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辞 插图◎百合
一、特殊病例
医心医院是本市最好的医院。胡孟新是这个医院最好的外科大夫，江湖人称胡一刀。胡一刀今天在专家门诊坐诊。
护士叫了第一个号，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中年男人递上挂号单和卡。胡一刀一边伸手接，一边问：“你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是我儿子。”男人说着，摘下男孩头上的烟囱帽，“我儿子头上长了一对犄角，医生你看能不能做手术？”
胡一刀愣住了，男孩的头上居然长着两个尖尖的犄角，大约有三寸长。胡一刀一边查看一边问道：“这个角是什么时候长的？有没有别的症状？”
男人叹了口气，半天不说话。男孩在一边忍不住了，答道：“爸爸第一次被抓走的时候，我的头很痛很痛，痛了一晚上，早上起来我发现，头上鼓起了两个包，我没有告诉别人。爸爸第二次被抓走的时候，我头又痛了，然后就钻出了两个角。后来爸爸每抓走一次，我的角就长长一点。开始我很害怕，现在我越来越喜欢我的角了，我希望能长得更尖更壮，这样，警察再来抓我爸爸的时候，我就用我的角顶他们。”
男孩说这些的时候，眼神越来越凶狠，说到最后一句时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胡一刀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对男孩父亲说：“你的私事，我本来不该问，但这关系到你孩子的病情，所以希望你如实告诉我，警察为什么要抓你？”
男人卑微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医生，你别误会，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去省里上访了，每次上访回来，镇里就把我抓起来，关几天。我们村的地全被征收了，一亩只给一万九，但听说他们征去后卖给开发商是二十多万。
我一直没签字，地被强征去了。后来又要征我们的房子，我家房子有三层，还有个大院子，可征收一平方米只给一百七十块，根本不够盖房子的钱。开始我怎么都想不通，现在我想通了，地没了，房子没了，都没有关系，只要我的儿子正常就行。我不告了，可我儿子的角缩不回去，我怕别人把他当成妖怪。医生，你看他的角能锯掉吗？”
胡一刀老实地回答，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病例，也不知道能不能锯，先要做个检查看一下。他开了单子，记住了男孩的名字：成小龙。
快下班时，检查结果都出来了，那两个角的内部有丰富的神经和血管，手术起来有一定的难度和危险。胡一刀看着检查报告，对小龙父亲说：“最好还是不要做手术，我看能不能找到别的办法把角消掉，我先和别的医生研究研究吧。你留个电话给我。”
小龙父亲感激地留下电话后，带着小龙走了。
二、一窝狗熊
胡一刀也该下班了，看着前面小龙的背影，他突然想到一个人——成默，他的一个高中同学，外号叫小牛。为什么叫小牛呢？因为他头上有两个像角一样的突起。
胡一刀决定去找小牛。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他那两个角，有没有长长？后来有没有治疗过？想到这里，胡一刀掏出手机，给老班打电话。老班就是他们高中时的班长，在本地电视台工作，消息灵通，他和胡一刀的关系很好。问清楚地址，胡一刀就开车去了小牛的村子。
刚停好车，突然听到有人喊他：“胡医生！”胡一刀扭头一看，竟然是小龙的父亲。
小龙父亲激动地问：“胡医生，你是来找我的吗？是不是有办法把小龙的角消掉了？”
胡一刀有点尴尬地说：“不，不是的。我是来找我一个同学的，你家就住这里吗？”
小龙父亲虽然很失望，但还是热情地问：“你同学是我们庄的吗？他叫什么名字，我带你去找。”
胡一刀说：“小……”牛字到嘴边他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想，小牛是当初同学们起的外号，这个庄的人应该不知道。他顿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同学叫成默，你知道他家在哪吗？”
小龙父亲愣了一下，说：“成默？你肯定是我们庄的吗？我们庄只有我一个人叫成默。”
胡一刀也愣了，说：“那可能是把地址搞错了，你和小牛一点也不像。”
小龙父亲更惊讶了，说：“小牛？那是我高中时的外号啊！你不会是梦醒吧？”
胡一刀笑起来，说：“你变了好多啊！我都认不出你了！”现在他可以确定，小龙父亲确实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只有高中同学才叫他梦醒。
成默把胡一刀带到了家里，两人闲聊了老半天，成默才问胡一刀：“对了，我们都二十年没联系了，你怎么会突然来找我呢？有什么事吗？”
胡一刀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把原因说了一遍。
成默说：“我以前头上的角，和小龙现在的是一样的吗？我一直没有管它，那时候还很得意呢。我记得那时候总想当英雄，很遗憾自己生在太平盛世，希望自己生在乱世，因为乱世出英雄。那角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消失了。”
胡一刀分析说：“都是角，应该差不多吧。你的能消掉，小龙的应该也可以自己消掉。从小龙的病情上分析，他是在特别强烈的精神作用下，分泌了一种特殊的激素，长出了角。俗话说得好，心病还需心药医，我觉得只要你家房子不被征收，可能小龙的角就会慢慢消掉。”
成默又叹气了，说：“不可能不征的，不同意不行。”
胡一刀安慰说：“老班点子多，路子广，我找他想想办法。我今晚回去就找老班。”
胡一刀在成默家吃了晚饭，然后就回城去找老班。老班说，这种事不好办，他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要么搞一次同学聚会吧。那么多同学，人多力量大，总会有办法的。
他们班有六十多人，最后参加的只有四十人。聚会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帮成默想办法，怎么保住他的房子。
一个姓孙的同学对老班说：“你不是在电视台工作吗？你把这件事曝光曝光。”
老班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孙同学，说：“我说老兄，我们如果报道这件事，只能把成默当成阻碍新区建设的钉子户来报道。倒是可以试下在论坛发帖，引起社会关注就可以了。”
成默听到“可以”两个字，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老班说：“我不会上网，你帮我发吧。”
老班说：“虽然发帖不用真名，但IP是能查得出来的，如果事情闹大了，惊动了我们当地政府，那我就完了。所以，这个帖子得找一个在外地工作的同学来发。”
孙同学正好是在外地工作，成默求他：“要么你帮我发吧？”
刚才还很热情的孙同学，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说：“我也想帮你，可我也不敢啊，我怕跨省追捕。”
成默一听这么严重，不好意思再求人了，其他人也都不吭声。看着成默死心的样子，胡一刀有些难受，可他也不敢去发这个帖子。想起高中时，大家多么豪情万丈，为什么都变成了这样？哎，幸好生在太平盛世，如果生在乱世，肯定是一窝狗熊。
三、童言无忌
四十个人，都没有想出一个办法。最后，成默决定，还是锯掉小龙的角吧。
于是，聚会结束后的第三天，小龙被推进了手术室。小龙没有反抗，只是流下了两行眼泪，他知道，反抗是没有用的。
胡一刀在作术前准备，忽然听到外面有很乱的吵闹声。他开门一看，是一群和小龙差不多大的孩子。孩子们围住了胡一刀，激动地大叫：“不要锯掉成小龙的角！”
一个女孩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对胡一刀说：“我是成小龙的班长，我代表成小龙，代表全班同学，向你们医院抗议，成小龙不愿意锯掉他的角，你们没权利锯！”
胡一刀耐心地说：“成小龙是未成年人，他爸爸签了字，就可以做手术了。他爸爸也是为了他好，没办法才这么做的。”
女孩愤怒地说：“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大人，打着为我们好的旗号，尽做伤害我们的事！”
孩子们情绪越来越激动，场面快要失控了，幸好院长带着保安和几名医生赶到了，在他们的保护下，胡一刀才得以脱身。作好准备后，胡一刀进了手术室，麻醉师开始给小龙打麻药。麻药刚打完，这时，门被撞开了，还是那群孩子，医生和保安拉也拉不住。
胡一刀目瞪口呆地看着孩子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看见每个孩子的头上，都有两个小犄角。那个当班长的女孩钻到了前面，对胡一刀说：“现在我们都长角了，你不应该再锯小龙的角吧！”
胡一刀仔细看了看孩子们的角，确实是头上长出来的，不是安上的道具。于是，他征求成默的意见。成默一直守在手术室外，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到了，也呆住了，他说，当然不做了。
胡一刀松了一口气，对孩子们说：“好了，我们不锯小龙的角了，你们在这里要保持安静。”胡一刀回到手术室，再一看小龙，他傻了，小龙的两个角居然不见了。长角的地方只留下了两个浅浅的疤痕，别的没什么异常。
护士推着小龙出了手术室。在走廊上等候的孩子们，发现小龙的角没有了，立即叫起来，质问胡一刀为什么说话不算数，说了不锯小龙的角，为什么还要锯掉。
胡一刀解释说，小龙的角是自己不见的，他真没给小龙做手术。
孩子们根本不信，一个个大喊：“骗人！骗人！你们这些大人都是骗子！”他们撕扯着胡一刀，不让胡一刀走。在其他医生的帮助下，胡一刀才狼狈地逃了出来。
中午，胡一刀接到老班的电话，老班问：“你怎么搞的？我们电视台接到很多孩子的电话，说你是骗子，要我们电视台把你曝光。”
下午，胡一刀又接到一些电话，说有人在网上说他是骗子。
晚上，胡一刀回到家，打开电脑上网，果然找到了很多帖子写小龙手术的事，说胡一刀是骗子，一看就是那些孩子写的。
胡一刀认真地看着那些帖子，眼角竟然有些湿润，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孩子们，希望你们长大后，不要成为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