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雪已经停了,到处是一片白茫茫的,义庄所处的地方偏僻,罕有人迹,路上的积雪也无人打扫,雪地中一串脚印伸向远方。
陆小钗走到院中,她哥哥陆九金一大早就不知上哪里去了,那串脚印就是他留下的,陆小钗并不关心她哥哥去了哪里,哥哥是收尸人,这种大雪天里,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冻死饿死的人也会相对多一些了,陆九金的“生意”也会好上一些。
尽管谁也不希望陆九金的生意会好。
陆小钗收拾了一下屋子,将门前的雪扫了一下,就提了个破竹篮子到了前厅,她准备出门去集市,昨日晚上陆九金给了她那锭金子,让她到镇子上多买些日用的东西。
像这样的收一个尸体就给一锭金子,是陆九金从事收尸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好事,那个神秘的卞刺虎,真是一个出手好大方的人,陆小钗希望以后时常会有这样的大主顾,那么她和哥哥的生活就会好的多,也会有能力帮助那些很需要帮助的穷人了。
陆小钗在前厅没有看到朱白城,她也不愿意多管闲事,朱白城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过客,和其他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她走到门口时,就看到朱白城了,那片梅花林处,朱白城已经堆了一个胖胖的雪人,他用了烟灰漆黑了这雪人的眼睛,摘了几朵鲜艳的梅花插在这雪人头上,看上去有些滑稽。
一般像他这样落魄的人,哪个还会有心思来堆雪人玩?朱白城衣服单薄,脸冻的通红,双手手指因为捧雪堆雪人的缘故,冻的红萝卜一样,可是他好像也并不感觉到寒冷,站在雪地里神色淡然,没有任何搓手发抖这样的避寒动作。
“男人都是不怕冷的。”陆小钗心里这么想。
朱白城看到陆小钗出来,冲她笑了一笑道:“陆姑娘这么早。”
陆小钗有礼貌的道:“朱公子也早。”
朱白城小心的拍落身上的雪和泥巴,他的衣服破旧,可是朱白城好像感觉这衣服是非常名贵一般,沾上脏的东西就会让他非常的不舒服,他的脸上洋溢着微笑,竟然已经完全没有了昨晚那种气急败坏的神色。
不可否认的是,这朱白城是一个长的非常好看的少年。
朱白城从雪地中找了一根枯草,插到那雪人的头上,然后对陆小钗道:“陆姑娘,你看我这雪人当值几钱?”
插上草标是出售的意思了,陆小钗听这朱白城竟然妄想着将他堆的雪人出售,不仅有些好笑,她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你问问别人了。”
朱白城看着陆小钗道:“我猜想陆姑娘心里一定在骂我想钱想疯了,这雪人当然不值钱,不过我看方才你看到它笑了,就想着它能博得姑娘一笑,也不枉我费心白忙这一早上。”
陆小钗道:“那又如何?我总是不会买它的。”
朱白城认真的道:“能博得美人一笑,万里江山也可换得,如若此时有人出万金来买,在下也舍不得卖了它,宁可看着这雪人慢慢消融。”
陆小钗听他说美人二字,她少女心思,得了男子称赞,没来由的心头有些喜悦,嘴上却道:“我辩不过你,不懂你说的什么话,我要出门了,你且自便。”
朱白城急道:“陆姑娘慢行,不知可否借我件东西?”陆小钗迟疑了一下才道:“你想借什么?”
朱白城见她迟疑,呵呵而笑道:“姑娘放心好了,我绝不借钱借粮,不过想借姑娘个刀子或凿子使使,用过立时归还。”
陆小钗有点不好意思,她确实有些害怕这朱白城借钱借粮,因为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借给他,他一个陌生男子,若是借他好像有些不好,不借又过意不去。
如今不过是借个刀凿工具,也真让她省心不少,陆小钗放下竹篮,走到后面拿了把劈柴的斧头过来向朱白城道:“家中没有刀凿,这斧头可行?”
朱白城接过来道:“使得。”
他从怀中取了面铁牌出来,这小小的铁牌不过掌心大小,上面的云边花纹铸的极是精致繁复,朱白城将这铁牌放在台阶石上,挥斧欲向这铁牌砍落。
陆小钗急道:“慢着。”
朱白城手中的斧头急停了下来,回头向陆小钗道:“怎么了?”陆小钗道:“这铁牌好好的,你干嘛要毁了它?”
朱白城道:“在下想把这上面的珠子取下来,也能换上百十来文钱吃饭。”陆小钗看到这面铸造精致的铁牌,双面各镶嵌有一颗红色和绿色的珠子,这珠子极小,只比米粒大一些,当是玛瑙和碧玉。
陆小钗将这铁牌拿起来,用衣袖擦了擦道:“你这么一斧砍下去,这两颗珠玉都碎了,取下来也值不得钱。”
朱白城收了斧头道:“那还请姑娘借把凿子来使。”
陆小钗皱眉道:“你为何一定要把这牌子毁了,这不是令尊留给你的么?”
她想起昨夜这朱白城和她哥哥陆九金的对话,朱白城的父亲名叫朱剑深,这面铁牌应就是他身份的证明,也不知此前他藏在何处,陆九金查看他的身上也未曾发现这面铁牌。
朱白城叹了口气道:“你哥哥不相信我的话,这面铁牌留也无用,不如毁了换些钱来充饥,也省得万一官差发现凭添麻烦。”
陆小钗想了一下,将这铁牌交还给朱白城道:“还是别毁了,总是令尊留下之物,莫要以后后悔未曾留下,我哥哥的事我也不知,你回头再和他说说,我家里虽然穷困,想来你呆的时间如果不是太久,也饿不死你的。”
朱白城听她肯收留,顿时眉开眼笑的道:“那多谢陆姑娘了。”
陆小钗道:“你留下来看门,我到集市上买些米回来。”
朱白城拿起陆小钗脚边的竹篮道:“还是我和你一起去集市上吧,肩挑手提的这些事怎能让姑娘家来做?再说这里荒凉,怕是姑娘路上不安全,我也好保护一下。”
陆小钗看到如此殷勤,想想就答应了,她放回斧头,二人步行出了这梅林小径,朱白城挎了竹篮边走边道:“这里如此偏僻,难得陆姑娘胆子大,住在这里居然也是不怕。”
陆小钗道:“谁说我不怕了?可是只有这里才能有我兄妹的安身之所,我平日里也是硬着头皮壮着胆子才敢出来的,那柄斧头我在家时从不离身的。”
朱白城愤然道:“也真难为你了,真可恨那些番邦蛮夷侵我河山,让百姓们有家难回。”
陆小钗叹息道:“也不知官军何时才能收复故土,让我们回家去。”
朱白城道:“恨只恨我朝众官军将士拼死力战时,朝堂之上掌权者却畏敌如虎,一味的卑膝求和,前几月河南大军好容易打了个大胜仗,想要追歼番兵,前来监军的平南王却下令不得追击,违令者斩,官军俱都痛哭痛骂,眼巴巴望着番兵逃过河去。”
陆小钗惊讶的道:“这平南王爷怎么如此之坏?”
朱白城道:“这平南王赵拓定是得了番邦好处,连败之下也是被打怕了,不仅如此,他还怂恿大臣们上书请愿,请帝上泰山封禅,一味的逢迎帝上,如今大片国土被侵占,封禅不是让天下耻笑么?”
陆小钗低声道:“怎么都是我们老百姓受苦受难。”
朱白城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向陆小钗道:“陆姑娘,我此次前来,就是想和令兄一起,召集红枪会的兄弟刺杀平南王赵拓这个狗贼,只是你哥哥怎么都不相信我。”
陆小钗吃了一惊,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朱白城,他此时站在雪地里,身材虽然不算壮实,可是目光异常坚定,大有为刺杀平南王慷慨赴死的气势。
陆小钗目光低了下来,小声道:“这些大事我是不懂得,我哥哥怎么做,都有他的道理。”
朱白城道:“我已有周密的计划,怕只怕拖的久了,就再没有机会了。”
陆小钗叹息一声,她又能说些什么呢,这等以命相博的大事,实非她这样一个小丫头所能了解的。
二人重新上路,再也没有多谈什么,雪地里两行脚印一直向前,延伸向大道而去。
陆小钗居住的这个县,离州府所属镇江府还有很远的距离,陆小钗和朱白城走进城来,街上的百姓熙熙攘攘,比她住的地方繁华千倍。
陆小钗先去银庄兑了那锭金子,去买了些糙米和一些日常用品,朱白城挑了跟在后面,二人走到县衙门前,只见两个衙役从里面出来,手中拿了两张白纸,张贴在县衙门口边上的墙壁上。
众位百姓一看有官府布告贴出,齐齐的围拢过来,朱白城和陆小钗也是好奇的凑近了观看,只见这白纸写就的布告上,开头上面的一人的名字用红笔勾抹去。
陆小钗小时候父亲教过她读书,虽然识字不多,可是这篇布告她能读懂个十之七八,这篇布告上说的是,流窜数年之久大名鼎鼎的大盗雪上飞,三日后将在南城门下弃市,也就是杀头处斩。
雪上飞大名叫董让,他的名字已经被红笔勾了,此告一贴出,再由识字的人当众念诵一遍,顿时场中有百姓叹息可惜,甚至还有哭泣之声。
陆小钗听这些人说话,这大盗雪上飞董让,是个义盗,他多次盗窃杀死为富不仁的富户达官,救济穷苦的老百姓,在这方圆百里素有侠义之名,受他恩惠的老百姓众多。
虽然早前就知道他失手被擒,此时听到官府告示,依然有百姓叹息可惜。