挨户深夜拜访，取些粮食果腹。这种勾当当然瞒不过真正的高手，不过他们显然是故意这么做的，所以在石小吏行窃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混蛋丁一不知哪里学的绳结，解起来不难却十分麻烦，足足用了一炷香功夫才挣脱了双手。这个时候就算石小吏体格异于常人，也有些受不了了。当他解开脚上的绳结之后，已经冻得手脚通红。
石小吏抬头看了看云，又朝西方目测了下太阳的位置，便咬紧牙关沿着那条拖行的痕迹走去。他必须在暴风雪到来之前回到石壕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别看石小吏年龄不大，他知道的可不少。暴风雪在巴蜀几乎不可见，但石小吏却很清楚暴风雪的威力，没有避风处的话，就算他穿着大厚皮氅也绝对扛不住。特别是夜里，暴风雪中的低温将是致命的。
而且现在虽然还能看清来时的痕迹，但是大风和暴雪很快就会将一切覆盖。到那个时候，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等死。
热量不断流失，不停赶路的石小吏身上唯一的短裤已经结了一层冰霜，寒风吹在身上彻骨地冷。石小吏甚至怀疑自己的血液都已经冻结了。不仅如此，风还在不断加强。云迹越发凌乱、密集——暴风雪要来了。
“呜……”石小吏早就感觉不到脚趾头的存在了，只能机械地拖动着双脚，在深雪中艰难跋涉。
已经忘记了第几次摔倒到雪地里，石小吏年幼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长时间没有补充热量，无论是石小吏的体能还是温度都已经下降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程度。就算是经过了几个月的五炁煅体，石小吏体能远超常人，但到现在也濒临崩溃了。刚才那段路完全是凭借意志在支撑，这时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阻止意识的模糊。
现在他连骂粗话都没力气了。
风雪还在加强，片刻便将石小吏萎靡的身体盖住了大半。
“妈的……老子还……还没……结束……”年仅十二，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石小吏在感受到死亡的迫近时，也有些恐惧了。这并非精神上的屈服，只是源自本能的恐惧。
石小吏还不想放弃，他还要干翻那个女魔头，他还要暴打混蛋丁一，就这么在风雪中凋零他绝不接受！
“呜……呜……”这时石小吏听到一阵完全区别于风声的呜咽。虽说在呼啸的寒风中已有些模糊，但是对于垂死的石小吏来说却如黄钟大吕般清晰洪亮。
是一头垂死的野兽！
野兽=兽皮+食物=温度+能量！当然石小吏不是很清楚这些东西是如何运作换算的，但一头垂死的野兽确实可以让他补充热量，拯救他的性命，至少，再不济也可以推迟死神来临的时间。在这种绝望的环境下，哪怕能够延缓一秒钟死亡也是一种恩赐。
在过去的一个时辰里，石小吏没有喝到任何液态水。在雪地中远足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很大的消耗，更不用说石小吏才十来岁。饥寒交迫之下，少不更事的石小吏吞了很多雪团。凡是有些经验的人都明白，这种时候绝对不可以吃雪。相比补充水分，保持体温更加重要。
那头野兽，是石小吏最后的希望。温热的血液是最好的养料，现在他太需要液态水了。
石小吏透支了体力，拼命挤出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循着那兽嚎爬去。现在他差不多已经是回光返照的状态了，随时都可能死亡。
风雪交加，雪林中，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咬牙向前爬行了足足二十丈的距离。
拨开布满冰霜的蕨草丛，石小吏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目标。他很幸运，是一只重伤的白狐。这种小型野兽就算是现在石小吏的状态也足以应付了。只要爬过去，咬断它的脖子，喝完血之后就会有足够的体力吞吃生肉了。
石小吏的视线有些模糊，哪怕他距离白狐只有不足五尺，他也无法看清，他的脑袋也无法意识到这只狐狸的皮毛是怎样的与众不同。
“魔女……混蛋丁一……本大爷这回没死……你们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石小吏喃喃低语着，一只小手按在了狐狸毛茸茸的尖嘴上。
他可以感受到白狐狸的挣扎，对于极度虚弱的孩子来说，这挣扎非常的激烈。石小吏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的按住了白狐。
很快，白狐就不动了。与石小吏相比，它似乎更加虚弱。
“哈……哈……”石小吏干涩的喉间挤出了一声沙哑的欢呼。他已经准备好咬断猎物的喉咙了。
在这一刻，石小吏与狐狸的头仅仅相距不足一尺的距离。
在这一刻，石小吏的视线按前所未有的清晰。他甚至可以读出白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中的感情……
狐狸，会有这么复杂的感情么？
祈求、不甘、无奈、悔恨……就算是人类，能靠眼神同时显露出这样的感情么？
在这一刻，狐狸闭上了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石小吏甚至有这种感觉：如果咬下去……那就是杀人凶手！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只狐狸，一只畜生！但内心深处，一个不可抗拒的力量将石小吏的意识拖回七年前的那天。那些人被杀之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眼神？
石小吏张大了嘴，狠狠地咬了下去。满嘴温热表明这次撕咬破开了血管。一时间，鲜血滋润了石小吏的喉咙，但这却加快了他生命的流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