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醒来之后就告诉哥哥，我猜大多数他早已忘掉，然而有一个他一定记得。
我记得是高中某个放假的清晨，我被噩梦惊醒。我给哥哥看泪湿的枕头，告诉他这是我此生再没有的感动和恐惧的梦了。
梦大概是这样的。
某个下午，接近黄昏，外面风很大，我和哥哥推车走。一路上阳光刺进眼里，亮得让人睁不开。我们像往常一样走回家’每次爸妈下班晚，都是我们先到家的。
这个梦发生的背景大概是我们初一初二的时候，那时我们家住在六楼顶楼。依旧是我在前，哥哥在后，咱俩一人接一句地叫嚷着累死了。
爬到五楼的时候，我抬头往上一看，家里的大门露着个缝。
缝不大不小。
我第一反应就是——贼！
哥哥说可能是爸妈早上走的时候没有锁门，于是执意要去看一看。我们都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靠近家门。就在快到家门的一刻，里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样子长什么样我不记得了，或许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记他长什么样。
“快跑啊哥！”
我嚷得很大声，然后便奋力往楼下跑。
我记得平日里我和哥哥总是爱在楼道里追着跑，哥哥让我三秒，我先下楼，然后他就在我身后追。我是一步一步地下，他是两个台阶两个台阶地下，我的频率快，他的速度快，所以每次都是他在半路就抓住了我。
我第一次遇到贼，吓得魂飞魄散，只能下意识自顾自地往下跑。在梦里我觉得自己跑了很久。像是跑过了森林，跑过了海洋，又跑过了遥远的世纪和银河。我感觉不到哥哥是否在我身后追随。
后来我记得我拧开了楼下单元门的锁，然后几乎是一下子跃出来。
门嘭地关上了。
我回头，发现哥哥没有跟着出来。
是的，只有我一个人跑出来了，门被关上了。我开始害怕，我后悔当时为什么没看看哥哥在哪里，为什么没给他开门让他跑出来，为什么只顾着自己跑而没想和他一起对付坏人。我对自己说，如果哥哥已经跑到了一楼但因为要花时间开门而被坏人抓住，那我一定后悔到死。
可是这些都是假想。
真实的是，哥哥真的再没出来过。
我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我一个人站在小区里，单元的大门就在我面前紧闭着，身边有凄冷的风，刮掉树上的黄叶。黄叶纷纷扬扬，飘落在地，随着另一阵风，又跑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我孤立无援，无助又无奈，转身跑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打电话，哭着让爸妈快回来，放肆地大声哭吼。
再回到单元门的时候，哥哥一个人已经躺在地上了。地上一片鲜红。
他像极了一片安静的红枫叶，就那样安详地，一动不动。红色蔓延开来，一点一点把我的心掏空。我跑过去，飚着泪，跪在他面前叫他——哥，哥……
“哥，你不是总说我不在外人面前叫你哥很没有礼貌吗？为什么这次我叫了你你却不回答我，为什么？”
“哥，我错了我不对，不过你别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好不好，我以后都听你的话都按你说的办好不好？”
“哥。”
“哥！”
记忆里他慢慢睁开了眼，用力还我一个微笑，对我说：“下次哥三阶三阶地下，就快了。”
原来哥哥是因为知道我总是一阶又一阶地下楼，很慢，肯定跑不掉，所以才在四楼的时候突然转身回去阻止坏人，为我多争取一点逃脱的时间和机会，给我生路，和未来。
好在这是梦。
不过这些年来，我养成了三阶三阶地下楼梯的习惯，一直没改。妈妈总说我，这样多难看。我笑着回复她——你不懂，这样安全。
我想，就当作是个坏习惯吧，无所谓。
等到有一天，我老到不能再这样做的时候，再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