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酷爱乒乓球,那块蝴蝶牌球拍就如武士的宝剑,天涯远行亦不离左右。在我六七年的乒乓征战中,有过舞马挥拍单挑女乒大满冠得主——国手王楠的豪勇之举,也有过对阵七十八岁老翁和十二岁乳臭未干孺子而败走麦城的纪录。
调到新单位,安营未稳即寻乒乓好手厮杀,旗开得胜。北方的老球友们询问这里乒乓水平如何?我说:山中无老虎,猴子可称王,我或可进前三之列。待单位举行乒乓大赛,我使出浑身解数,却输得落花流水。噢!我幡然醒悟,以前人家是让我呀!
某日,一位领导莅临单位,该领导长于桌球。业余时间我单位桌球冠军陪战,领导险胜。隔日,外请一高手相陪,领导先负一局后连扳三局反败为胜。领导连胜高手,心情大悦:“这里的桌球水平不低咧!”我私下里问两位球手,一个说陪领导多玩几盘,决胜局施了缓手,另一说先速胜一盘以示实力,后赠送三盘则表敬意。哦,都是让球,策略各异。
这只是游戏,本无大碍,更谈不上违背奥林匹克精神,大家图个乐呵,皆大欢喜。
回想我刚来时的几场球,是我第一次享受“贿球”吗?答案是否定的,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对象肯定还有许多类似的案例,只是我不谙乒乓玄妙,无慧眼窥破人家手下留情的奥秘,受了“让球”还沾沾自喜,可能还即兴发表了胜利感言,情难自禁时或给对手指点一二,一定让对方心中窃笑,现在想来颇觉惭愧。
由此引发了我的一些思考:在工作中是否也有这种“让球”现象?我的一些未见得高明的观点、主意、办法,也许被下属“让球”而通过了;我在会上的报告、即席言论也曾被主持者煞有介事地冠以“重要”二字(令人汗颜)。如期而至的掌声,天衣无缝的恭维、附和,略感牵强的赞美,扑面而来的笑容……
“让球”是个温柔而美丽的陷阱,它是催化剂,为你徒增些虚幻的自信泡沫,你会在山花烂漫的氛围中沾沾自喜,使自己膨胀出廉价的自负和骄矜。
战争中,有智谋的将领常以示弱而骄敌,最后战而胜之。孙、庞斗兵,孙膑主动退避,并用减灶之法以示弱,引诱庞涓兴起,亲率轻骑星夜急追,最后在马陵道全军覆没,庞涓自己也被射成了刺猬。孙膑这“球”让得够狠。
被“让球”欺骗的只是自己的判断力,别人却洞若观火,就像“皇帝的新装”,自己赤裸裸地在街上游行,大家在娱乐一个裸体怪物,那脸丢得就大了。
普通百姓,享受“让球”的机率小,后果也来得轻,最多跌几个跤,爬起来拍拍泥土自认倒霉也就罢了。而权势者一旦在颂歌盈耳、花团簇拥的环境中待久了,沉浸陶醉其间,那危害就大了。“名心盛者必作伪”。偶尔碰到不“让球”的,意见相左,乃至争论,总以为别人找自己麻烦,如鲠在喉,血压窜升,心跳猛烈,伤了身子事小,贻害事业过大。
让球,在现代体育比赛中称为假球、贿球。凡打假球者定是为了获取幕后不可告人的利益,把本该精彩的比赛弄得蹩脚,违背了体育道德。花钱看比赛的受了愚弄就会闹事,事儿闹大,司法机关介入,当事人也会招麻烦。本来热火朝天的中超足球联赛,被假球黑哨搅得横生枝节,最后大家懒得理它。没了球市,凭二十几条莽汉在草地上突狼奔也颇觉无趣,最后只剩下用斗殴流血来吸引媒体和公众的眼球,可悲!
而工作中形形色色的“让球”更有其隐蔽性。没有“鹰眼”“回放”一类的技术手段可以鉴定,纠正起来难度也比较大。关键还是要形成一种正常的风气,拿起我党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武器,生活中多几个诤友,面红耳赤也不要紧。至于“让球”的人也不能都说是阿谀谄媚,也许只是习惯性地捧捧场而已,当不得真的,也不好太诋毁人家。当然,别有用心以售其奸者要另当别论。无欲则刚,还是心口如一,讲真话、实话的好。假话一如假货,久之影响信誉、降低品格。
上有好之,下必甚焉。越王好勇,而民不惧死;楚王好细腰,宫女多饿死。更有甚者,诗人皇帝李后主变态地欣赏窈娘以帛绕足,使那纤小屈足成新月状,造成中国汉族女性千年裹足的悲剧!领导者不好大喜功,扎扎实实,兼听则明,“让球”事件自然少些。唐太宗把魏征当成一面镜子,但也有几次这面“镜子”险些被他摔碎。历史上谏官、忠臣因死谏而玩丢脑袋的何其多矣!看来讲真话、实话成本颇高。所以邹忌进谏齐王,有话不直说,绕了好大个弯子,策略、技巧盖过了内容;东方朔用冷幽默以谏帝王又能自保,也不失为上策。今人不要责怪他们“滑头”,扪心自问,我辈可望其项背吗?领导的风格对下面风气的形成是起很大作用的。当然封建帝王也不都是一言堂、搞独裁统治,尧时置谏鼓(颇似击鼓鸣冤),立谤木(类似文革时贴大字报),询四岳(有疑难求助长者);周代有询群臣,询群吏,询万民制度;即便武则天——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要纳男宠,还要低眉顺眼地做狄仁杰那倔老头子的“思想工作”。
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这个“三”不是说一天要反省自己三次,而是对三个方面时时刻刻地检讨、自省。身处红尘内,食五谷杂粮,一天忙忙碌碌,毛病问题在所难免,不要因为颂歌盈耳就自我感觉良好,要警惕啊!
由“让球”啰唆了这么多,以后也不会因噎废食,球还是要打的,胜固可喜,败亦欣然。业余时间再苦练功夫,努力提高技艺,靠真实力赢球,你让球,我偏真打,也省得好心人为照顾你的老脸,让了球还挖空心思不让你察觉,忒累了。
2007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