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峰叠峦，谷底溪流，西起南长城，北鼎古丈河，东向陵水村。
好一派梅花迎春、桃李芬芳，庙宇阁楼，蝉鸣鸟作伴。
眼见居英山上花楼置阁，层层叠成空心宅，里面住着苗疆的巫族女人，都是一身蓝红色苗服银配饰，穿棉鞋，戴镂空凤雕的紫金银冠帽、手镯，她们当中，从十七岁英姿飒爽的小菇凉，到七十岁两響发白、拄着拐杖走路的老太太，没有哪一个不放蛊，都是手里盂罐，腰间藏虫。
看着每间偏殿都是伺养蛊毒的场所，什么七步蛇、尖嘴蛙、九足蚣、巨蝎子、大红蛛……几乎涵盖了所有毒性猛烈的温顺型动物，不过没敢养蜥蜴，全是体积小、重量轻。
想到她们作为苗疆的巫族女人，也不方便携带出门，宰大型的冷血动物作蛊。
石头泥块堆砌的围墙外，俯瞰居英山下，一览众山小，会当凌绝顶。
“九儿，怎么带上男人来呢？”
一个洗练、面容清癯的老人，正忙着手持桶，往里提蛊，蹲在围墙内盖上木板，看我没头没脑进来，忽然盯着阿碧，她有些生气。
阿碧过去挽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姥姥，你最心疼九儿了，平常九儿下山，要是孤身在外受了半点委屈，你不把他千刀万剐，等尸体风干发臭，都不好意思下蛊。”
那老人眼神一瞥，我被她一盯，心里害怕，马上别过头去看女人们练蛊。
只听她姥姥气笑：“丫头！你莫哄我，常言道的好，十个男人九个骗。当年你姥姥我，那时候年轻，啥也不懂就跑外面去了。
你姥爷那时候读书，就是个只晓得一心钻研数理化公式的臭皮，追女人都不会，还天天晚上找我吃饭、送玫瑰花，闹出笑话了把我羞得……
再后来有了你妈，日子才慢慢过得好转起来，我们搬进城里坐了，没过两天，他就得了怪病，去西方极乐净土听佛祖念经去了。
我带着你妈，在居英山下跪了两天，你师父她见我母女两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这才收我为徒，学的一门蛊术。
赶上阿宜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也是和你姥爷差不多，你爸他，也是个书呆子，夫妻两得了一种蛊病死了，可怜我的女儿啊。”
话已至此，她姥姥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着，其情可悲，其状可哀，竟让人为之动容。
见惯了世态炎凉，人生百态。
她姥姥忽然指着我，对阿碧说：“这孩子面善，心可不见得好，哪来的你给我送哪去！我这里庙小饭少，莫跟你姥姥一样？！又把他害了。”
“姥姥！”阿碧扯着她衣臂，跺了两脚。
“没商量！看这孩子老实巴交的，很容易命短。”她姥姥依然紧咬不放。
“他不一样！”
“一样的！都是看你漂亮，哪天等把你甩了，回头又嫖了个更漂亮的，你哭都没地方找去。”
“你偏心！一点也不让九儿。”
“为你好，宁拆十桩婚、不毁一座庙！”
她姥姥太固执了，甚至连我都看不下去了！世上哪有姥姥亲手毁了亲孙女的幸福？
我大步朝前走了过去，正想劝她姥姥别太封建迷信了，优良传统佬们后辈是要好好弘扬的，但是你也别处处把你亲孙女管死了，是不是也该让年轻人自己谋幸福啊？！
“姥姥！难道你看过人之后，就不想听听他是干什么的？”阿碧轻声哭着。
“不听！”她姥姥斩钉截铁道。
“好！那你别后悔。”阿碧破涕为笑。
“我后悔什么？你可别以为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就会同意你们在一起。”她姥姥疑惑道。
阿碧附耳对姥姥说了什么几句好听的话，然后背对我，悄悄给她看了一卷羊皮制做的寸指厚秘本，纸质有些发黄了，很是破旧，能看清字迹和字藏画，类似于竹书年代。
把她姥姥乐得，直揣进怀里。
朝我招手：“孩子！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走了过去，近身上前，她姥姥又是抚着我的额头，又是拍我肩膀，笑道：“后生，你年今贵庚？家住何处？父母近来可好，所从哪一门技艺？”
“二十四岁半，老家是古丈的，不过后来搬吉首坐了！我是十五岁离开的家，父母好啊，没病没灾。长沙那会一直在公司做组装工……她姥姥，您打听我干吗？！”
我不耐烦随口应了句，她姥姥还是那样对我笑：“后生可畏，原该请你棺山夜谈，只怪老身眼绌，没能认出你。”
“不打紧，你不讨厌我就行。”我说。
“嗯，你如此豁达，为人豪气，老身也不便隐瞒，你是不是丢了家传的秘本？”
突来一问，又是从衣内取出羊皮卷，我一摸，衣服里哪里还有秘本的影子，都给阿碧那菇凉顺走了，原来提防她姥姥，怕我被撵走。
“在你这啊，祖上留给我的就这么点家产，不值钱，那也是个看风水的家伙，麻烦你还给我。”
我腼腆着脸笑。
“可以！原该是你的东西，九儿年纪轻轻就接任了落英山掌门，性子有些冲撞，你别见怪。”
说着，她姥姥把那本（二十五字鬼术诀）还给我，一面喝斥九菇凉：“九儿，还不下跪？”
“姥姥，你别骂九儿了，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现在这东西也还了。”
我赶紧搀着阿碧起来，看她细眉眼墨，唇红齿白，鼻梁微翘，头发后挽，沟壑似圆，燕身玉腿。
我怕再往深里看，就有点猥琐了，又不是饭菜，哪来这么多词藻硬往她身上按。
“金木水火土、天地人神魔、阴阳气风灵、尸魂脉魄体、慑形法取斗，山势何解？”
阿碧望着我，好似有一个天大的难题。她姥姥本想问，也只得由着孙女任性了。
“你所说的那些口诀，其实跟风水相同，只不过二者一个实践、一个佐证罢了。”
我朝她讪讪笑着，知道阿碧卖关子，想考我。
“那你倒是说啊，就欺负人家不懂。”
阿碧都起嘴，靠着我胸膛，撒娇了。
我正了正脸色，讲坛一般说道：“这鬼术诀啊，理解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字之一‘土’、二‘地’、三‘气’、四‘脉’、五‘形’者，便详细暗合了风水学观点：你看居英山上，我们所在的庙宇，是不是屋居南北？”
阿碧望了一下大堂、偏殿、蛊房、围墙、门檐、树景，挽着我的胳膊：“是啊！你就别卖关子了，居英山风水如何？快说快说！”
见她对风水学这么有兴趣，索性瞎掰道：“山势悬锥，而水至瀑布者，叠莲花，藏龙穴，是谓聚灵，蛊在身，天下可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