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9414100000036

第36章 青郊射雉常盘马

第二天一早,韩锷醒来时,却发觉柴棚之内,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他出来看见小计,小计笑嘻嘻地盯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韩锷的脸就先红了。

他脑子里还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昨夜所经是真是梦。远处还有昨日畅游还未尽兴的小伙儿姑娘们一早就唱起的歌声,远远的传来,韩锷侧耳听去,只听得有的歌儿歌声腻软,似涉狭邪,似乎那歌者还在彼此腻缠着昨夜的恩情。他默察自己身体,然后脸色更是一红,原来昨夜所经,多半是真的。

夭夭,夭夭现下到哪里去了?——要是与别的女子有了肌肤之亲,韩锷也许马上就会想起一些担负,一个了局。但,夭夭似乎不同的。这个花儿会也只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一个青春纵情的机会吧?如果她真要跟自己走呢?韩锷唇角微笑地想:那就带她走吧。他不敢跟谁说一生一世。但,那一种相伴真的很好,也许这才是自己真的想要的吧。

小计忽道:“锷哥,咱们该牵着马儿去饮水了。”

韩锷嗯了一声。不远就是一条小河,不过两里开外。韩锷与小计牵着马儿一路踏着露水行去。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田里已有耕作的农人。那条小河相当清澈,因为清早,正是人出门过渡是时候,岸边便三三两两的站了几个人。小计走在前面,先找了一个浅岸给斑骓喝水,一抬头,忽低低一声轻“啊”,面上露出诧异来。

韩锷跟着一抬眼,只见那河水正中,一只小船正向对岸摆去。船尾一个女孩子赤脚坐着,把脚伸入那水中,低头垂眉,肤色微黑,正是夭夭。

她身后站着那个终于舒心畅意把她带走的老兵。韩锷心里一阵迷朦,隐隐的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怪。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说不出什么。他本以为……本以为他的生命会因昨夜而改变。怎么,她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要这么的去?他想开口问她些什么,却张张嘴也不知从何问起。他隐隐记得睡梦中夭夭起身时的一声轻叹:“真好,为什么好的却不见得是长久呢?”他当时情酣意浓,迷朦道:“为什么不长久?我要它长久,它就长久的。”他不知夭夭怎么答的,好象耳中隐约记得她说道:“你真是一个小傻子。”

他怔怔地盯着那船上的女孩儿,船尾的水被她的双足划破,滑顺顺地从她足边掠去。她低着头,似乎什么也没想,唇角一边却似乎含着一丝笑,另一边却微瘪着,象前路茫茫、所有因果都已命定的苦涩。

这一生,这滑顺如水的年纪与滑顺如水的肌肤到底能禁得住多久呢?陇中风俗如此,生生息息,婚婚配配,人世中又有几人真能顺意?顺意后又有几人真能相爱?

韩锷开声正要叫,却见那夭夭抬起头来,以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不许他叫出声去。

韩锷一怔,却听岸边忽有一个小伙苦声在唱:

天上的黑云们结疙(呀)瘩/地上的庄稼(哈)遭雨打/绳捆(嘛)索绑的背扎了下/我俩人犯下的是啥法?

那声音甚为苦情,甚为专执,船尾的夭夭猛地抬了下头,跟着眼看着韩锷,口里忽纵声高唱起来:

清水么打得(嘛)磨轮子里转/磨口里淌的是细面/宁叫(嘛)

皇上们的江山们乱/决不叫我们俩儿的路儿断……

她嗓音极为高亢,杂得有破声,有动于心,唱来别有情慨。岸上众人愣了愣,猛地叫起了好来。那夭夭却并不在意那好,一双眼死死地盯住韩锷,口里唱得决然撒裂,似乎把整个命都豁上去了,人却随着那船儿越去越远,也全然无意折返……

时光荏苒,夏绿也慢慢涨满了天水城墙边上的几颗枣树。这日小计被韩锷逼着正午苦修才罢,已是日头偏西的时候了。这小猴儿跟在韩锷身边,有如上了笼头的野驴子,从小都没被逼出来过的勤奋这时可多少被逼出来点儿了。日日清晨练剑,上午还要读些书,正午时分也不得歇着,被韩锷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古训逼迫,要趁着日头好好练习身法腰眼,晚上更要加工课。这些日子下来,人整个都晒黑了,但精神却极健旺,全去了他洛阳城中整日无所事事的小痞子习性。

但他精神头儿即旺,给韩锷惹出来的麻烦也更多。他生性又是爱热闹的,把天水城中上上下下差不多大小的少年倒认识了好有小半城。他又极爱打抱不平,因习练了点儿东西,更是手痒,哪熬得住?加上情知身后有个“天下第一”的大高手在,什么麻烦他不敢惹?什么祸他不敢闯?天水是个小城,当然也就由得他“快意恩仇”,回来还得意洋洋地跟韩锷吹嘘。

他这两日听说羌戎数度入塞,侵扰日盛,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每每合小伙伴说起,一个个都气得咬牙,恨不得立马提刀带枪地杀上边庭去。只恨天水离边境尚远,羌戎一时打到这儿来,要不就给了他扬名立万的机会了。正盘算着怎么窜掇锷哥,如此好马,要去边庭沙场一纵驰骋才是。

这时他工夫做完,一缩脖子,就待开溜。韩锷因他这两天得罪了城里的衙役捕快,那些人正恨得他牙痒痒的呢,不想他再出去惹事儿,看得很紧,余小计早快闷出病来了。在家里,韩锷又不太理他。韩锷在麦积山上石窟中发现了一个古洞后便常驱马去看,回来勤加考究,似跟他的修为相关。余小计原是只要有锷哥说笑,就是天底下第一大畅快事,什么都可丢下的。但见韩锷在做正经事,也不敢搔扰,加之估量锷哥这个人心实,多半还记挂着他那个夭夭不能开解,也不敢跟他多话。所以日日闷得难受。

这时见韩锷正在一边研究剑谱,他心头一喜,就向门外溜去。没想他刚刚高兴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溜出院门时,韩锷却抬眼叫了一声:“小计。”

余小计心里一片沮丧,闷闷地站住,心里正在打点腹稿:柴劈了,水挑了,菜有王家阿婆代烧,工夫做足了,一定要十分地堵住韩锷的嘴才好。却见韩锷半晌没做声,一抬头,却见锷哥正对着斜阳眯着眼盯着自己,眼里的神情笑笑的。

小计又被他看了一会儿,看得都有些不自在起来,蹭到韩锷身前:“锷哥,你笑什么?”

斜阳正西,照在他的唇上,一丝丝葺毛金耸耸的。韩锷笑着在他唇上兜了一下,“我在看,小计原来也长出点胡子来了,以后可不是小童了,可正打经的是个小儿郎了。”

小计脸微一红,心下却得意,笑嘻嘻道:“嗯,那是,再等明年麦积山花儿会,我也可以找一间柴棚独住了,压得那柴在身子底下咯崩崩直响,吓得别人还以为棚中不是失火就是闹鬼了呢。”

话没说完,他已抱头一窜,直向院门外窜去。韩锷跟他处久了,已被这小痞子调弄惯了,倒不似原来一遭到他调笑就羞窘得再也开不得口,紫涨住脸皮。眼见他就要窜出院门,倒并不拦阻,反回头低声冲那斑骓一叹道:“唉,马儿啊马儿,小计有事。看来这出去打猎的玩艺儿他不希罕,只有咱们俩儿去了。”

小计在院外早听到,兴冲冲一跃就已蹦了回来,大叫道:“打什么?打猎!是打鸟儿吗?锷哥,你可不能抛下我一个人去,这么好玩的事,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你可不兴这么欺负的。”

这“没爹没娘”几个字在他口中早已成了口头禅,韩锷是再不为这个上当动心了。却见小计嘻皮笑脸地上前解了那马儿,进屋去拿韩锷的弓剑,殷勤勤地一切准备好,自己跨到小黑驴上笑道:“想甩下我可没那么容易!”

韩锷一笑,两人一鞭牲口,已忽喇喇地向着城外西郊跑去。

城西郊有好大一片草场,孟夏之后,草长莺飞,那草已快漫得过马儿的小腿了。这片草场开地极大,小计一奔到这儿,只觉心胸一阔。他满心欢喜忍奈不住,开口就长叫起来。叫得那已骑熟的驴子也撒了欢,蹦蹦跳跳地往前戏跑,把小计在上面颠得大是得趣。却见韩锷自身背后取了弓,随手在箭囊里掏出一把箭,仰面向天,一箭就射了出去。

小计眯着眼向上看着,只见阳光晃晃,天上并没有飞鸟呀……他回头疑惑地向韩锷望去,却见他已抽出第二只箭,搭在弓上,嗖地一声又向上射去。那第二只箭比第一只去势远快。只听空中“夺”地一声,却是第二只箭已直射到第一只箭身上,两箭同时坠落。小计大叫了声好,驱驴赶上捡起,回头捧与韩锷。韩锷笑着在马上接过,含笑道:“看来准头还没见老。”

他又弯弓张弦,试了两试,这两次却没发箭,试完后调了调弦,一侧头,只见小计正满眼艳羡地看着自己。他一笑,冲小计道:“看看我马鞍后囊内有什么东西。”

小计听此一说,早跃到他马后,伸出一双手就在囊内乱翻出来。囊内本没什么杂物,三下两下就被他翻出了一支小弩,他喜得当场翻了一个跟头,大叫道:“坏锷哥,你都准备好了,为什么早不跟我说?叫我白在旁边眼馋。”

韩锷只笑道:“看看,还喜欢不,试试趁不趁手。”

那小弩却是韩锷取黄杨木炙弯了背,套靠上精钢亲手做的。虽然朴简,为校准头,却也颇花了一点工夫。小计拿在手里不住摩娑,喜得无可不可。又从那革囊内翻出一束袋小羽箭来,更得了意,冲上韩锷马鞍,在他颈上咬了一口,一跃就跃上黑驴,驱之疾走,口里大叫道:“我也有弓了。”

韩锷在后面道:“笨蛋,那不是弓,弓哪有那么小的?还是横开。那是弩。你停一停,我教你怎么使。”

小计正在那里横摆弄竖摆弄都不对劲,却哪里肯听,抖缰飞跑,弄得个鸟惊雀散,却全无所获。好容易才阻了兴头停下牲口来。韩锷与他细细讲解,如何拿弩,如何使力,如何取准……他原聪明,听懂了个三四成,再就奈不住,驱驴向前跑去,大叫道:“我明白了,锷哥,你看我给你打下个鸟来,今晚咱们就有肉吃了。”

天上时有飞鸟掠过,但不是飞得过高,就是飞得过快,小计刚习乍炼,哪里打得它中?但他却兴致丝毫不减,一骑当先,东瞄西射,搅得满草场的莺飞兔跑。韩锷只在后面笑跟着,他并不打鸟,有时见了兔子,他也不射,并不想轻杀那些活物。只偶尔见着有些长得比别的草高出半尺的杂草,取了准头,于快马疾奔之际,一箭射去。他虽不以射术见长,但眼明手快,往往命中。难得小计这时没空厮缠他,倒给他个好机会熟悉下手里弓箭。

那余小计已远远跑进前面一带有树林之地,却见林子里扑哧哧一飞,却飞起好文锦辉煌的一只野稚来。小计看得欢喜,一拉那弩,放弦一射,他本没指望射中,还待再射,却听得一声哀鸣,那野雉已在空中落了下来。小计大叫一声:“我打中了,我打中了。”驱驴就奔到那林内去拣。口里还大叫道:“锷哥,咱们晚上请王婆婆烧野鸡吃。”

同类推荐
  • 未来病史

    未来病史

    《未来病史》共收录陈楸帆近年来的科幻短篇小说力作16则。其中,《沙嘴之花》入围第三届科幻奇幻翻译奖最佳短篇奖;《鼠年》日文版在2014年SFMagazine读者票选中高居海外部门第一名,成为首部入围日本星云赏的华语作品;《动物观察者》获第四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短篇科幻小说银奖;《G代表女神》登顶第三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科幻短篇金奖;《犹在镜中》获2013年度中国科幻银河奖读者提名奖;《造像者》获第五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短篇科幻小说银奖;《无尽的告别》获2011年度中国科幻银河奖优秀奖。
  • 逆战苍穹

    逆战苍穹

    击剑高歌凌云志,痛饮漫天神佛血。功参造化知生死,弹指击破天外天。
  • 极夜之北有星辰

    极夜之北有星辰

    穆景笙生来没见过父亲,自私的母亲把他丢进了孤儿院,少年的穆景笙孤独封闭,自小在孤儿院长大的云欢却开朗善良,如同一缕阳光,照进穆景笙的心底,成为了少年心上的朱砂。两人在相同的境遇里相遇,感情如同旷野里生长的野草,疯狂地成长。后来穆景笙被母亲带离开孤儿院,再也没有见到云欢。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湖边踏青的时候,竟然看见了那张他离开孤儿院时给云欢画的素描,两人因此相认。他们一起度过了贫困的大学生活,在阳光灿烂的梦想背后,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乌云。若爱终不能幸免殊途末路,凭着一腔孤勇,他们的爱情,是否能够重生?
  • 当天长遇上地久

    当天长遇上地久

    有时候,等待一个人,爱上一个人,已成了一种习惯。在漫长的时光中,我们早已忘记了最初最初的过往和故事,却记得,要爱你。在父母苦心安排下,池加优顶替妹妹的身份,成为五年前一场诡异车祸的幸存者活了下来,但是她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妹妹所有的光环变得绚丽夺目,反而黯淡了、沉寂了。池加优知道,这个人生不属于她,她永远都无法投入,可是也有例外,比如……关少航。如果没有那场车祸,现在依偎在关少航身旁的一定是自己的妹妹池加好。她那么爱他,但是现在,池家优却不得不接替了本该属于妹妹的幸福。
  • 踮脚张望的时光

    踮脚张望的时光

    “90后”——自己做自己的偶像!充满奇思异想,注重个性,敢于与众不同,不受束缚,富有创造力,有时代赋予的使命感,有同情心,更能跟上科技时代大潮发展。独具个性的一代,看他们的故事在优美清新之外给读者带来怎样意想不到的感觉。
热门推荐
  • 君临天下之异世狂妃

    君临天下之异世狂妃

    世人说她狠辣,她卑鄙,她恶毒。对那些出现在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可以舍弃生命。她恨,她怨,她不屑于那些传言,曾经被至亲的人背叛,她发誓,要那人偿还。所以世间只有楚尽歌。北染辰——神出鬼没的他,几乎不出现在世人眼中,却因为一个人,再入红尘,因为她的受伤,屠杀一座城,因为她的误会,血染一片大地。站在染上红色的大地之上,面对着那个让他永远无法释怀的女子他说:“宁负天下人,不负唯一的你。或许他狠,他嗜血,但是他也只是霸道的诠释着他的爱。
  • 周游万界从挖矿开始

    周游万界从挖矿开始

    叮~“发现铜矿……”叮~“发现银矿……”叮~“发现金矿……”“啊哈哈哈~好多的矿啊!!我要发了!”然后……本书主角因太过激动而引发心肌梗塞。全书完!
  • 叶落花开,荼蘼彼岸

    叶落花开,荼蘼彼岸

    你是否相信有前世今生?你是否相信有命运?今生的你是否还会去找前世的她?
  • 我在地下有座城

    我在地下有座城

    202x年,老牌网游DNF终于迎来了它走向尽头的时刻,凌晨时分,服务器就将永久关闭。陪伴这款游戏一路走来的叶辰操作着大号,在走遍了所有城镇地图后,回到了赛丽亚的房间,默默的等待那六字真言的出现。“叮!系统加载完毕,正在匹配宿主……”“匹配完成,即将传送。”叶辰:“???”(这是一个不同于原游戏剧情世界观的故事,很多设定会和游戏中的有出入。)
  • 观山马

    观山马

    暮霭低沉,一群盗墓贼凿通了历史与现代。神秘的地宫,传说的宝藏,绝命的诅咒,不朽的古尸……多少风流人物的苦心经营,因他们的盗取之举毁于一旦;无数被历史岁月掩埋的不解之谜,也因他们得到答案……
  • 狐妖之妻

    狐妖之妻

    在妖界有一种妖怪与人签订的契约。因为妖怪和人类的女性签订效果最好,所以与妖怪签订的人都被叫做“妻子”。签订这个契约不但有利于妖怪修练而且可以帮助妖怪在关键时刻保命;则人类的好处是可以学会一些妖怪的法术。受家族指派的狄弧进入了夏珏的生活,并且要求她成为自己的“妻子”……
  • 圣光阴影

    圣光阴影

    骑士,一个代表着公平正义,不屈不挠,荣耀为命,誓死保护的职业,在这里,你是看不到的!一个猥琐,无耻犹如盗贼一样的骑士,你值得拥有!如果不喜欢的话,右上角的叉,还请您点击,不要骂我,谢谢了!您的点推,是我最大的动力,支持我吧!
  • 终于等到你,可我已放弃

    终于等到你,可我已放弃

    结婚当天,她捉奸在床,多年感情,彻底瓦解破碎。一场车祸,她将计就计,招惹了最不该招惹的,兴港城最为心狠手辣,声名狼藉的男人。她穿着真丝的吊带睡衣,站在他的跟前。他整个人窝在沙发里,一只手举着酒杯,侧目淡淡扫她一眼,笑说:“以身相许,你确定?”“我确定!”他依旧笑,笑容里含着几分讽刺,“事后概不负责,你也愿意?”她紧了紧拳头,坚定不移,“愿意。”从此,纠缠不休他们的心底藏着同一个肮脏不堪的秘密,她假装无知,他亦装作不明。她演戏,他配合。
  • 短篇小说编

    短篇小说编

    关于随时随地的短篇故事的记录,虽然不是精华,但是更重要的是记住这一刻的灵感。
  • 余生九月

    余生九月

    不知是洛樱死后,还是洛樱出现后,余玖悦再也不是余玖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