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家这么有钱,如果池子方要害她的话,她可以摸两样东西逃走,当掉东西后拿着银子回去救娘亲和弟妹,从此以后和娘亲、弟妹过日子。有苏万里一起做“生意”,她相信绝对不会饿肚子的。
虽然她知道想逃不是那么容易,想要摸两样东西更不是那么容易,更何况她一个小女孩儿前里迢迢回去岂止是不容易,但,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也只有那么做。
池老夫人叹口气转过头来摸摸紫珏的头:“乖了,不哭。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她?”一指地上跪着的芸娘,她对紫珏很是和颜悦色,“看祖母给你出口气。”
她说完看向芸娘:“你们大姑娘好不容易接了回来,就怕她被人看轻了,我才让你过来伺候着,一来教教大姑娘规矩,二来有什么人对大姑娘不敬你也能告诉我一声——不想你却让大姑娘受了气。”
“来人,拖下去打十板子,罚三个月的月钱。”她回过头来温声对紫珏说,“祖母打她了,乖,不哭了。你就是祖母的心头肉,在这个家里谁也不能动你一根汗毛,不用怕的,啊。”
紫珏半信半疑地看着老夫人:“真的?可是我还是想回家。”她就想探一探,池家的人为留下她会做到什么地步。
老夫人狠狠地瞪一眼芸娘:“敢让大姑娘受委屈,再加五板子。”回过头来她微笑着用帕子给紫珏拭泪,“都哭成小花猫了,多难看啊,乖了,不哭。说到家呢,这里就是你家了,回去有什么好呢?你从前的家有肉吃吗?有点心吃吗?有这么漂亮的衣服可以穿吗?”
紫珏看着她一脸的挣扎,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冒出一句话来:“可是,这里没有银子。”
大夫人和三夫人都笑了:“这孩子。”
“谁说没有银子了?”老夫人心下松了口气,就怕紫珏这孩子只一味胡闹什么也不要,只要有所求就好对付得多。当下她摸了摸紫珏的脸,“你一个月有五两银子的胭脂钱,还有衣服、吃饭什么的都不用银子。”
紫珏听得心中一跳,一个月就有五两?那一年就是六十两银子?天啊,天啊,而且她吃的穿的还不用她的银子,可以完完全全地存起来。
不过以紫珏的经验来说,这么轻易就许出来的好处,肯定都是毛毛雨——在对方那里根本不算好处。所以她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还是犹豫不定,一副很想回家却又有点不舍得每月五两银子的模样。
老夫人也不着急,只是对她细数着在池府的好日子,看得出来紫珏是吃了很多苦的,想要打动这样的孩子她认为并不难。
“我……我想弟弟妹妹了。”紫珏挣扎了好一阵子,终于咬牙吐出话来,但是这个理由对于孩子来说,足可以和每月五两银子抗衡了。事实上紫珏心里却大叫着:快,快再说出好处来,多多的银子,更多更多的银子。
老夫人看着紫珏,胸有成竹,她已经摸到紫珏的弱点,知道如何能哄得紫珏回心转意:“你是祖母的心头肉啊,你走了祖母会伤心的。看,你的姐妹们都是五两,但是祖母每个月再给你三两,好不好?”
紫珏显得更为挣扎:“我想我娘了……”每个月八两!她差点忍不住就要欢呼了,但是她知道好处还可以更多的——她的经验让她硬生生地把所有的高兴都压在心底,不把利益最大化的话,她会睡不着觉的。
市井之中讨生活的艰难早早教会了紫珏,就算明天有再大的好处那也是明天的事情,是未知的事情,因为好处还握在旁人的手中。只有到了她手中的好处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所以她每次都要把能得到的好处都弄到手中,绝对不会寄希望于明天。
明天?明天的事情只有天知道。
紫珏只是想给老夫人一点压力,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没有在池家,还需要给她更多的好处才能打动她。她却没有料到老夫人的神色一变,回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夏氏,马上拉起紫珏来:“说什么傻话呢?嗯,祖母还给你备了一个庄子哦,有田有水有山的。不只是烦了可以去庄子里散散心,每年你还可以有进项,那银子每年少说也有百十两呢。”
对老夫人的反应心中生疑的紫珏,还是被惊得瞪大了眼睛——她这就成了地主了?不会吧?!在她原来的小镇上,地主也就有那么两个,哪个人见了不叫一声员外?现在,她也有地了。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世人的眼中最好的传家宝不是黄金之类的,而是土地!人们总是千方百计地存下钱财来买地,因为那就是根,是将来祖祖辈辈可以吃不穷、穿不穷的宝贝。
“真……真的?”紫珏的嘴角有可疑物体滑落,“庄子是不是有房子可以住?”那她娘和弟妹来就有地方住了,那可是她的庄子。
池老夫人移开眼睛就当没有看到紫珏流下来的口水:“祖母怎么会骗你呢?池府才是你的家,从此以后你只有一个家,我们这些人都是你的亲人,记下了吗?如果你不记得这事,银子、庄子什么都没有了。”
紫珏想也不想地点头:“记下了,我记下了,池府就是我的家。”她把头点得像捣蒜,但是因为刚刚老夫人的神色很古怪,她心中有点不安,再加上她对池家了解得还太少,不想让人对她的“贪心”生出戒心来,所以她把手扭了两扭,“祖母,我能不能吃肉?我是说现在就吃——刚刚她不让我吃。”
她就是个孩子,所有的一切再喜欢也比不上肉更能吸引她。
“我吃了肉就不会再想从前那个……那个什么了……”紫珏没有说出家那个字来,“祖母,我就是想吃肉,只要天天能吃肉,赶我都不走的。如果不行的话……”她低下了头,“我还是会想……”
老夫人笑了:“行,行,我们天天吃肉,每天你想吃什么祖母就让他们给你弄什么,好不好?绝对让你吃到饱,吃到不喜欢吃。”
紫珏马上担心地抬头:“我不会不喜欢吃的,我就喜欢吃肉。”
三夫人和大夫人都笑起来:“我们会记得你这句话。”
送走了老夫人等人后,紫珏回来坐下发起呆来,因为她根本没有探到池家的底限,一个庄子就这样随随便便地丢了过来——她真的有那么重要?
高兴的劲头一点点地消散了,危险的感觉在她的心中渐渐地生出来。
不会有平白的好处,这是文四用鞭子教给紫珏的道理。而好处越大就表示要让你做的事情就越困难,好处大到一定程度就代表着危险,这是紫珏在市井中厮混时,被无数拳头教会的道理。
紫珏知道池家是真的要留下她,很诚心诚意,但是要让她做的事情绝对不会是好事。可是她连池家让她做什么都不知道。
饭菜再摆上来的时候,紫珏已经没有要吃饭的兴致了,可是为了取信池家的人,她还是狼吞虎咽了一番。
芸娘回来的时候,紫珏已经吃完了,莫愁和挽晴带着小丫头们把东西收拾了下去。芸娘走路一瘸一拐的,并且每走一步都龇牙咧嘴的,看起来被打得不轻。
看到紫珏她连忙挤出个笑容来,拍拍手就有两个婆子进来,手里捧着大大的朱漆木盘儿。芸娘过去掀起了红色的盖巾,紫珏就看到一个木盘上是衣服,而另外一个上面则是几个小盒子——打开是几件首饰。
金银的钗与簪子各两支,再有几朵珠花和堆纱的花,还有两对镯子及耳饰。
“这是老夫人让奴婢带给姑娘的。”芸娘又指了几根银簪子,“这是奴婢的心意。”
紫珏眨了眨眼睛:“都是给我的?!”她现在眼里哪里有芸娘,眼睛根本就粘到了那些东西上,对于芸娘被打的事情她是一个字没有提,更没有半点要安抚的意思。
事实上,她在心里盘算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可是表面上她的眼睛已经开始冒星星了,因为凭她的眼光粗略一计算,这些首饰就可以卖不少的银子,在穷人的眼中那就是一大笔的横财啊。
作为一个没有见过几钱银子、终日吃不饱的野丫头来说,她现在的表现应该很合乎情理吧?紫珏悄悄看了一眼芸娘,发现她果然盯着自己呢,当下她马上扑过去抓起了首饰来,一脸见钱眼开的样子。
她放下首饰后,干脆抱起两个木盘放到身边的桌上,然后把东西一股脑全倒在衣襟里,一手拎着衣角兜着那些东西,一手忍不住拿起一朵珠花来看。
现在紫珏对芸娘当然不同了,没有忘了招呼好她,笑得那真是见牙不见眼:“大娘,你快坐。对了,你有伤——那个谁,就是你,给大娘拿点东西垫着,要软的,越软越好。”
不管芸娘和老夫人有什么算计,至少她并不吃亏。她还是来对了,池家的银子太好赚,都不用她动脑子这银子就自己往她手里撞啊。
芸娘看看紫珏,想说让丫头们把东西收起来就行,但看紫珏的样子还是放弃了:“大姑娘,今天晚上您就好好地歇一歇,明天一早奴婢过来教大姑娘规矩,以后有什么事情大姑娘只管吩咐,奴婢必定尽心尽力地伺候大姑娘。”
紫珏哪里有心思应对她,眼中只有那些衣服和首饰,连连挥手就像在赶苍蝇一样:“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大娘你慢走啊。”最后一句谁都听得出来言不由衷。
芸娘看着紫珏那财迷的样子,心里真是厌恶到极点了。钱财谁不爱,但是作为书香门第池家的大姑娘,怎么也应该有个清高的样子才对。果然就是个野丫头,一点东西就迷了心窍。不过,人倒是很好控制。
她不想再看紫珏的财迷的样子,而且被打得很痛也想快点回去敷药休息,没有再多说就起身告退离开了。在府中,她如果亲自去送什么东西给人,都会得到打赏的,但是这一次很明显是不用指望了,她也不敢再暗示紫珏什么,很老实本分地行礼离开。
莫愁看到紫珏也不知道开口送芸娘,只能自己去送人。挽晴过来伺候紫珏:“姑娘,您现在是睡下还是……”
“睡,现在就睡。我睡哪里?”紫珏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迫不得及待要赶快到屋里去点一点她的东西。
这些东西只要送进当铺就能换出不少的银子来,想到当铺的黑心,紫珏又想念苏万里了。如果有他在,他们一起做个局,这些东西少说也能换回几十两银子来,就可以让娘和弟妹一起来京城了。
可惜,只有她自己的话是不可能做局的,而且她觉得池家的人不可能让她出去做“买卖”。
挽晴要接过紫珏兜着的东西,却被紫珏用眼睛瞪开了,就好像兜着的是她的命根子,谁要敢碰一下她就会同人拼命一样。
钱,的确是紫珏的命根子,因为钱可以换来吃的、穿的,可以给她的娘抓药,可以养活她的弟妹,现在还能让她娘和弟妹一起来京城。
钱对紫珏来说极为重要,和她的性命几乎是等同的。
“这是我的,这是我的,这也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
丫头们在外间听了一夜的“这是我的”,弄得她们人人都没有睡好,个个都顶着黑眼圈起床。
其实紫珏并没有抱着那些首饰过夜,而是满脑子都在想池家的事情。
一大早紫珏就醒了,可是她就不应莫愁等人的呼唤,闭着双眼赖床。
这个时候的池府很多人都已经起来了,尤其是池家的老祖宗醒得比平时更早。人老了觉就少,但是今天老祖宗醒得显然太早了些。
她穿好衣服歪在床上吸了一袋烟,然后看到进来的人笑笑:“这么早叫你,是不是还没有吃早饭?正好陪我一起吧。唉,说起来你伺候我一辈子,想让你享清福的,有些事情却非要和你商量才成。”
“老祖宗说的什么话?”婆子穿金戴银的,看上去可不像是个下人,却谦恭地坐到了脚踏上,“您如果不叫奴婢过来说上两句话,奴婢心里都空空的,更何况是有事的时候呢?大姑娘那里——”
她是池家的老人儿,从前并不是池家老祖宗身边的红人儿,可是岁月催人老啊,她的身体硬朗,所以熬啊熬啊,最终她成了池家首屈一指、最有脸面的仆妇。
如今她的儿子都是得了池家的帮助才外放的,而孙子又入了学,她知道,想要荣华富贵就要抱紧了池家的大腿,所以,她一向都很知道规矩,绝对不会因为现在是个官儿的祖母,而对池家人有半点的不敬。
她就是奴才,池家的奴才。
“就是她了。昨儿听说闹了一场,那个芸娘你知道的,嘿,只有她才当成个好人用着,居然欺到大姑娘头上去。大姑娘闹起来非要离开不可。”老祖宗叹口气,“你说,这家里让我怎么放得下心享清福?老福丫啊,我也就是和你说道两句。”
福娘把茶递到池老祖宗的手中:“离了您怎么能行?!夫人虽然是个能干的,但是底下的人不成器啊。大姑娘非要走?这可不太好呢,二老爷……”她知道分寸不会多说主子一个字的不是。
池老祖宗知道她的性子,瞪她一眼:“你啊,就是个嘴巴老实的。不说了,反正今儿说的也是大姑娘的事情。人留是留下了,性子现在看着有点贪财,不过以后见多了自然不会再这样。只是她身上有些不妥,我想祖宅那边有些问题。”
福娘抬头:“什么不妥?”
“一身的伤,非常吓人。”池老祖宗看她一眼,目光厉如刀锋,“我池家的女儿,不是什么人都能动手伤的!祖宅那边一直在照应大姑娘和她娘,虽然说她娘改嫁了,但是大姑娘到底是我们池家的人,一直以来祖宅都说大姑娘很好。”
她叹口气:“那里早换了她的人,我想你还是找个可靠的人去打听一番。那些伤,总要有个由头吧?如果真有人……我们池家虽然是仁善之家,但也不是让人随便欺辱的。”
福娘站起来正经地应了下来。
池老夫人看着身边的瑞娘:“那些伤好端端就会出现?你打发你儿子过去问问,如果有什么差错让他们赶紧给我滚回来领罪,不要让我差使人过去。”
瑞娘的脸色有些发白:“是,夫人。您不要生气,事情如何我们还不知道,现在治伤要紧,还有可以问问大姑娘……”
“问问?”池老夫人盯了她一眼,“很好开口吗?我们池家十几年不知道她过得如何,让我们如何有脸和她坐下谈?是不是要让她甩两记耳光过来,你认为才足够好看?”
夏氏喂池子方吃完药:“等一等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怎么不着急?我的时间不多了,总不能让人把你欺了去。”池子方叹气,握住夏氏的手,眼中满是柔情,“如果我早知道不能伴你一辈子,说什么也不会迎娶你进门的……”
夏氏以手掩住他的口:“我不悔。就算是以后,我也不会悔,只是恨不能跟了你去,我真的无法一个人……”
池子方拿开她的手:“他们倒是巴不得我们都离开呢!可是你真的任由我们儿女冤死,平白便宜了那些人吗?至少,你也要查出来我们儿女是怎么死去的,是不是?不然我们到了九泉之下,看到一双儿女怎么交代?”
夏氏轻泣起来,直到池子方为她拭泪她才勉强停下来:“不说其他,我看大姑娘还没有准备好,是不是再晚上一两天?”
池子方叹气:“晚上一两天有什么区别?该说的总是要说,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就要让她知道留在池家应该做些什么。看不到她乖乖地依附于你膝下,我怎么能安心地离开?害了我们孩儿的都是虎狼之人,真希望这个孩子能够真心待你。”
夏氏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给池子方掖了掖被角,然后握住他的手坐在床头看着他。
池子方轻轻地催促她:“打发人去叫紫珏吧,还有请老祖宗、父亲、母亲、大哥……”
夏氏长长地叹了口气:“好的,你现在少说两句话吧,一会儿你要说不少话,精神要好好地养一养。最后一句,话什么时候说都不算晚,如果累了不要强撑着,知道吗?”
池子方点点头:“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