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棺汉子一个个踏上了泥泞不湛的路口,带头的那老头一身灰扣衣配黑裤,腰间别着一袋旱烟管。
其余七人有的两響发白,穿着草鞋、戴起帽,有的年轻一些、衣着时髦,他们身上有着同样烟疤,那是长期抬棺压出来的肩印。
灵柩死沉死沉压在肩上,还没放下来,就听那老头呦喝:“王大伢子、李二狗,你两个后生!抬几下就喊吃力,等哈子(土话:等一下)放棺(埋葬),看灵主(死者)咋个收拾恁(你)?”
“师父,你就别充熊(力大无穷的样子)了,前头轻后面重,不是佬们年轻,根本这灵柩怨气太重,少说也有上千斤。”
右侧棺最后面的王大伢子,冲左侧第一个老头埋怨,他后面那李二狗右肩已经抬得骨节凹陷了。
同样气道:“他娘的!师父你就会欺负俺们没抬过龙凤棺,抬过上百口薄棺、次棺、柏木棺,煞气重的阴棺也抬,像什么红木棺、紫檀棺,都是百把斤力气,跟玩似的。”
老头听了后,依然挥汗如雨,肩上扛的重量越沉,步伐越是走得缓慢。
笑道:“前面就差两步进坟了,一会儿跟阿凤姥姥说清楚灵柩是灵主后人,重金买下棺坟的,恁们哪个都莫多嘴。”
“听到了,该咋整俺们就咋整,”
右侧棺同样年老的汉子道,他回头冲着左右抬棺的汉子们喊:“都听师父的!我来起个头,兄弟几个跟着喊啊,天苍苍,野茫茫,举头三尺有神明。地万物,生五行,抬棺赴卦转阴阳。”
“天苍苍,野茫茫,举头三尺有神明,地万物,生五行,抬棺赴卦转阴阳。”
八人抬棺,吶一声喊,汉子们脸上冒出了水滴,肩上压得更紧了,脚板顿两下,虽走得慢,速度比先前快了些许。
又听他们吼起抬轿子:“一二三,四五六,新郎美娇娘,坐了俺家抬棺轿,黄泉路,龙凤棺,喝了忘情汤,从此往生投胎去!”
一到坟前,八人开始落棺(把灵柩放下来,平稳地压着地面),还没等脱肩。
她姥姥一句话就让汉子们差点跪哭:“杜老倌!你两个长辈,带几个后生抬龙凤柩,不觉得折阳寿吗?哪里来的抬哪去!棺坟的风水,什么棺都可以埋,唯独这龙凤棺,不能土葬,更不能风葬。”
六个汉子正要发飙,忽听杜老倌左手拍打着棺头。
对她姥姥说道:“阿凤二娘,你不至于一点土坟都舍不得刨吧?小辈们一路跋山涉水,抬得累了,我这个老头子既然敢抬龙凤棺,就绝不能让兄弟们白忙活。”
杜老倌搁下狠话,那话唠大妈上前一步,卷袖子说:“咋的?埋棺不成还想硬抢,风水宝穴已经废了,成了没人敢葬的凶坟。你再埋就埋出事了。”
“这我不管,烦请你们在居英山找个克尸的好穴,务必靠水。兄弟几个抬棺的,埋了龙凤柩,也算对得住灵主托付了。”
杜老倌态度依然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姥姥说:“看来你非要土葬,抬棺的没一个肯走,埋就埋,埋出了事你们就晓得僵尸多难抓了!”
“兄弟们都有了!掌柜的既然发话,我们就在这落棺,等她们寻得一块风水宝地,埋了龙凤柩,歇一口气再走。”
杜老倌说着,肩上一落,其余七人也跟着下落,那口巨棺重重地砸向地面,棺盖、棺床浑身猛震,数道火花迅速圈起,一环紧似一环,有如雷电,吓得双方各自拉开了半丈距离。
“师娘,什么棺都让他们随便埋,怕是诈尸了,也得拉我们陪葬。”
“姥姥,绝不能答应那帮抬棺汉子。”
“是啊,九儿说的对,要不以为居英山学蛊的都好欺负。”
三人没说几句,姥姥把手一摆,道:“让他们埋!我就不信了,除了棺坟是个凶坟外,居英山别处还能葬灵柩?”
“杜老倌,现在时间早得很,离申时清明还有五个钟头,你要不怕路远,就把那口龙凤棺抬往别处。”
那杜老棺听她这么说,自已擦净了汗,便问:“别处哪里?”
她姥姥指着西南角:“就在萃桑山外面的河口,咋样?抬不抬?没有镇尸的好穴,你埋凶坟也没用,还得起尸(尸变,分为鬼魂、僵尸)。”
杜老倌一行人听了,大摇其头,都说:
“咋能这样干呢,没喝水没扒饭,这不抬杠吗?”
“婆婆妈妈的,歇脚都不行,想着撵人走。”
“那怎么行啊,兄弟们抬棺不容易,你倒好,一句话让我们抬回去,那不惹恼了棺里灵主嘛?”
“他娘的!土葬风葬都不行,还另找墓穴,离葵桑山也有十来里路,没灵车,根本来不及放棺。”
“一块好地,要不是风吹日晒,历经万年雨蚀而不朽,很难炼成吸天地灵气、收日月精华之宝地,葵桑山此去,只怕是个煞气冲天的凶坟!”
“她要真找得一块好穴,倒也未尝不可,只是时间上比较紧,我看舍近求远,宁得一坟,不管吉凶。”
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很快因为一阵雷雨声而淹没了,加土龙凤柩躁动不安,棺身的气流电不住闪击地面,慢慢悬浮,已经有了起尸的趋势走向。
“要起尸了!兄弟们,扛起!”
杜老倌大叫不好,手脚却是加快了,其余七人肩并肩,上前一蹲,腰板硬是挺了起来,把那口龙凤柩高高抬起,还在漫天撒黄纸的小后生,杜老倌冲他喝道:
“九崽子,你还撒个屁黄纸!过来钉棺!老子们八仙抬棺,空不得闲手,只好你来钉了。记住,钉鬼不钉棺!漏了哪个凶尸,我们都要下地狱。”
那九崽子忙把黄纸揣进口袋,取了一把粗细可握的大铁锤,一个筋斗空翻上去,脚尖抵着棺沿,一掌压棺盖。
铁锤在手,按上、中、下外沿里侧,连钉了九颗锥形长钉、五颗方形短钉,又是朝里棺猛敲七颗圆形长钉、三颗窄长短钉,瞬息之间手上加劲,虽是慢钉猛敲,到底还是把这口龙凤柩的灵主,给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